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這是一篇披着正劇皮的肉文。
葉張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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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抖了一下,幅度明顯有點誇張,接着就是一臉的生無可戀。
“我能不能選擇死亡?”
“能啊。”喻文州回道,“反正離你上次給我加BUFF還有一段時間,你死了,我正好驗證下蛇毒的終極影響,看放着不管會不會致人死命。”
“……你認真的?”
“你覺得呢?”
“我說文州,”葉修很欠揍地說,“心裏不爽就說,別搞含沙射影那套把戲,你想什麽我全都有譜。”
一句話把吊詭的氣氛推向頂點,非常容易誘發冷場,喻文州卻只是笑笑。
“我說了,你會不好意思?”
“偶爾還是會不好意思一下。”葉修坦然。
“那不好意思,你就繼續好意思着吧。”喻文州擡手,撥開葉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找張新傑的話記着留點分寸,他還是個傷號。”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葉修無語,“不放心想出去看看而已,又不是說要就地來一發。”
說是兩個人單獨說話,畢竟也沒有走太遠,坐在最邊上的張佳樂隐約聽見他們的交談,沒好氣扔來一句:“腿傷怎麽的?我之前還發燒呢!”
“發燒正好啊,趁熱吃。”葉修樂呵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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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爺!”
孫翔一臉麻木,和身邊大多數人一樣,面子裏子連同最後的下限掉光後,他們對各種無恥無節操對話情景的抵抗力就上升了許多,限制級畫面都一起圍觀過了,幾句帶顏色的話算個毛?
周澤楷抿起唇,望了肖時欽一眼,沒漏過他緊緊攥起的拳頭。
葉修再見到張新傑時,總感覺已經過去了很久,而實際還不到一天。暮光下的山巒無聲伫立,群山環抱的村落如棕綠海洋中沉睡的金色小島,那個人坐在原先的位置,背影如群山一樣安靜。他平視前方,遙望着将沉未沉的太陽,與對面山峰那條銀亮的雪線。
“你不至于吧?我們走後你就一動沒動過?”葉修打趣他。
其實一走近,他就發現了張新傑的異狀,首先他是背靠在山壁上,見他過來也沒坐直,許是肩線腰線都繃着,這半側半斜的姿勢不知怎麽被他弄出了一股正襟危坐的意味。其次地下散落着一堆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從折痕上看,他一定用布條捆綁過什麽東西,不久前才解開。再看露在外面的Polo衫領子,汗水未幹透的印痕歷歷分明。
“有動過。”張新傑答道,視線轉向葉修,“你那邊發生什麽事了?”
“發生的事你都知道,碑文解出來,別的就沒什麽了啊。”葉修說,“我們打算在裏面找找還有沒有相似的手印,按碑文的說法,手印是當教學用具一樣留給門人弟子的,他們學的應該是精神系能力,這說明,手印本身不會存在物理傷害,最多釋放精神系技能……別瞪我,我還沒找到其他手印,更沒去碰。”
“情報不足,暫時只能推測手印為一種特殊的精神承載物,有精神攻擊型的,讓人摸上去就瀕臨死亡,有制造幻覺型的,龐大逼真到能拟造出一個完整的世界,根據你的推斷,也許還有其他功效,比如儲存記憶,并将人拉入記憶世界。而我們進入這個世界的媒介手印,或許綜合了記憶與幻覺的兩種功用,才使得我們能與原住民發生互動,并保留這種改變。”張新傑思索着道,抽絲剝繭地将現有線索和觀點梳理了一遍,“你認為還會出現更多種類型的手印?”
“不是我認為,這種怪東西靠猜的肯定不靠譜。”葉修攤手,“那小姑娘防備心理還挺強,最關鍵的屋子不讓人進,手印的秘密如果從她那裏打不開,就只能自己去找了,說不定集齊七個手印,我們就能集體穿越回去……是說笑的,你別在意。”
“你還打算冒險去試驗?”張新傑的口吻嚴厲下來。
“張隊長,和你商量個事呗。”葉修說。
“你說。”
“看在我們馬上要做的事上,這麽煞風景的話,能不能先別說了?”
“……你回來就是為了幹這個?”張新傑不易察覺地皺眉。
“哪裏,你不是說早些回來?”葉修說,“我就早些回來了啊。”
張新傑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些,表情有所松動。上一次說這句話,葉修并沒有“早些回來”……他險些一去不回。
“周澤楷沒事了?”
“我在他能有什麽事。”葉修無奈道。
才剛說不要煞風景,氣氛正好之下,他就又煞了一句風景。不管兩個人是什麽關系,即将真槍實彈幹上一場,換了誰都該配合着氛圍來兩句,至少不要那麽尴尬……張新傑卻絲毫不理會,依舊嚴謹地把該問的一一問完。
“方銳也真是的,說必要的就行了,連小周毒發也當成個八卦告訴你,純粹添亂。”葉修抱怨着。
“不是八卦。”張新傑繼續嚴謹,“詳細記錄每個人毒發的時間,初次與二次的間隔期,并嘗試從中找到規律,本來就是我們幾個人在做的事情。我明白你為什麽希望隐瞞,但在當下,這種行為沒有意義。”
“我并不會……因為知道而産生多餘的情緒。”遲疑了下,他說道。
葉修注視着他,他身上的衣服原本洗過,早上出門前還是利落整潔的,一路被人背上山也沒沾多少塵土,眼下肩上背上全是灰撲撲的一片,拍打收拾過也能看出痕跡。神情上雖然不明顯,眉宇間還是透出了幾分疲憊。
“對不起,”他突然說,“留下你一個人……如果我們遭遇了意外狀況,如果事态緊急分不開身,多耽擱一兩天,你可能就危險了。”
“不會。”張新傑說,“我很慶幸那時候你不在。”
假如可以選擇,沒有人願意當衆毒發,在超出了正常人容忍限度的劇痛下,不失态簡直是不可能的事。那種難堪除了自己外其實沒有人會特別在意,但越是沉穩理智的人,也許越不希望他人看到這一面,尤其是某個特定的人。葉修微不可察地嘆口氣,問道:“你的腿沒事吧?”
“沒事,但為了防止傷口惡化,下次毒發前,最好是有個人能幫忙。”張新傑看了看滿地的布條,“自己來還是比較困難,下次建議把我全身都綁起來,并且固定在某個地方,以上。”
“然後呢?放你一個人挺屍?”葉修吐槽,“大黑地裏一截人棍直挺挺倒在那,會吓死人的。”
“你可以鋪上幾層布做僞裝。”張新傑一本正經地說。
“你要僞裝什麽?木乃伊?”
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張新傑推了推眼鏡,猶豫片刻,摘下眼鏡折疊好塞進外衣口袋裏。剛塞進去,又想到什麽似的拿了出來,順帶拿出的還有一管軟包裝的皲裂膏。他把眼鏡放到一塊高踞的山石上,掃視着身周的環境,蹙得很緊的眉毛慢慢松開,脫下外衣,将蹭髒的那一面朝下平鋪在地上,壓了壓翹起的邊角。
“将就一下,不可能弄太幹淨。”他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氣說,“不然時間全耗在上面了。”
葉修差點沒笑出聲,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就是特別戳笑點,手指點點那管皲裂膏,“你随身帶這玩意?”
“有備無患。”
一問一答,自然皆不是單純的那個意思。張新傑摘了眼鏡,一向冷靜端重的目光有點凝不起來,模糊下去的視界裏,葉修朝他傾下身,小心地避讓他受傷的腿,鼻尖錯開,吻住了他的嘴唇。
吻技這個東西,不是說一回生二回立馬就能變接吻達人,不摸索鑽研只靠本能,一百回下來也只有老掉牙的吮咬舔吸那一套。張新傑能感覺到葉修的照本宣科,葉修也能感覺到他的循規蹈矩——起初不知所措,舌尖老實地跟着他的舌尖打轉,沒有躲閃而是亦步亦趨,很快就試圖模仿他的動作,輕掃上颚,微抵齒根,追逐着對方在口腔中的掃蕩。他的手不自覺攀上葉修的肩,拽着揉着上臂那一塊,把皺巴巴的衣料揉得更皺。
平穩有序的吻逐漸失去掌控,趨向激烈,角度再次變換,張新傑推着葉修退後一點,抵着他的額頭發顫。他中途睜過一次眼,似乎不甘心主導權的喪失而想要中斷這個吻,被葉修壓住後腦勺按了回去,越吻越深。最後別說什麽技巧什麽節拍,牙齒磕到了嘴唇,舌頭撞上了齒尖,手忙腳亂,一切都不成步調,又有種亂七八糟的狎昵親密。
“呼吸。”葉修聲音沙啞,待張新傑喘出口氣後扳過他的下颌,又吻了上去。他深深淺淺磨着他的口腔內側,手從Polo衫的下擺鑽進去,一撐一翻,将整件衣服從張新傑頭頂掀了開去。
“等一下。”張新傑在唇齒間含糊地說,抓住了被掀過頭頂的衣服。渙散的眼光漸漸聚焦,他伸手去拉葉修的褲子,葉修被這一碰激得一哆嗦,幾乎吓清醒了。
“卧槽你是張新傑?”他不敢相信地捏着他手腕,“這進度夠彪悍的啊?我說你是醒着的麽?”
張新傑避開他視線,語調盡量平穩:“只是一個實驗,需要征求你同意。實驗過後你想怎麽做,我沒有意見。”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葉修認真地說,“所謂實驗,不是你們幾個商量來商量去,想試試用別的方法能不能緩解蛇毒的刺激吧?”
張新傑點了點頭。
“別的方法是我想的那一個?”
張新傑又點了點頭,低聲說出了某個詞。
兩人在漸暗的暮色中面面相觑,鎮定如葉修,都不禁生起一種世界絕對不是真實的荒謬猜想……好吧,這裏本來就不是真實的,但這個事實只是加重了迅速蔓延開的恍惚感,這是張新傑,那個無論何時都一絲不茍的嚴肅後輩,穩定精準到有些可怕的第一牧師,就算另一個時空的他對自己有特殊的情愫,就算對這種事不再像最初那樣難以接受,也不等于葉修對喻文州說的那些玩笑話,吸出來什麽的,他真的準備和某個人實踐。
戀人之間當然是情趣,以他們的境況要這麽做,近似于折磋了,葉修連想都沒想過。張新傑卻跪起身,單膝着地,抓住他手保持平衡,一串動作流利而靜定,面上也維持着一派波瀾不起的平靜,只有耳廓一抹薄紅由淡轉深。
“只是一個實驗。”他重複道,“如果成功,以後可以不需要那麽……麻煩。”
有一句話葉修沒好意思吐槽,那就是,憑他對另幾個人的了解,與其選取不那麽“麻煩”的方法,他們大概寧肯費事折騰一場。願不願意兩說,主動和被動徹底調轉,光恥度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想是這樣想,張新傑低下頭,充血的耳尖貼近腿間時,葉修鬼使神差地沒拒絕,手指插進他頭發裏。
方才一通胡鬧,他的領口被扯開了些,扣子只剩最下面一個還扣着,純黑的底色襯着鎖骨刀鋒的形狀,沒入胸口一小片白皙的肌膚裏,有種禁欲主義般的性感。張新傑的表情向來不多,以冷淡嚴肅為主,但葉修覺得,此刻不要想他平時冷淡嚴肅的神态比較好,眼前的畫面反差太過強烈,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沒兩下就交代了。
堅挺的部位被溫暖地包覆着,喉頭的翕動,口腔壁的濕潤柔軟都成了要命的刺激。對方顯然做足了心理建設,微蹙的眉頭顯示他并不好受,卻仍吃力地往下吞,唇舌給予生澀的撫慰,同時竭力避免牙齒磕着挂着之類的窘況。葉修沒忍心動作,杵在那任憑他自行摸索竅門,手指沙沙穿梭于發間,揩抹掉額角滲出的汗珠。
張新傑垂着眼,目光平視,射出去筆直的一條線,莫名與他凝望山頂雪線時有些相似,靜而冷,極致的專注或全然的放空。喉結滑動,葉修另一只手沒忘在他身上點火,張新傑強迫自己的注意力凝成一束,比賽時的分心旁骛無法适用,他甚至聽見感官纖維在白熱的火舌中發出燎焦的輕微嗤嗤聲。那只手竄進衣領,在鎖骨末端勾過,滑過和抹過,輕重不一,張新傑唇邊漏出微近于無的一聲,葉修就倒吸了口冷氣。
要忍住沖撞的欲望有難度,他覺得太陽穴開始突突亂跳,緊張也難免,男人的那地方都特別怕咬,何況是交給一個絕對的生手。張新傑中途嗆到了一次,緩過來勁才再含進去,葉修伸手按上他後頸,話在嘴邊打了個轉沒說出口。到這個階段,再阻止就好像否定了他從開始到現在的所有認真,整件事都不對味起來。
快感洶湧尖銳,無可否決,但總是差着一點,沒辦法徹底丢開了似的,也不知是技術的關系還是人的關系。葉修深呼吸,拇指扶着張新傑的側臉,全副心神聚成一線,鎖定在他的表情上。
高潮一剎那爆發,張新傑猝不及防下再次嗆到,勉強全咽下去,手背擦掉嘴角的一抹白濁。
或許是劇烈的咳嗽牽扯到傷口,他眉心有個淺淺的折痕,葉修陪他坐着,沒去拍背安撫也沒說話。張新傑自己平複了呼吸,開口道:“等上十五分鐘,如果感覺還沒消退,基本可以判定這一次實驗失敗。”
“解毒是什麽感覺?”
“不知道,基于感官反饋,我應該還處于毒發狀态中。”張新傑一板一眼地說,“不過我問過喻文州,解毒前與解毒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狀态,差別非常大,憑感覺就能分辨出來。”
一個坦坦蕩蕩地問,一個鎮靜自若地答,果然是這兩個人。葉修笑了笑:“我看你們沒必要這麽折騰,你忘了我也是會受連帶影響的嗎?”
“那你現在對我還有沒有反應?”
“有。”葉修秒答,“反應大了去了。”
張新傑扭頭看他,葉修幾乎從他眼睛裏看到一點幻滅的跡象,然而虛空隊長很好地秉持了自己務求精确的風格,沒有手表,就蹙着眉數脈搏,等那個十五分鐘的期限來臨。葉修提醒他:“喂喂,好像快到了啊。”
“……”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又一個倒計時快過去了,你沒有想要說的?”
張新傑終于有了反應,黑白分明的眼眸向他一瞥:“你很急?”
“不要污蔑實驗精神,我是很負責地忠實展現出過程中一切的情緒和變化。”葉修正色道,“請給予我應有的尊重。”
“……”
倘若做一個喪心病狂的比較,相比其他人,這一場明明是和最嚴謹認真的張新傑,葉修卻覺得沒有哪場情事能比這場更加刷新三觀,跌宕起伏,每一個環節都在出離狀況,這麽不忍直視,荒唐無稽,又這麽的想笑。
“我說你到底行不行?還有半場呢。”
“關鍵不在我行不行,在于你還行不行。”張新傑給了個客觀的答複,幹脆地開始脫衣服。
雖然有點污,不得不說看他做準備工作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從外到內,衣服一件件脫下來,疊好,折成方塊,規規整整碼成一摞,位置順序分毫不亂,特別的有條不紊,因此出來一種獨樹一幟的節奏感。經常鍛煉的背肌呈流線型,緊實沒有一絲贅肉,腰那裏收得窄細,葉修看他兩根手指沾着皲裂膏送進後面去就有點不好,第二個指節進去,張新傑低喘一聲,咬住了嘴唇。
葉修過來把他整個人往腿上按,接手過後面的工作時張新傑沒有反抗,聽之任之讓他把自己擺成适合的姿勢,安置好傷腿,配合地雙手摟上他的脖子。葉修抽出來加了一根手指,感到穴口處一陣緊縮,揉着他的肩背叮囑放松,張新傑的手在葉修頸後攥着拳,身體卻順從地松軟下去。
“這麽聽話?張隊長,你這畫風不對啊。”葉修附着他耳邊說,“你不該是這樣的。”
“那該是怎樣?”
葉修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機械刻板的語氣說:“時間到了,暫停一下,換個姿勢;時間又到了,請查看蛇咬傷處的變化;時間還沒到,保持節奏,加油沖刺!哎你怎麽能提早交代呢?亂了亂了,拔出去重來……”
這回是張新傑差點要笑,及時繃住,低低咳了一聲。他下意識去扶眼鏡,扶了個空,紅暈從耳尖流竄到顴骨,說話都帶着熱氣。
“這種事,比較……随性吧。”他說,“你經驗更豐富,當然是聽你的。”
随性這個詞從他嘴裏說出來,分外有種違和的好笑。手指戳到某個點,張新傑猛然一抖,葉修側頭啃噬他頸側的皮膚,四根手指一次進入,胡亂抽插幾下就換上灼熱的硬物。欲望被緊窄密密包裹住,擠壓得發疼,葉修有些不敢想張新傑的感覺,他輕輕拍打着這個人的臉,試圖把那飄忽的眼光打回神。
失神只是短短一刻,很快他的眼神又變得清晰有力,在葉修肩上微微點了下頭。葉修伸手去照顧他的欲望,耐心細致地包在掌心揉搓,張新傑想拉開他,手僵在他手腕上沒動。葉修用的力道大小恰好,輕重合宜,碰觸捏按到所有對的地方,偶爾惡質地用指甲擦弄着溝回,他說不出停,脹痛又阻礙了全心感受。一瞬間太多的觸覺信息湧上,頭腦亂糟糟的,冷汗與熱汗交織,葉修瞄準時機一記深頂,張新傑就叫出了聲。
在他的概念裏,這種時刻出聲大約是個約定俗成的準則,有情人做快樂事,不應以為恥,但還是本能的難為情。身下的進攻迅猛而稠密,前所未有的感知紛湧襲來,痛感鮮明,一層層拔高的快感又迅速覆蓋上痛楚,在身體內部鑽弄翻攪。張新傑緊閉着嘴,眼前不時閃過一道白熾,細碎的氣音溢出唇畔。
顧忌着他的腿,這場性事實際并沒有太激烈,多是小幅度的快速頂動,在敏感點上密集戳刺。張新傑自己沒有撐太久,潮熱的白液沾濕了葉修的手心,他喘着氣,積聚至頂的噴發帶來缺氧的錯覺,眼簾後的深黑寂靜中,一雙眼眸閃現……那是葉修在一片黑暗裏回首看他的眼神。
告別的眼神。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微弱的節能燈光下,他說“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然後獨自走進黑暗,不再回頭。
“你……”張新傑說。
高潮中痙攣的內壁被死死碾磨,快感的浪峰落下去,知覺讓位給了酸和脹,更加兇狠的撞擊讓人有點承受不住,一開口就是喘息。腰胯發麻發僵,他使勁扣了下葉修的肩膀,勉力平穩地說出一句話。
“如果……我咬你,你有什麽意見?”
葉修一愣,勾起記憶般目光閃爍,“輕點咬行不行?”
張新傑微微笑了笑,這個笑容在此刻有了層別樣的色彩,近乎誘引,瞳孔深處似乎也蒙上了水霧,跳動着與那天別無二致的光點。他側過頭,在一記沖擊撞進體內時,以仿佛同樣的力度和角度,咬在葉修肩上。
知覺中有什麽聲音逐漸清晰,擠占填滿了意識空間,潇潇瑟瑟,似牛毛細針落地,綿綿不息的夜雨打濕窗紙。雪花在風中旋舞着,被吹送得偏斜向前,像一條瑩白的無聲河流,又像無數銀色的火焰從天而墜。新雪落在傘上,正是他聽到的聲音。
金屬結構外觀的傘,八根傘骨支楞着,顯示出機械特有的冷硬與人工造物的無生氣。而事實上,葉修谙熟這把傘的每一個細節,從傘尖的棱角到每一絲纖維,每一根剔髓龍脊在組成傘骨前是什麽模樣。柔滑的傘面承接着柔軟的雪花,就像異鄉寒白冷清的雪地裏,出人意表開出了一朵故鄉的花。
一只手伸過來,和葉修一起握住了傘柄。衣袖卷到小臂上,露出的手腕是少年特有的消瘦纖細,寒風吹在上面起了細小的顆粒。
“嗨。”蘇沐秋輕輕說。
葉修沒有出聲,靜靜看着那張定格在十幾年前,再也不會随着時光變化的容顏,像以往的幾回一樣,等待那個身影在漫天風雪中破碎消失。
如果不要每次都這麽快發現是夢,其實也挺好。
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葉修盯着模糊不清的旅館天花板發了一陣子呆。昨晚折騰得晚,李軒又拉來虛空的一幫熟人,一群退役選手徹底放開了鬧,除了張新傑滴酒不沾,其他人多少意思意思了點,就連葉修也被灌下去兩杯。這幾年應酬多了,酒量小有長進,從一杯倒進化成了兩杯……倒還是會倒,半夜酒就醒了。
城市的夜再黑也黑不透,與山裏的濃黑深靜沒法比,拉上的窗簾隐隐透着柔黃的路燈光與一閃而逝雪亮的遠光燈光,偶爾一聲喇叭聲像來自天外。屋裏的另一張床上,張佳樂睡得很沉,鼻息聲規律而悠長。
葉修起身披了件衣服,到陽臺上去抽煙。四月初的X市春寒料峭,夜風挾着點涼意,不過葉修不在乎,他需要這一點點涼和香煙的刺激,讓頭腦短暫地放空。
打火機在修長的手指間翻弄着,銀白精致的外殼做成了千機傘的縮微版,栩栩如生,按下翹起的傘柄,傘尖就會噴出一朵橘色的火苗。君莫笑的這批紀念周邊涵蓋了梳妝鏡、打火機、挂鈎抱枕等各種小物品,陳果特意給興欣現役和退役的隊員都留了一些。
小小的千機傘躺在掌心,葉修望着它,就像從儲物箱取出5級的千機傘放進君莫笑手裏,暫且打開記憶閥門,放任回憶奔流……那個夢中的雪夜,曾真真切切在“幻覺世界”裏出現過。
雪中的千機傘,傘下的蘇沐秋,打着傘走在他身旁的自己。
這一切太容易讓人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交界,然而同是沉浸于回憶,葉修的表情卻并非當初在儲物箱找到千機傘時的哀傷,而是愉悅和寧靜。
仿佛真的曾經和那人重逢。
宿醉的兩個人早上本想賴會兒床,無奈六點剛過就被手機鈴聲吵醒。這個點打電話都像有深仇大恨,張佳樂伸長手臂去床頭櫃上摸到手機,扔給葉修,狠狠用被子蒙住了頭。
“次奧,這幾點啊……小肖?”意外于聽到的聲音,葉修稍稍提起精神,“你也看到新聞了?”
“百年前神秘失蹤的村莊?”
“還能是哪個。”
“才看到。”肖時欽的語氣幹幹的,“也沒什麽,知道又有人把這事翻出來,就給你打個電話。”
“才看到個毛線。”葉修不客氣地揭穿,“一夜沒睡吧你?”
肖時欽苦笑,隔着手機也能想象葉修此刻的神态,微帶嘲諷的口氣,一夜又冷又木的神經卻像觸到溫熱的電流,開始從麻木僵硬中活化複蘇。他搓了搓自己的臉,在電腦前呆坐了半夜,也不知手指和臉頰哪個更冰冷些。
或許的确是反應過度,會被葉修嘲笑,但打開那條新聞的一瞬間,他完全被利劍一樣劈開腦海的記憶攫住了,連手裏正端着茶杯都忘記,熱茶呈一道水線灑在鍵盤上,濺了幾星熱水的腳背感覺不到痛。手機響了好幾聲微信提示音,他硬是沒聽見,雙眼直勾勾盯着屏幕。
“Y省小村百年前一夜消失,專家稱或遭泥石流夷平。”
黃少天将打印出的新聞标題讀了出來,一大早五個人齊集賓館房間,無非是為了讨論這件事。他望望葉修倚在窗邊抽煙的側影,突然想起遠在B市的喻文州,他是不是也沉默地看着網頁,然後動手收集起這條新聞相關的邊角信息,與當年那些剪報內頁一起,收藏在他那個藍皮文件夾裏?
“……在雄渾秀麗的雪山腳下,距今約100年前,二百多名祿姓村民與部分南姓、聶姓、王姓村民居住在K市轄下鹿泉縣吳蒙村南側,過着世外桃源般的山居生活,卻在民國十三年到十五年間的某一個晚上集體失蹤,整個村莊也不見蹤影。
吳蒙村村民祿賜功稱,在祿氏族譜上,這二百多名先祖,只有生辰,死亡日期的記載卻留下了空白,據祖輩的說法,他們是連同整個村莊一起消失的。此外,這二百多人與現存的祿姓宗族不同,可能屬于一個較為神秘獨立的民族。
日前,記者與考古專家齊志城、文史專家湯逸群一道,就此事進行了探訪。
……”
職業選手中即使有不關心國家大事的,平時電競方面的報道點評也沒少看過,閱讀新聞的速度都不慢,黃少天會念出聲,一個是他話唠,另一個恐怕還是為緩和屋裏的氣氛。
李軒的指節一下一下,有規律地敲着茶幾,張佳樂将打印紙的邊角卷上去,又卷下來,張新傑沒他們那些小動作,皺着眉看了葉修一眼,又看一眼,終于沒忍住,示意他仰頭。
幾個人的目光都轉過來,張新傑旁若無人地解開葉修的領帶,抽掉,一言不發重新給他系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修總覺得領帶中間那個交叉結特別方正,邊長都像用尺子量過一般。
“咳!”李軒重重咳嗽一聲,“我們到底是來幹嘛的?”
“愛幹嘛幹嘛啊,又沒什麽事。”葉修打了個哈欠,“你們聊,我再補會覺。”
說完他還真的往床上躺,衆人抓狂,這要是真讓他睡了,自己糾結一早上,豈不是像個傻逼?
“喂喂喂!起床起床,腦袋睡扁了狗啃了都不帶骨碌的啊!”黃少天丢開打印紙去推他,葉修眼皮睜開一條縫,懶洋洋地說:“你還不去開會?”
“開什麽會,就是走個過場,你這家夥不想動,我還想在X市玩一玩呢!聽說始皇陵不錯,還有德國人扮成兵馬俑往坑裏跳過,你說是不是真的?以前光顧着打比賽,都沒好好玩,我……”
“吵死了。”葉修一個枕頭堵他嘴上,順手連被子都扯過來,“我是說真的,沒事別添亂,過去幾年了還一驚一乍的,你們還能不能行了?”
“這叫沒事?”張佳樂說。
“你覺得它不叫事,那就沒事,你覺得它算是個事,那事就來了。”葉修說,“歷史遺留的一點痕跡被發現,人們多了一點談資,僅此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相。”
張佳樂笑了笑,并沒有開懷的意味。
“可我時常懷疑,我們所知道的,就是真正的真相嗎?”他不無惆悵地說,低頭看了看攤開的手,好像獵尋烏黑的槍管還能在掌心憑空閃現,“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有點不敢相信,一個小姑娘,能狠下心殺那麽多人……雖說是他們有錯在先,但以那個年代的認知水平,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孩子性格裏偏激的部分太要命。”
“人家的輩分可以做你曾奶奶了吧。”葉修吐槽。
“不要太在意細節!”張佳樂強調,轉眼又惆悵上了,“我總當她是個小姑娘……大概是第一印象太深刻?明明後面兩個記憶世界裏她都長大了。”
“看開點,又不是你殺的她。”葉修叼上第二根煙,無視張新傑不贊同的眼神,咔一聲按亮了打火機。暖橘紅的火花映照下,他那個笑容顯得有些可惡。
“你殺的是我。”
情事過後他們收拾了滿地散亂的衣服,張新傑檢查傷口确認沒有撕裂,把繃帶重新纏好。天黑得很快,這會彼此的面目已逐漸朦胧,他低頭扣上領扣,嚴嚴實實一直扣到最上面一個。
衣着上張新傑适合黑色又不适合,冷靜沉凝中總有一種泾渭分明的凜然要穿透出來,近于決絕,深淨的純黑色非但沒有中和他的氣質,反倒推得更偏。葉修看着他不急不緩地扣扣子,一路向上,遮蓋住鎖骨上的吻痕,忽然特別想抽支煙,這渴望的強度讓他小小驚訝了一下。
“你等一會,我去找個人一塊把你弄進去。裏面有溫泉,可以洗澡。”
“怎麽進去?”
“總不能放你自己在外面待着吧,夜裏沒準真有狼。”葉修說,“別忘了我有‘密碼’啊。”
“就算你能絲毫不差複制下她的動作,可你畢竟不是她本人。有很大的可能性,這個機關樞紐是認人不認密碼的,你依樣畫葫蘆也不行。”
“那至少知道不行,會有人出來找我們。”
葉修正要起身,張新傑拉住他,兩人神色一凜,都聽見山道上遠遠傳來踢着石子的聲音,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無須交談,葉修飛快扶着張新傑在大石後躺好,自己也靠在一邊,狹窄的山道其實藏不住人,只能寄希望于天色昏暗,來人沒留心往道兩旁看。
一個黑黑的腦袋冒出來,踢着石子的聲音更加響亮,還有吸着鼻子的聲音,石縫中的兩個人詫異地對視一眼:這是個孩子!瞧身形這男孩應該沒多大,不會比南方更大,他走到兩人藏身處附近,先是做賊般前後左右張望,還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接着似乎下定決心,手腳并用,猴子一樣靈活地往陡坡上爬,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許久不見這男孩下來,葉修往上爬了一段距離,望見山洞洞口的藤蘿随風飄擺,幾只山雀落在洞口的黑影裏,長一聲短一聲的鳴叫。他轉回來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