第24章
葉修皺了下眉,心思回到入睡上,權當沒聽見。都是成年人了,由于境況特殊,他們的關系暫時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密,但每個人也還是需要個人空間。那個人既然竭力壓住聲音,就說明他并不想驚動別人,傷痛也好,崩潰也罷,所有決堤湧流的情緒,都是只留給自己的。
也許該找個時機跟孫翔談一談。
面對這樣的困境乃至絕境,別說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就是見多識廣閱歷深厚的人也未必能冷靜處事,自己當初,過于嚴厲了些。
葉修的心情很矛盾,有時候,他擔心個別人在這種環境下徹底失控,那會演變成一場災難;有時候,看着衆人漫不在乎地說笑吐槽,該探路探路,該炸毛的也不客氣,他又會希望,大家都能痛快發洩一下,抛開多餘的顧忌,讓自己輕松個哪怕一時半刻。
四天下來狀況不斷,太多超出了固有的認知和心理底線,想掙脫又無處着力,人的精神壓力已經積攢到了一個危險的臨界。葉修覺得,就算丢臉地抱頭痛哭,或者真打兩架也比一直緊繃着要強,但這種話又實在不好出口,尤其是他自己也沒立場發話的前提下。
真想抽煙啊!他了無新意地想,手在口袋裏掏摸着。喻文州沉沉嘆了一口氣,葉修一怔,以為把他給弄醒了,隔了幾秒才覺出不是。
他呼吸沉細,嚴嚴實實地裹着大衣,臉朝葉修的方向,膝蓋蜷起側躺着,一手還環抱着腹部,是嬰兒在母腹中蜷縮的姿勢。
葉修躺的位置離值夜的肖時欽比較近,光亮能透過來一點,他聽着喻文州的呼吸,突然想再摸摸他的頭發。
他記得那些晃動的額發,随着身體起伏的節奏在皮膚上擦出刺癢,發根上汗水不斷凝聚,彙流到發梢再一滴滴落下,偶爾也因為劇烈的撞擊飛散開來。他也記得那些散碎漏出的呻吟,他的朋友、他的隊友的聲音,蒸騰的熱意掩蓋了一切,他無法不承認,那時帶着強烈征服感的愉悅在內心擡頭,快意壓下了歉意,情欲的漩渦中醞釀着兇猛的風暴,叫嚣着掠奪、肆虐、毀壞……
他知道這個人是誰,也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事,他明白對方表現得無與倫比的配合,以放縱的姿态沉溺其間,那其實是喻文州溫柔下獨有的強硬。
強硬地甩開一切心理包袱,打碎可能會成形的隔閡,真實的欲望和真實的情緒,他哪個也不回避,全盤敞開了迎接面對。
葉修沒那麽矯情,喻文州敢發起挑戰,就做好了準備承受,包括附加的屈辱感和對那個沉浮于欲海中的自己的審視。第二輪做到後面,兩個人都有點瘋,他也真沒留力,結束後喻文州伏在他身上半天沒動,頭發全濕透了。葉修給他順着氣,手摸到後背,上面的汗幹了幾層又落了幾層,皮膚緊緊繃在骨頭上,随着淩亂的呼吸一起一落。
他很久沒有出聲,葉修握着他的腰把自己抽離,他也只抿緊了唇。事後他們借着手電光柱發散的餘光,各自快速清洗了一下,葉修沒有往喻文州那裏看,只是給他遞了幾件衣服。喻文州自自然然就接了過去,穿褲子的時候,還撐了下葉修的胳膊維持平衡。
他的小腿肌肉僵硬,重心放在一條腿上時人都有些打晃,葉修扶住了他,喻文州嘴角牽了牽,什麽都沒有說。
在迷亂激情退去,現實的樊籠重新罩下的靜夜裏,那些被忽視的瞬間,被排斥在思考之外的感知潮水般湧來,連同之前被刻意略過的種種,兩場幾乎是相互折磨的情事。
能把人燙傷的汗水,蹙緊的眉與壓低的喘息,相連的軀體的顫栗,甚至炙熱的緊箍感,吸附裹纏的快感,因抽搐與緊絞而愈加高漲的興奮感……官能和心理的界限模糊了,一波波感覺交織疊加,晦澀虛浮,鮮明深重,淫靡恣意,清醒純粹,自我解嘲和自我諷刺,深陷其中又游離在外,無根的,麻木的,荒謬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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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打碎了一面鏡子,碎片中支離扭曲的影像,連自己都感到陌生。可誰又能說,那不是最原始最底層的自我?
他記得王傑希帶些超然的故作無謂,記得他最後有意收緊肌肉以盡早結束酷刑的舉動,記得黃少天深不見底又空無一物的眼睛,記得喻文州的笑。
不是虛妄,不是空虛饑渴中生發的幻想,是真實的、活生生的人,和他一樣,蘊藏飽滿生命力的年輕身體。
他曾在賽前握過的手,他玩笑着拍過的肩,隔着電流的沙沙聲或賽場的喧嚣聲聽過的聲音。
他都記得。
葉修深深吸了口氣,就如吸煙一樣,讓冰冷的空氣浸透肺泡,流轉過一圈,再一絲一絲呼出來。
或許不止是他一個人。
他們想的太簡單了。
就現狀來說,出現記憶融合這事不大不小,不算緊急,也不必細究原因,但了解每個人的記憶變化也有必要。早上衆人醒來後,喻文州簡單描述了一下自己和葉修的情況,聽他說着,大家的表情都怪怪的,有人恍然醒悟,有人擠眉弄眼,有人張着嘴愣了半天,像在拼命回想,末了爆出一句:“我勒個去!”
“我就說,哥大無畏投奔興欣也是個重磅炸彈,夠碾壓張新傑在虛空的,你們第十賽季的就算了,第九賽季的聽到還淡定個頭,看啥,說的就是你!”方銳一根指頭點着周澤楷,又點向李軒和唐昊,只跳過了王傑希,“你們記憶裏那會我還在呼嘯吧!”
其實要論爆炸性,“方銳轉會興欣”和“張新傑在虛空”,這真不是一個重量等級的消息,但衆人都懶得去較真。
“夏休期,你已經轉會了。”周澤楷表明,他的時間點還夠他知道這件事。
李軒和唐昊面面相觑,他倆的時間點是沒那麽晚,這個消息本該讓他們好好驚訝一把。是啊,聽到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吃驚,而是理所當然就接受了呢?
唐昊一臉不爽,他看不慣方銳的猥瑣風格,在隊內一直和他處不好,場上也沒形成有效呼應,但方銳居然去了興欣,這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啧,自己不會明着施壓了吧!還是俱樂部有動作,自己當了一回幫兇?
方銳再怎麽說也是為呼嘯效力五年的老功臣,要是人不願意走,結果被逼着離開,那可就有些難看了。
唐昊倒是相信自己不會那麽沒品,零散浮出的、屬于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情景也告訴他,方銳與呼嘯算是和平分手,但唐昊不确定,所有人的記憶裏都是這樣嗎?會不會在某人眼裏,呼嘯俱樂部,和他唐昊,是同嘉世和陶軒一個德性的存在?
他知道在葉修、在大多數人心中,興欣闖過挑戰賽殺入聯盟、嘉世拆分出售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對他而言,這事才發生了不到兩個星期,印象深得很。那些個關于葉修退役後處境的報道,那張引無數粉絲淚下的狹小儲物間的照片,還歷歷在目。
唐昊不自覺向葉修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葉修挑眉,投來一道詢問的視線,唐昊卻轉開了頭。
他覺得有些難過。
懷着吊詭的新奇感,衆人交換了對各種人事物的印象,本來沒想到的事也忍不住去想,一時腦海裏像煙花爆炸,數不清的節點被觸碰,數不清的記憶場景浮現,數不清的大門被打開。
方銳坐在地上半晌沒起來,葉修戳戳他的背,他跟撞鬼似的一抖,眼睛卻是亮的,閃着亢奮的光。
“我擦葉修大大你太牛逼了我要愛上你了!神操作,神爆發!怎麽做到的,啊?”方銳吼着,“冠軍,我們是冠軍!”
他跳了起來,黑暗的石洞、陰冷的水潭一瞬褪色透明,他才是唯一的背景,熠熠生輝,驕傲而快樂。
“嗯,我們是冠軍。”葉修說。
他伸出手,和方銳用力擊了一下掌,喻文州淺笑着,沒有去看葉修。黃少天的目光與他相碰,兩人微微一愣,相視苦笑了下。
這種錯位的詭異,偶爾還真的很傷人,很難說服自己不去介意。
冒出一堆記憶的後果有好有壞,等亢奮勁過去,方銳也沉默了,大部分人的面色陰晴不定,張佳樂周身的憂郁又回來了,周澤楷垂下頭盯着地面,雙手交攥着放在膝蓋上。葉修一陣頭疼,很沒良心地笑了出來。
“喂喂!”他說。
“你們都醒醒腦子,不要管記憶這種不靠譜的東西,說這個,本來就不是讓你們糾結的,是想着先說開,總比有人偶然發現然後疑神疑鬼,給自己增加心理包袱要好。大家都一樣,見怪不怪,這個問題也就可以暫且擱置了。”葉修說,“同志們,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們了,基本的生存問題沒解決,就開始關心精神方面的問題,勇氣可嘉,雖敗猶榮啊!”
“這什麽破形容,雖敗猶榮是用在這裏的嗎,垃圾話也要有水平,你一個人拉低了整個聯盟的水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黃少天鄙視了他的用詞。
衆人齊汗,大哥你是怎麽臉不紅心不跳說出這話的啊,難道你的垃圾話很有水平嗎?
“就是。”周澤楷說。
葉修郁悶地看了看他。
“我覺得依照時間軸,記憶覺醒的階段,可以分為縱向記憶覺醒和橫向記憶覺醒,又或者說,這兩者是一回事,因為橫向記憶裏的時間點本就不同。”張新傑看起來完全沒受打岔影響,按部就班地說着自己的想法,“最開始是縱向記憶,第九賽季來的人對第十賽季發生的事不感到吃驚,潛意識裏自動視為既成事實,再之後,通過回想,我們能知道自己以外的世界的事情,盡管記憶不是整體遷移,是觸碰關鍵點後,以影像形式一段段在頭腦中展現。”
“張新傑。”葉修說。
“我比較了每個人記憶中的共同點,發現大家多出的記憶,與葉修的時間線是吻合的,與其餘人的多少有差異,而葉修多出的記憶是我們的幾倍,各人的時間線都有所涉及。初步判斷,這次的記憶融合是以葉修為中心,每個人單向從他那裏接收,他則多向接收所有人的記憶,是否有疏漏,個別的細節是否不一致,暫時還無法斷定。”張新傑平穩地說着,“出于衆所周知的原因,以及知識所限,我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也不打算做進一步的分析,但我需要提醒你們,記憶融合可能會造成——”
“張新傑!”葉修警告。
“——可能會造成大家的關系改變,特別是與葉修。”張新傑不為所動地說完。
這是頭一回,在公開的場合戰術大師意見相左,互不退讓。肖時欽一聲不吭,連看都沒看他們,喻文州苦笑着,做了個消停的手勢。
“不是誰都适合開門見山的方式,面對複雜的感情問題,也不是誰都能坦蕩,把所有人當成你自己去對待,我不贊成。”他對張新傑說,注意到好幾個人不自在地動了動,又看向葉修,“一味藏着掖着也不好,一些事,現在大家心裏都有底了,我認為可以說出來。我們本身面臨的情勢就足夠險惡,還在某些事上耗費過多的情緒,粉飾太平,這沒有必要。”
他掃了肖時欽一眼,對方沒擡頭。
“我說的事裏,包括昨晚我和葉修的事。”喻文州安靜地說,“你們都知道了。”
“也包括我們。”王傑希淡淡地說。
“你是各打五十大板啊!”葉修說,沒什麽表情。
“不對吧,我打了你八十大板,打了他二十。”喻文州笑。
“謝爺不殺之恩。”葉修翻白眼。
事情到此為止,沒有人再就着這個話題說下去,目前不是時候。輕點一下、輕推一把,給所有人心裏設個預警,就已經踩線了。葉修也承認,在這件事上,自己是有點拖泥帶水,結果反而是別人率先做下決斷,分擔走了壓力。
連自責的機會都不給,真狠吶。他想,默默将奔流的情緒收束好,揉了揉眼睛。
讨論回到尋找出路上,關于分隊還是不分隊,是孤注一擲向新地圖前進,還是穩妥起見派人留守,兩天以來衆人争執數次,争執上升到争吵數次,争吵上升到争鬥……零次。最後還是王傑希思路清奇,他給出了一個兩方都無法拒絕的提議——做繩梯。
有了繩梯,無須留人拉繩,也能上下自如,全班人馬就可進可退了。大家醍醐灌頂,紛紛對這個主意表達了高度的贊美和膜拜,黃少天還表示,哎呀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你們看我多低調多有內涵,風頭讓給別人,高尚留給自己,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葉修揮了揮衣袖,他立即被按到地上一頓胖揍。
登山繩這樣高大上的專業裝備,即使集中了三十多個人的行李,能搜出來的也着實不多。算上葉修系在鐘乳石的那條,大家一共湊了四條繩,一條是25m長的,另三條都是15m标準長,做個繩梯将将夠了。不少人松了口氣,如果繩長不夠,免不了要拆背包拆鞋帶,辛苦費事不說,光安全性就夠人一身冷汗的。
定好了全員開荒,全副行李自然也不能留,所有人扛着拖着背着拽着,在坎坷的通道裏如蟲子痛苦地蠕動,終于連包帶人挪到鐘乳石洞口,人也只剩下一口氣。張新傑是其中最輕松的,雙肩各挂一個包,趴在葉修背上一路晃過來。葉修自己是沒有背包,可一路負擔一個大活人的重量,又要額外小心不能摔着碰着,到地方了也是直接坐倒,喘了半天氣才緩過來。
衆人合計一下,先将繩梯固定在鐘乳石根部,反複試過承重和結實度,又派人爬下去再爬上來,确認可以正常使用,就開始轉移陣地。不怕摔的衣物包囫囵往下扔,怕摔的和人一起下去,折騰幾番,所有人都平安落了地。
“那是什麽?”喻文州問。
他沒有下來過這個石洞,還是第一回 來,唐昊的手電光掃到洞頂那幅古怪的圖案,雜亂紛繁的線條盤旋纏繞,看得人眼暈。喻文州多看了幾眼,就用手按着額角,不太舒服的樣子。
“我也感覺暈,生理性的。”張新傑說。
方銳狠敲自己腦袋,李軒青着臉點了點頭,附和張新傑的說法。
“這幅圖剛才的路上也有,沒指給你們看,這裏又出現了一幅。”葉修說,“都暈着呢?還能聽見我說話?聽得懂嗎?”
“眩暈而已,又不是給打傻了。”李軒沒好氣地說。
“我沒暈。”孫翔說,順着手電光擡頭,也看到了那幅圖,“……現在暈了。”
唐昊無語,話都懶得說,手電一收照路去了。
“那真邪門,也不知道你們暈是暈的什麽,我就不暈,盯着看也沒感覺。”葉修說。
“我們有你沒有的,只有蛇毒了吧。”黃少天說。
“誰知道。”葉修攤手,“都別看了,萬一對腦子神經什麽的有害,哭都來不及。繼續走吧,就這一條路。”
這一路迤逦羅列,瑰姿異态的鐘乳石是一大奇觀,高低懸垂,錯落不斷,長如搖臂,短如翎管,大似懸池,小如紡錘,長年水磨石潤,水滴石穿,現出百千種意态玲珑,千百種異趣紛呈,如磋如磨,如撫如琢。那凹凸曲柔的形态,如傘,如菌,如林,如水母,如海葵,如珊瑚,潔白晶瑩,手電映照下,淡淡的柔光浮潤在石頭表面,浸出了奶白的一層釉色,衆人目光流連,幾乎忘卻了無時不在的恐怖。
“前面有死人骨頭哦,別踩到了。”方銳陰森森地說。
“我去!你就非要讓我想起來嗎!”
“揍他!”
這裏的黑暗,比起上面水潭白骨邊的黑暗,可怖程度确然下降了幾個等級,水滴聲和潺潺不絕的流水聲也讓這一方空間活了起來,沒人說話也不會壓抑得窒息。衆人互相提醒着,小心翼翼繞過那具前撲的白骨,孫翔踩到個圓溜溜的東西,他撿起一看,是一塊雪白瑩潤的鵝卵石。
葉修心裏一動,孫翔要扔掉石頭,他順手制止了,将鵝卵石拿過來把玩着。這塊石頭呈橢圓形,一頭圓一頭尖,石面光滑至極,摸上去分外舒适,湊到眼前看,石質近乎半透明,瑩白可愛,擺在旅游商店裏當觀賞晶石都不愁賣不掉。
那天在山上,他們走進右邊的套洞前,張佳樂從左邊的洞裏沖出來,他手裏好像就拿着這樣的一塊石頭。
兩塊石頭上都沾着潮濕的水氣。
他接過石頭還若有所思把玩的樣子,背上的張新傑沒有錯過,低聲問:“石頭有蹊跷?”
“沒,我就是想到個事。”葉修收起石頭,調整了一下姿勢,跟着大部隊往前走去。
他們将行李留在蝙蝠洞的外洞裏,內洞滿是塌下來的大小石塊,想找塊空地坐都要先看準了,免得被碎石硌到劃到。大家看着這一地狼藉,想象當初的驚險,看張佳樂和葉修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前輩你牛,甘拜下風。”李軒真情實意地說。
“史上最炫彈藥專家!”
“真百花!一百年不敗!”
“大神威武霸氣。”
衆人心甘情願地往張佳樂身上套着光環。張佳樂挺不好意思,又有點飄飄然,若是在漫畫裏,他大概已經像一只孔明燈那樣飄了起來。
“狗腿啥,玩脫了差點小命都丢了,SB行為,不值得效仿。”一句話将張佳樂從幻想中拍下地,不愧為葉修。
“雖然我也覺得挺帥的。”他由衷地說。
剛被拍下地又浮了上去,一秒大起大落,張佳樂幹咳兩聲,非常爺們地一揮手:老子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
葉修笑了笑,張新傑敏銳地察覺到,葉修的心情也很不錯,笑意裏是微妙的閑适的滿足。似乎看着這個人在這裏活蹦亂跳,暢快着自得着,就是額外滿足的事情。
他們鑽進新的未探完的通道,這回葉修沒帶上張新傑,地勢一路傾斜向下,越走越陡峭,濕滑的地面也實在不适宜背着人行走。
此處的寬窄,一個人走最舒服,職業選手們排成一列縱隊,打頭和押尾的兩個人拿着手電。衆人都有些好笑,相信要把兩邊的石壁一撤,陽光一打,再戴上黃帽子,他們就是一群小學生排隊去春游。
上回這樣全體出動,排成同樣的隊形,還是在那塊帶手印的白石所在的甬道裏,環境要比這邊沉悶得多,當時的心境也要沉重許多。說起來,他們至今也沒有擺脫生存危機,困局沒有解開,至關重要的謎題全卡在那,但為什麽心情還是明顯的不一樣了呢?
手電細長泛黃的光束已照見了青石甬道,最前方的王傑希回過頭,交代了幾句,隊伍漸漸靜下來。急驟的心跳聲取代了低語聲,幾個人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拳頭暗暗握緊。
“你們不要動,我和老王先過去,等我叫你們再過來。”葉修說,王傑希走進了青石甬道,他跟在後面,卻将剩餘的人全攔在了甬道口外,“誰也不知道裏面是個什麽狀況,雖說幾率很小,萬一是條墓道,有機關暗箭啥的可就慘了。”
“不會那麽巧吧?”有人弱弱地說。
“難說,我去看看,你們留神。”葉修說。
前面王傑希的背影凝住了。
葉修聽到他發出了一聲嘆息。非驚恐,也沒有頹然無力的失落,那聽起來像一句感嘆,纾解着無以言表的震撼觸動,情緒滿到抑制不住,呼吸都放得很輕。
“葉修,你來看看這個。”他說。
葉修一步步走過去,王傑希背對着他,擡起一只手,虛虛停在空中,好像要摘取上方的什麽東西。
走進去才知道,青石甬道看似狹長,實則是一個扇形,入口過去不遠,扇面鬥然變得極寬,一步天高地遠,再一步水闊山長,咫尺之遙,竟被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那一個世界,跳起來就能夠着頂,四面石壁将人擠壓在中間,幽閉感與窩屈感揮之不去,直想找片空闊的野地大喊大叫;這一個世界,卻如靈境洞天,兩邊石壁無限制地向後退去,洞頂無窮無盡地升上去,發散開去,沉實的石頭不像是石頭,雲一般飄游而上,它散成了煙,飄成了絮,如開天辟地之初上浮于天的輕清之氣,向四邊四野狂肆漫卷,彙作這地底的蒼穹。
暗黑的岩石穹窿上,雪白的結晶,潔白的卷曲石,青白的石膏粉,冰白的晶花體随處可見,一層一層絮狀晶花輕盈如棉,氤氲如霧,仿佛還帶着微顫,生長在石縫中如天上的白雲。通道好似化成了冰雪的隧道,時光引領人穿越四季,仰頭凝望墨黑的穹頂,動止無聲間,漫天雪落,星辰鋪陳成海。
王傑希就保持着那個一手前伸的姿态,久久伫立着。
葉修走過去,感覺自己從大地上徑直走進了星光閃爍的天穹,又像是站在很遠很遠處,時間的洪流之始,遙望古老的光明從洪荒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