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周澤楷大拇指輕按在自己手腕上,嘗試了一下脈搏計時法,手機電量所剩無幾,能節省就節省。依照葉修的交代,每個人随時随地都可以測算時間流速與正常的差別,看能否得出一個大致比率,周澤楷一邊數着脈搏,一邊分心聽着葉修與其他人說話。

潮濕未幹的衣物還搭在院子裏,周澤楷也一樣赤裸着上身,不知是不是錯覺,附近來往的人總朝他的方向有意無意瞄幾眼。周澤楷也不敢多擡頭,一不小心和人眼神對上,常常兩邊一起臉紅。

他本就是沉默內向的人,置身陌生的環境,更容易感到緊張和害羞。葉修看着好笑,側身把他擋在裏側。

原以為尋找南方還要費一番功夫,這孩子不曉得在村裏有沒有親戚長輩,總是一個人亂跑。結果黃少天綠着臉站到村頭,氣沉丹田,雙手攏起大喊:“呔!妖精!貧道在此,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衆人像看一個傻逼一樣的看着他。

“……黃少終于瘋了?”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媽的,我也不想那麽丢人的好嗎!”喊完頂着四面八方異樣眼光跑回來的黃少天臉還是綠的,沖葉修比了個中指,“這是約定訊號,人說我必須這麽喊她,不然她就不出來,我靠白同情她了,人對被當成妖怪這種事沒準還樂在其中……你們幹嘛?”

衆人像看一個逗逼一樣的看着他。

方銳搖了搖頭,一臉悲天憫人。

“這麽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禽獸啊。”他感嘆道。

“禽獸+1。”

“禽獸+2。”

“你們這群混蛋啊!!”黃少天快要抓狂了,只恨無桌可掀,“毛都沒有,應付她我也壓力山大好不好!她都快可以叫我們叔叔了!”

“少天叔叔,給我買一根棒棒糖好伐?有糖吃才跟你走哦!”方銳捏着嗓子細聲細氣地說。

目視兩個人打成一團,喻文州轉頭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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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本壘就遭NTR,葉神你心情如何了?”

“喜聞樂見。”不知從哪尋摸了個當地的煙卷叼着,葉修回答。

南方再出現時,令人眼前一亮。半數的辮子被梳了上去,牽牽繞繞盤成一個發髻,纏着珊瑚紅的串珠,剩下的頭發編成許多更細更小的辮子,衣服上的花邊愈加精致,好像還墜了什麽銀飾,一走路丁丁冬冬直響。

她跳跳蹦蹦地走過來,不時還跟村裏人打個招呼,村民們倒是沒有對她視若無睹,但一個個也加快了步子,在後面竊竊私語着。隔着老遠她就沖黃少天揮手,笑着做口型:擡頭!

黃少天一擡頭,一團人影就從頭頂墜落,砸得他險些嘴啃泥。南方格格笑着,從他身上爬了起來,大家扭頭一看,那個正迎面走來的南方果然不見了。

這麽神奇的事情在眼皮下發生,不亞于三觀地震,葉修和王傑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驚詫。

“這下相信我說的話了吧!”黃少天沒好氣地說,回頭滔滔不絕地教育着南方,“你蹲在樹上?你怎麽能蹲樹上呢?樹多高啊,萬一掉下來怎麽辦?你變來變去你也不能把地面變沒啊?你……”

南方捂着耳朵就跑了,還弄了個幻象,耳朵伸長到兔耳朵那麽長,一雙蒲扇大的手掌把它們緊緊壓平在頭上。孫翔盯着那對耳朵,看樣子想伸手去摸一摸,被葉修拍開了。

“終于看見了活的妹子,還是個沒長開的蘿莉……”方銳惋惜。

“以前那麽多妹子,你不還是單身狗一條?”

“什麽單身狗,狗在你這個年紀早挂了。”張佳樂嘲笑他,“現在流行說:單身鼈。”

“……”

“方銳大大,你這重點不對,身為一條狗,居然肖想人類的妹子,你說你能不成單身的狗嗎?”葉修無情打擊。

“你們夠了啊!”方銳怒,就這麽一個梗,還要翻來覆去嘲多久?

那廂黃少天還在和南方絮叨,幾個穩重些的隊長副隊長也插了兩句話,對于他們想到山上看看的要求,南方小蘿莉答應得倒痛快。只是她答應下來後眼珠亂轉,半是若有所思半是好奇,不時打量他們兩眼,讓職業選手們被看得頗不自在。

特異功能神馬的,畢竟以前只存在于電影漫畫小說裏,頭一回零距離接觸,壓力山大啊……

等不及衣服幹了再出發,衆人在南方的協助下找主人家借了幾套衣服,往身上一套,互相看着都怪怪的。葉修随手撈了個鬥笠遮陽,再配合他嘴上那個煙卷,好幾個人一個勁眨眼,把四五十年代老農蹲在田埂上抽煙的畫面趕出腦海。

“前輩。”離村往山上走的路程中,周澤楷靠近葉修身邊,用極小的聲音喚道。

“小周?”

“這裏的時間……”周澤楷吐出幾個字,又停頓了很久,葉修也不催促,他知道周澤楷的個性就是這樣,越着急催他,他越緊張反而說不好話。周澤楷沉默了足足五分鐘,低聲說:“時間,是亂的。”

“怎麽個亂法?”

“有時候快一些,有時候……一樣,差不多。”周澤楷盡力組織着語言,“我們跟她說話的時候,”他看向南方的背影,“時間并沒加快……可能,偶爾還慢了點,我不确定。”

“新傑?”葉修說,張新傑一直在背上默不作聲地聽着,此刻動了動,将重量換到葉修另一邊肩膀。唐昊撞了下葉修,無聲詢問要不要換人來背,葉修搖搖頭,示意他等一會。

“我測算了一下,雙方均以正常語速說話時,她跟我們中的幾個人交談,比起我們自己對話,每半分鐘的內容字數總和要多一些,這是半分鐘內雙方都沒中斷對話的情況……不過沒有把黃少天的例子計算在內。”張新傑說。

葉修的肩膀明顯在抖動,黃少天不愧是聯盟為之修改規則的男人,那語速,那機關槍一樣的吐字頻率,實在是不能拿來當常規樣本計算。偏偏就他和南方說話最多,張新傑要完成測算想必也很頭疼。

“你累嗎?”張新傑問。

爬山要背着一個人可不是件輕松的事,這山道又沒有階梯,耗費的體力成倍上翻,葉修喘了幾口氣,将張新傑交給了唐昊。

“老了老了,不行了。”他捶着腰背慨嘆,“想哥年輕的時候,扛你這樣的跟玩似的,扛上去不算還能扛下來。”

唐昊翻了個白眼,動作還算小心,注意着不碰張新傑的腿。

“是你這幾天太累了吧。”張新傑看着他額上的汗跡。

“我仔細回想,發現記憶有個很有趣的現象,也不只是記憶。”葉修說,“你們想想,印象裏有沒有某段時間過得特別慢,簡直度日如年,某段時間又快得像飛一樣,越是開心就越覺得時間飛逝,像套上了八匹馬一路狂奔……當然不只開心,不經意無所謂的時候,時間過得也很快,很多事甚至完全沒有印象。”

一圈人安靜了,連黃少天的嘀咕吵嚷聲都瞬間消失。

“還有一種情況,某件事在記憶裏極為清晰鮮明,從頭到尾每個細節歷歷在目,那想起來就和現實正在發生的沒區別。”葉修似乎也不介意南方聽見,“你們說,我們沒和她打交集,自己幹自己的事時,對人家來說,是不是就是‘不經意無所謂’時間?”

孫翔想着葉修的話,麻木地捕捉着其中的含義,如同在黑暗中依提示踩滅一盞盞燈,一時只覺吹在臉上的山風都帶着寒氣。

怎麽可能沒有切身體會?兒時翹課瘋玩打球,又迷上打榮耀,還沒反應一下午就沒影了,坐在課堂上聽老師念經一樣碎碎念,數着秒針還嫌漫長。時間不會為某個人放慢或加快腳步,但在那一個人的世界裏,白駒過隙也有快有慢。

還有那麽多未曾留心一晃而過的光陰,不及抓住就飄逝而去,曾經不以為意後來卻反複回想的情景,幾乎不敢想起又銘刻于心的種種……就如那一個雪夜。

記憶像一幅畫,留白處永遠比着墨處多得多,有濃墨重彩也有淡掃輕描,還有缺筆錯訛,卻無法塗改也很難補救。最侵蝕人心的往往不是大悲大喜大起大落,而是畫布上大段大段的空白。

黃少天忽然又開始說話,連珠炮不停氣,扯着南方看他的手機,閃光多彩的屏幕和各種功能變幻很快将小姑娘吸引過去,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肖時欽提出了一個疑點,“記憶中有非常清楚的細節,但更多細節是模糊和跳躍的,那種連貫又清晰完整的記憶很少。如果按你說的,這真的是一個記憶世界,怎麽會這麽真實?”

“張新傑測試的那些細節,木頭和木刺的質感,太陽直射和樹蔭下溫度的差異,除非是研究這個的,不然誰也不會刻意記吧。”他看了張新傑一眼,“我不是說這些不該在記憶世界裏存在,畢竟人下意識也有常識印象,但就算存在,也不該這麽清晰具體。”

“我給你們講一件事,在心理學課堂上導師也講過。”喻文州說。

“科學家曾經做過這樣一個實驗,他們創造了一個虛拟的人,設定好他的時代背景,家庭環境,成長經歷,性格特征,他遇到的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是泛泛的設定,是不厭其煩地塑造出他從小到大的每一個細節,想象他的聲音,他瞳孔的顏色,櫃子裏每一樣用品的形狀和意義,喜歡什麽衣服什麽音樂,別人說一句話,他會以什麽樣的語氣,怎麽接這下半句,他小時候是左撇子,吃飯時被母親用筷子敲過,他膝蓋上有一塊傷痕,是七歲爬樹掏鳥窩時摔的,他喜歡清晨散步繞過那棵結了兩個樹瘤的白桦樹……他們就這樣構想着,模拟着,而當他們真正和這個人對話時,”喻文州語氣平平地說,“這個人突然開口,告訴他們很多自己的事,那些科學家都沒來得及設定想象的事,還有那個時代獨有的事,包括未見于記載的事。”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

“假的吧?”唐昊說。

“這樣都行,那考古學家也不用研究文物還原歷史了,弄個人物讓他自己講,不是很多謎題都真相大白了?”王傑希一針見血。

“我不能說這個一定是真的,長久以來只是傳言。”喻文州答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構成一個人也好,世界也好,細節越多,越趨向真實,這個世界就越完整而獨立,也許虛拟一個古代人物做不到處處逼真?被塑造出來的世界,是否獨立到能自行運轉,乃至補完那些創造者都沒想到的部分……”

他苦笑一聲沒有說下去,話頭一轉。

“再說,關于人的大腦和精神領域的研究如今只能說剛剛起步,人的潛意識有多深多廣,記憶裏沒有的、沒注意到的東西,是否仍儲存于大腦的某個區間,有沒有法子将區間裏的東西調出來,一切都是未知數。”喻文州攤手,“中陰光明境就是個目前科學還解釋不通的概念,為什麽葉……為什麽很多人瀕臨死亡會産生記憶回放,并将想不起來的記憶也全部拾回,這個很難用現有理論闡釋,闡釋了也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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