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緊要關頭時間浪費不起,吃飽了就犯困的幾個人強提精神,打算先內部商量出主意,再去找南方探探底。然而一錯眼間,葉修不知什麽時候溜到外面去了,再一看,同時不見的還有喻文州。
“他們倆哪去了?”
“蛇毒發作了?”張佳樂說。
這話一出,頓時開了個靜默之陣,大家都不說話了,丢掉心理包袱是一回事,能若無其事地談論又是另一回事。肖時欽不确定地開口:“他們倆好像沒在一起?我見他們往兩個方向去了。”
“他們走的确實是兩個方向。”張新傑說。
“幹什麽幹什麽?私自脫隊,無組織無紀律,回來教訓他們!”黃少天說。
“不知道,”張新傑說,“反正葉修走的比較遠。”
有人回過頭,複雜地盯了他一眼。認識這麽久,相互間一些習慣也了解了,張新傑只要坐在那裏或站在那裏,目光從不會随意亂瞟。他說這話……
一屋子的職業選手,或許只有這一個人,從始至終就靜靜看着葉修。
喻文州在看一朵花。
葉修在村子裏繞了一圈回來,見到的就是這麽一幅畫面。他們暫住的這所民居位置偏遠,幾乎在村子的最西頭,屋後緊挨的就是山。肥大的仙人掌攀岩而上,小小的石花自蒼青色的石頭表面冒出來,喻文州就蹲在崖下,全神貫注地凝視一朵花。一群嫩黃的雞雛從他眼前跑過去,他也沒擡一擡頭。
那朵花是當地最常見的一種紫色小花,叫不上名字,山上山下房前屋後都大片生長着,一路開到天邊。喻文州左手攥着手機,隔一會便瞄一眼,再轉頭盯着花朵。
葉修放輕腳步走到他背後,手放在他肩上。
“文州?”
“噓。”喻文州說,“你來看。”
葉修沒有多問,陪着他一起蹲下。紫花纖細如絲的莖上露水未凝,花苞只張開一半,伶仃細巧的花瓣半蜷着,好像嬰兒握起小小的拳頭。十幾秒過去,它似乎毫無變化,又似乎造成了一種視錯覺,每一絲纖維都在輕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悄悄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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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過去了四分鐘三十多秒。”喻文州說,“而我剛看它的時候,它完全是閉合的。”
葉修怔了怔。
“時間流逝與外界不一樣嗎?”他說。
“我并不清楚植物的最快生長速度是多少,像竹子,像某些藤蔓植物,可能長時間觀察也能用肉眼看到生長,但不該是這種花。”喻文州說,“何況,它長得也太快了。”
他們說話的工夫,橘紅的蕊心又露出了一點頭,纖薄的花瓣舒展,似薄胎瓷漸漸的透出嫣紅泛紫的顏色來。喻文州輕輕觸碰了一下,用手替它擋着風。
“看來,并不是天亮得太快,是我們本來就沒有那麽多時間。”葉修說。
他們沉默不語,安靜地注視這朵花,等待它開。
“其實,不用找到書報,我們也可以大致判斷現在所處的時間和位置。”等到所有人齊聚,葉修交代了自己去村裏轉的原因,“還記得我說的,攝制組想利用全息投影弄個山林探險的環節,我們一起從吳蒙村入山吧?雖然這個村并不叫這個名字,但是從遠近、方向,還有村口到我們爬的那座山的路線——”
“這裏就是吳蒙村?”黃少天插嘴。
“不,不是。”葉修說,“我本來也以為是,房子的樣式不一樣,可以說是社會進步了,這個民族不再過着封閉的生活,風俗習慣開始向山外看齊,語言不同也可以是有大量外來人口遷入,但基本的地勢不會變。我記憶中的吳蒙村中間隔着一道嶺,分成東西兩側,離山也沒有這麽近,村裏還有一棵很大的樟樹,有五百多年的歷史,被系上紅布條弄成了一個景點。以現在的時間段,這棵樹應該在,但我走遍了全村也沒看見。”
“你別忘了,村莊的規模是會發展變化的,可能那棵樹在的地方現在還是野地,後來才變成村口。”肖時欽提醒他。
“就是因為沒忘,才确定不是。”葉修說,“那棵樹長在整個村子的中心,背靠着三間石屋,據當地人說這是村裏最古老的房子,一百多年前就在。假如這是吳蒙村,就算印象裏其他的房子都找不到,那三間石屋肯定也在。”
“既然不是,你提吳蒙村又有什麽意義?”
“因為從地理位置上看,這個村莊是和吳蒙村在一條直線上,朝同一個方向望,遠處山的輪廓差不多,感覺也相近,這也是我差點認錯的原因。”葉修解釋道,“吳蒙村是在山口,這個村明顯入山要深得多,離溶洞也更近,按說只要往溶洞的那座山去,就會經過這裏。”
“但是有一點我很奇怪……”他繼續說,“為什麽我們去溶洞前,以及在路上,從沒有人發現或提及這裏還有一個村?”
衆人都打了個寒噤。
“呃,也許是集體遷走了?”王傑希做着比較現實的推測,“近代動蕩災禍太多,為躲避戰亂,人們離開祖祖輩輩的生息地也是一種選擇。沒人提可能只是湊巧,你們也沒問不是?”
“人搬走了,房子呢?”喻文州指出。
“倒塌了之後有用的被人撿走了,剩下的風化了?”孫翔說着自己都不太信的猜想。
“不科學。”周澤楷說,“會有痕跡。”
“你們別都看我,自己動腦子想想,還有什麽遺漏的細節啊!”葉修說,“融合的記憶裏有這一塊吧!”
大家面面相觑。
“說的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融合記憶是怎麽回事。”肖時欽苦笑,“首先你得有這段記憶,還比較清晰,再用力去想,而且融合的是一個個孤立的片段……打個比方說,如果親身的經歷是一場電影,融合的記憶就是其中的幾個鏡頭,中間不連貫,順序還是亂的。我可能記得我們進村,商量好去溶洞玩,半路下雨,我甚至記得我的背包是什麽顏色,但我不可能記得路上我跟人說的每一句話,看到的每一個場景,明白吧?這部分記憶非常模糊,幾乎就是空白。”
好幾個人跟着他一起點頭,生活中瑣碎的事情太多,一般人誰也不會刻意去記,大腦也會自動排除許多零碎不重要的記憶,更別說隔着次元牆了。
“村莊存不存在的問題,跟我們面臨的處境關系很大?”唐昊質疑,“不應該先弄清楚山洞裏的事情嗎?”
“關系大了。”葉修說,“假如這個村都不是真實存在的,那山呢?溶洞呢?我們去的溶洞,是否還是原來的那一個?這一整個世界,到底是真的還是幻境?”
唐昊臉陰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照你說的,那就無解了。”他硬邦邦地說,“反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們還費心猜謎幹嘛?躺一塊等死就好。”
“這個世界本身或許是幻境,但我不認為這裏的人,村莊,動物,都是捏造出來的幻覺,細節上太真實了。”張新傑出聲,“我觸摸過屋子和院子裏的大部分用具,木擂子、揚叉、扳桶、掀盤,包括草堆裏像釘耙的那個,用小刀劈出木刺,看木頭的質地和紋理,還測試了陽光直射處、樹蔭下、室內的溫度差異,從很多小細節……”
“別扯小細節了,先給我找一個大廁所。”張佳樂臉色發青,“我這會有點想吐。”
所有人嘴角抽搐,方銳十分體貼地問:“這就懷上了?”
“滾!”
“你吃多了吧!發着燒還吃那麽多,活該受罪。”葉修嘴上不客氣,還是扶着他出去了。
囧囧有神的插曲過去,話題回到正題上,葉修提出了一個設想。
“綜合你們的經驗,我有種感覺,不一定有充分的論據支持,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他說,“這不是幻覺……”
“這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