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葉肖番外：人間（3）
興欣網吧規模不小，經過翻修後在片區都小有名氣，以前肖時欽也對嘉世附近的這家網吧有個模糊印象，只是興欣這名字實在太太太……太爛大街了，第一次來之前他真沒想到，此興欣即彼興欣。
電視上葉秋退役的新聞一出，他就向雷霆請假來過一回。老板很爽快地多給了兩天假，正值常規賽名次追趕的緊要關頭，肖時欽都不好意思了，老板大手一揮，表示他也是葉秋的粉絲，且近日正在以某個土豪公司為目标，争取年終給每個員工發一臺車，所以肖時欽請假是給他面子，讓他提前有個當中國好老板的機會。
話說到這份上，肖時欽也只有流着汗接受了好意，思潮起伏地坐上了飛機。舷窗外白雲如煙流過，他心不在焉地盯着。
老板姿态擺得漂亮，然而肖時欽心知肚明，假如換了別個選手，或者任何一家豪門俱樂部，在這個一心沖刺的階段，是不可能給他這樣寬容的待遇的。
這些年雷霆從上到下，對待他都有點小心翼翼，敬着捧着哄着，唯恐廟小容不下大神。肖時欽感激歸感激，不免有幾分不自在，加上年年努力年年陪跑，一個人盡心竭力扛着隊伍久了，心理上也感到了一絲疲乏。
榮耀早已不是一個人的時代了。不見就連鬥神，他的翅翼也載不動曾經三冠王的隊伍了麽。
見到葉秋前忐忑了很久，揣測他是會情緒低沉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自己說什麽話合适，是單刀直入還是避而不提，真見了本人卻根本沒工夫瞎想。肖時欽圍巾還沒摘就被按到一臺機子前，稀裏糊塗帶隊刷了個副本紀錄，還是20級副本冰霜森林。
職業選手想打過這種低級副本，一心二用都不成問題，但想要刷紀錄還是需要專注，肖時欽職業病犯了，一接手指揮就不由得聚精會神，完全投入了進去。等副本紀錄刷出來，帽子圍巾口罩一大堆僞裝都給葉修摘掉了，葉修還替他拉低了領口，手邊擺上一杯綠茶，标準的茶水小弟貼心服務。
“……”肖時欽準備的臺詞全忘得精光，摘下眼鏡擦了擦，“你這搞什麽？”
“不錯嘛，21分39秒，快趕上哥的紀錄了。再鍛煉鍛煉，争取早點破紀錄。”葉修表揚。
肖時欽哭笑不得，20級的副本，他都有幾年沒接觸過了？打法進程要點一概模糊，能指揮得當，還虧得強悍的記憶力殘餘了點印象，葉修又在旁邊提點，不出醜發生低級失誤就很給他面子了。
“你餓不餓？”葉修問道，“去前臺給你拿點吃的？”
“你還真在這當網管啊？”
“每月一千八，包吃包住還免費上網。”葉修感慨，“老板好人啊，這條件比起當年真是強出不知多少。”
當年……是說他離家出走的當年？肖時欽打量了一下網吧的環境，一不留心和一雙睜大的眼睛撞上，對方忙不疊移開視線，很快又飄回來，人也自來熟地湊了近前，“你是……肖時欽？雷霆的隊長對吧，我沒看錯人！”
肖時欽緊張地左右看了看，對方趕緊補救，嗓門也壓低了幾度：“抱歉抱歉，一時激動……我知道你們大明星在外面都很注意，那什麽，我是這家網吧的老板，陳果，你是來找葉修的嗎？你和他認識？”
Advertisement
陳果一邊說着，一邊心思開始瘋狂地轉動，沒幾天就要比賽了，肖時欽來H市幹什麽？嘉世這賽季都疲軟成這樣了，總不會是來刺探情報吧！特意來找葉修？這家夥有這麽大面子？
四大戰術大師之一，憑着戰術屢屢以弱勝強的人才，陳果一直以來蠻欣賞，但還算不上粉他，不然這會大概就無法冷靜思考了。
“葉修？”肖時欽疑惑。
“咳，認識認識，都認識，老板娘你睡覺去吧，我和他敘敘舊。”葉修說，“想吃什麽？老板娘請客，随便點。”
陳果白了他一眼，這家夥還挺會借花獻佛，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在這上面客氣，請大神吃飯，陳果自覺面上有光，當下豪邁地一揮手：“點什麽，網吧裏沒啥好吃的，咱們出去夜宵走起！大神喜歡吃什麽？”
肖時欽汗，葉修也趕緊把人勸住，好說歹說給陳果沸騰的熱情降了溫。要了兩張簽名又聽了一堆八卦後，陳果心不甘情不願上樓睡覺去了，留他們兩個人獨處。
葉修讓他先坐自己的位子，離開搗鼓一陣，很快端來兩個熱氣騰騰的面碗，一人一碗。
“來，嘗嘗本網吧的特産，豪華海鮮魚板醬香加水烹煮加量排面。”葉修說，“簡稱：泡面。”
“……”
都是打游戲出身，誰不是在網吧泡大的，泡面火腿腸什麽的适應良好。肖時欽晚上只在航班上吃了點簡餐，這會是真餓了，風卷殘雲一碗面進了肚。電腦旁一個紅點伴着音效一閃一閃亮起來，肖時欽好奇地接通，服務臺那邊傳來聲音：“拿兩聽雪碧。”
原來是網吧的客人在呼叫服務，肖時欽汗了一下，看葉修還在吃，他幹脆起身把雪碧送了過去。客人漫不經心地接過，一擡頭，險些連人帶椅翻過去，嘴張着，眼睛瞪得比陳果剛才還要大：“肖肖肖……肖時……”
真讓他喊出來樂子就大了，肖時欽忙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下，好容易脫身回來，葉修叼着根煙又在帶人刷副本。肖時欽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被君莫笑手中的千機傘勾起了興趣。
“這是什麽武器？傘？還能變來變去？”他越看越驚訝，仗着關系熟搶到鼠标，葉修按下鍵盤給他展示了幾個變形操作，眼看這人要往裝備編輯欄點，趕緊攔住：“哎哎，不帶這樣殺熟的啊！”
“……你還準備回來，拿這個銀武重返職業賽場？玩散人？”肖時欽的心思轉得也快，瞬間就想明白了七七八八，“退役一年就可以複出，你想好去哪家了嗎？呃，散人這個職業各家都不熟，不知道怎麽融入作戰體系，恐怕會比較謹慎，需要長時間的溝通扯皮。”
“是有想法，可那些都太遠了，再說吧！”
肖時欽沉默了許久，鄭重說道：“如果你還沒有明确的意向，可以考慮雷霆。”
“雷霆還缺戰術大師？”葉修笑。
“缺一個強力的攻堅手。”肖時欽嘆了口氣，“隊伍整體實力偏弱，這不是一天兩天能改變的事情，不想安于現狀，就只能變革。”
“那你有沒有想過，變革是從外部，還是從內部開始容易？”葉修意味深長地說。
果然，最終步調還是被他帶亂了。肖時欽苦笑着想，原本他有很多話想說，有很多事情想要問他，退役的事，名字不一樣的事，今後的事……他甚至深思熟慮過，哪支戰隊有适合葉秋的位置，雷霆的可能性有幾分，然而見了他一面，陪着打了半夜副本，他忽然又覺得那些事不重要了。
關于本名和借用雙胞胎弟弟身份證的經過，葉修跟他作了解釋，這是那一晚他們唯一詳談的私事。其他的，包括考慮加入雷霆的事，肖時欽沒有再提。
他徹底懂了葉修。
在第十賽季，霸圖俱樂部主辦的全明星周末以十年為節點，以追憶為噱頭，狠狠賺了一把觀衆的眼淚，次日資深評論員茶小夏就發表了一篇很悲情很文藝的感懷文章，細數了榮耀史上最初刻下的那些名字。
一葉之秋、大漠孤煙、掃地焚香三神，功成身退的輔佐者氣沖雲水，藍雨的初代隊長魏琛，王不留行的舊主人林傑，石不轉的初代操作者……這些閃耀一時的大神，有人退役，有人轉行，有人還在圈子裏從事別的工作，有人渺然無蹤，還有人仍在堅守。茶小夏把每個人都點評了幾句，談到葉修時，筆鋒一轉，變得煽情而粉絲力十足。
“葉修是屬于舊時代的，第二賽季乍看粗鄙簡陋的總決賽，正是他與那個年代的選手對舊時代的最後一次致敬。舊時代會逝去，鬥神會老去，不老的則是承繼舊時代的精神風骨，我相信葉修選擇建立興欣，選擇艱險的白手起家而不是接過別家的橄榄枝，是因為無法為嘉世以外的隊伍披上戰袍。讓他心甘情願拿整個職業生涯來賭的，是舊時代的忠誠。
“他曾以一己之力創造了一個時代，也曾被時代舍棄，可葉修不是王國維，王國維唯有以死來殉了時代，真正的王者，他們會跳入時代洪流中只手相抗，重新屹立于榮耀巅峰。于葉修，這一天必不會遠。”
他從來都不夠相信葉修，也不夠相信自己，很久之後肖時欽想。
不相信自己有帶領隊伍奪冠的實力，所以離開雷霆；不相信葉修會能創造奇跡，所以他來到嘉世。一開始就早早将一切定了位，圈在一個合乎常理按部就班的框架裏，沒有破繭而飛的心，也就真的飛不起來。
與葉修的相處總是患得患失處處被動，是不是也跟這有關系呢？
葉修當初知道自己轉會嘉世時，是什麽心情？
相熟這麽久，肖時欽懂葉修是個什麽樣的人，卻不敢說了解他心裏在想什麽，很多時候就連蘇沐橙也猜不透。至少他加入嘉世後，幾次來興欣網吧兩人的對話都很正常，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也不對，在葉修這邊是很正常，在自己這邊不但不正常，簡直大失水準。肖時欽想着就是一陣懊惱，只覺得哪一句話都別扭，什麽叫“沒事幹嘛，過來轉轉”，什麽叫“呃，還好”？自己這是語言水準退化了嗎？
沒時間留給他想東想西，興欣網吧就到了。陳果一見蘇沐橙，兩只眼睛頓時亮得跟燈泡一樣，再一看肖時欽，燈泡瓦數明顯降低，不鹹不淡地招呼他坐下，倒了杯茶，就拉着蘇沐橙到一旁說話去了。
初次見面這美女老板還很熱情來着，如今很有同仇敵忾的自覺嘛。肖時欽倒也沒有不自在，熟門熟路上了二樓，唐柔包子喬一帆都在，魏琛頭伸出窗外正吞雲吐霧，葉修俯看着安文逸的電腦，好像正在和他讨論某個局面下牧師的走位。
“咦，你不是那個來刺探情報的嗎？”包子問。
“不是不是，我就沒事過來轉轉。”肖時欽話一出口就淚流滿面，怎麽又跟上回似的……可上回他是真有刺探情報之心，這回純粹是應蘇沐橙之邀“來轉轉”，再被誤會冤枉可就大了。
結果包子根本沒聽，扭頭朝葉修叫道：“老大，刺探情報的奸細來了，要不要打出去？”
“不用，別讓他得逞就好。”葉修忙裏偷閑回了一句。
“好的。”包子嚴肅地盯着肖時欽，突然大喝一聲：“不許動！”
肖時欽吓得腿一哆嗦，包子很不耐煩地教訓他：“話都聽不懂，不是腿，是說眼睛，眼睛不許亂動亂看，知道了嗎？”
肖時欽大汗，答“知道”或“不知道”貌似都挺掉價，他看了葉修一眼，後者心有靈犀地接話：“馬上就好，你稍等。”
這一等又等了一個小時，陳果和蘇沐橙一直沒上樓，喬一帆給他續了兩次水，魏琛抽完煙回來跟他閑扯幾句，又自顧自做起了訓練項目，肖時欽也不好湊得太近，只好坐到一個空位上玩起電腦來。這臺機子正登着榮耀，是一個名叫“兩心知”的機械師，一身破爛藍裝還挂着煙雨樓的公會名，顯然是個小號。
興欣的訓練室12臺電腦，每三臺一邊圍了一圈，有一邊的三臺電腦是完全空着的，肖時欽卻下意識選擇了這裏坐下。
一股淡淡的煙味袅繞在鼻腔，他知道這是誰的座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