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怎麽能這麽對我哥呢?當着我哥的面上了別人的車?那個人還是她的青梅竹馬!”徐慧之對楊朕說着,簡直要拍桌子了。

楊朕摸了摸耳朵,捏了捏臉,看着徐慧之,表情冷淡,問道,“你和楊柳,是怎麽認識的?”

“當時覺得她很單純很好騙。”徐慧之仰着腦袋想了想。在楊朕面前,她經常做這些小女孩的動作,最近像是變了一個人。

“所以你們都欺負她?”

“你說什麽?”徐慧之拍了桌子,怒目相對。

楊朕反而舒展身體,向後靠着椅背,枕在交叉的雙手上。“你只聽了結果不知細節,就忙着指責你的好朋友。據我所知,她把你當好朋友。”

“什麽細節?”徐慧之乖乖的坐下來,像一只溫順的小貓。

“你哥哥不會騎自行車。”

“那倒是。”徐慧之追問,“還有嗎?按理說,徐念之他肯定還做了更過分的事。”

“你很了解。”楊朕欣慰的笑着。“但是更具體的我不會說了。”

“謝謝你。”徐慧之抱住楊朕的脖子,把頭埋在兩臂之間,“要不是你,我剛剛一定變成很讨厭的人了吧。”

“看得出來,你是被洗腦了。要保持清醒啊!記住了嗎?”楊朕的額頭擠着她的額頭。發絲在腦門上來來去去摩擦,有些發癢,讓人忍不住發笑。

“你要開始給我洗腦了嗎?”徐慧之雙手捧着他的臉,鼻尖碰着鼻尖。咖啡店的一角,耳邊傳來不少悄悄話,讓那略顯昏暗的燈光更暗了一些。

“是呀!你愛我,記住你愛我,愛我,知道嗎?”

楊朕和徐慧之做了蛋糕,來到徐念之的畫室,毫無疑問,楊柳也在。剛開始她還會跟着徐念之學畫,現在無論說什麽,都不願意拿起筆了。她坐在徐念之後座,看書或者寫作業,是他要求才來的。

楊柳醒來時,楊朕和徐慧之已經離開,拿來的蛋糕還沒切開。徐念之看着她笑,用手機在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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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拍我?”楊柳傾着身子,伸長腦袋去看,徐念之故意不給她看。楊柳便不再要求,心想拍了就拍了吧,看醜照的又不是她。

“來吃蛋糕。他們說是為了安慰你受傷的心靈……”他在試探。

楊柳擺出一個輕松的姿勢,看起來十分饞蛋糕。“沒想到掉進水裏還有人獎勵我蛋糕吃,哈哈!快切快切,我要大塊。”

其實她想着減肥的。

楊柳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糕,眼睛不時看向窗外。她在想,自己是不是籠子裏那只鳥呢?一直想着逃出去,如果有一天,真的逃出去了,會不會後悔,那時候才發現還是籠子裏的生活最好。

徐念之手指上沾了奶油,見楊柳發呆,便将奶油往她臉上一劃,自各兒樂開了懷,拿着手機又是一陣拍。

“你不會發朋友圈吧?”楊柳問。說起來他們連微信也沒有加,只有對方的手機號碼。平時聯系都是打電話。

“不會的,我會藏起來自己好好欣賞。這些都是我的靈感。”徐念之把相冊打開給楊柳看,兩人挨得很近很近。能夠聽見對方的呼吸聲,嗓音也變得輕柔起來,柔到對方心裏去。“離你越近,我感覺越喜歡你了。”

楊柳微微回過頭來看他,“喜歡?”

“我可以親你嗎?”

徐念之在她臉上印下一吻,鳥在窗外叫,風吹起紙張,空氣裏彌漫着墨水的味道。明知她不喜歡,他卻偏偏這樣做,心裏實在暢快。徐念之丢下楊柳,掩飾着內心的喜悅,借口去了衛生間。

她一手捂着臉上被親的位置,那兒仿佛是一道傷口,來的毫無預兆。那一道傷口,自然而然滲透在心上。驀然,整個胸腔裏都充滿了冬天的味道。接到電話時,壓抑的空間打開了一個缺口,灌進了沉重的心事。

電話那頭,早已發現她的秘密的那位老師,語氣不善,說事關重大,要求她立刻去一趟辦公室。她來不及和徐念之說再見,就跑了出去。

徐念之在走道遠遠地看見了她的背影,怔了片刻,默默回到畫室,迎面而來的是一片血色的紅。

楊柳一路快走,不知道為什麽總有路人看她,這迫使她更加快速地趕向目的地。直到坐電梯時,在明晃晃的電梯壁上偶然看見自己的臉,吓了一跳,身邊的一對情侶竭力假裝沒有看見。她手忙腳亂,在各處尋找紙巾,想要擦去臉上的墨汁。那個男生及時遞了一瓶水過來,又從他女朋友的手裏拿過紙巾來遞給她。楊柳連忙道謝,電梯打開,他們走了。

“還是別說吧,多讓人尴尬。”

“不是那個吧?”

“可是看起來很像。”

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楊柳邊擦着臉,邊走出了電梯,又對着電梯門照鏡子。

陶登在斜對着電梯的辦公室裏,無意間一瞥,便看到熟悉的身影。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白色的褲子上那一抹紅。他忍着笑意,悄悄踱到楊柳身後,扯了一下她的頭發,“丢人都丢到家了,還照什麽鏡子!”

楊柳一回頭,陶登再次大笑,捂着肚子跟中了迷魂散似的,腳步不穩。

“有什麽好笑的!”楊柳把紙巾砸到陶登臉上。她的額頭上還有點兒顏料沒有擦幹淨。陶登撿了地上的紙巾,周圍沒有垃圾桶,他就順手把用過的紙巾裝進口袋,自然而然。他湊到楊柳身邊,“我來幫你擦。”

楊柳移了一步,與他來開距離,“不用。”

“你大姨媽來了?”陶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髒啊!絮兒你好髒啊!”

楊柳覺得臉發燒,不會是真的吧?她轉過身,對着電梯門照了照,臉上的神色黯淡下來。

“怎麽了?你是不是傻了?”陶登以為楊柳真的難過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是顏料,一眼就看出來不是你的大姨媽。真的。”

楊柳把上衣塞進褲子裏的毛衣扯出來,往下拉,總算蓋住一點兒,并把碩大的單肩包往後腰上按,動作并不那麽奇怪,又能擋住那處髒污。她往前走,往周圍看了一眼,幹幹淨淨,并沒有她剛剛扔的紙巾。

“你去哪兒?”陶登追上去問。

楊柳沒理,看她走進了自己本來待着的辦公室,就沒再說話,輕輕地跟在她後面,然後一起站在老師的辦公桌前。

“坐,別拘束。”年近五十歲的女老師說。

楊柳沒坐,“沒關系的,老師。您找我什麽事?”

陶登本來屁股已經挨着凳子,見楊柳這麽說,他也站起來。

“這是陶登。”女老師從眼鏡上方看人。

楊柳看了陶登一眼,不知道什麽意思。而陶登卻明白了什麽,先是一秒震驚,然後偷笑,看來神神秘秘。

“他說很喜歡你,很崇拜你,所以從網上抄了你的文章。我叫你過來見見,看你怎麽處理。要是你沒意見,我就給他通過。不然,那就只能挂科,明年再修。”老師說。

這種問題與她有什麽關系?有必要叫她過來嗎?這老師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該不會是想給她介紹男朋友吧?陶登?老師看上他什麽了?為什麽這麽個吊兒郎當的家夥總是被人偏愛?

“老師老師,我不是喜歡她,是喜歡她的文章。”陶登在一邊連忙解釋。

好想讓他挂科!楊柳毫不猶豫地說,“老師,我沒意見。文章本來就有他參與的部分。”

“你們認識?”老師顯然很吃驚,摘了眼鏡,盯完了他又盯她。

“抄的時候我不知道是她。我還以為‘一燈珍貴’是一燈大師那樣的人物,沒想到是個店小二。”陶登斜睨着楊柳,臉上是酸溜溜的姨太太那樣的笑容。

想把他的脖子擰正!楊柳說,“老師,沒有我的事了吧?”

“哎你等等,我看你們有故事,給老師講講,讓老師聽個新鮮。哎楊柳你是還有課嗎?”

“對的,老師。還有十分鐘上課,我怕趕不過去了。”楊柳撒謊道。

“那你快去,快去,別耽誤了。”

楊柳連連說謝謝,又說對不起,腦子混亂一般,看起來十分着急。她離開時狠狠踩了陶登一腳,倒不像是故意的。電梯裏有人,她就走了樓梯,看見有人在她身後,便匆匆坐在臺階上,假裝系鞋帶。在陶登嘲笑她的時候,她假裝不在乎,要自己臉皮厚。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麽脆弱。盡管受到的是善意,她還是會難過,把自己流放到黑暗的深淵裏去。她覺得自己不一樣,是玷污了人間的詛咒,将要被剝去立足之地的蝼蟻。

第三次為了躲人而坐在樓梯上假裝系鞋帶的時候,她許久沒有再起身。即使身邊再沒有人經過,她還是決定等到夜晚降臨。而現在離天黑還有四個小時。難熬的不是時間,是痛苦。

又一個人來了。一步兩三個臺階,是個高大的男生吧。楊柳想,她盡量假裝在寫東西,沒有情緒起伏。剛剛走過去的人總會看她一兩眼。

他像是被扔在了她身邊,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

“不是說上課嗎?沒想到大名鼎鼎的楊柳絮兒竟然學會撒謊騙人了!”陶登說。“在寫什麽?一燈珍貴?你說你幹嘛要用個和我名字接近的字?我還以為是我寫的呢?”

“你通過了還是挂了?”楊柳問。

“挂了。是不是感覺被戲弄了?”

“可不可以別亂叫我?”楊柳一本正經,很嚴肅地對陶登說。“就叫我楊柳。你要是亂叫,讓我男朋友聽見怎麽想?”

“有了男朋友就得和異性斷絕來往嗎?你不是我姐姐嗎?那我叫你姐姐好了!姐姐?姐姐?”陶登的手在楊柳頭上亂揉,把她那頭發弄成雞窩。“怪怪的,還是叫絮兒好,哈哈,絮,絮,絮,噓……”

“趕緊滾蛋!”楊柳忍不住踹他一腳。

“你怎麽不走?在這兒幹嘛呢?”陶登一改剛才的嘻嘻哈哈,瞬間變了人似的,關心起她來。惹得楊柳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感到後悔。

“我等天黑再走。”

“為什麽?你怕?”

楊柳擡頭看他,心中一動。他是知道的吧?她心裏怎麽想,什麽感受,他是不是都是知道的?表面上無所謂,伸長了脖子等着挨刀,其實內心早已成了黑色的漩渦,恨死了自己的存在。

“那你怎麽不叫姓徐的來救你?”陶登站在楊柳面前,一腳在上,另一腳在往下三個臺階上。臉上的表情也是平靜的,像兩個知心朋友正在交談。

“這麽丢臉,怎麽能讓他知道?”楊柳說。

陶登向上走。楊柳回過頭去,挺害怕他會離開。見他從門後面提了兩個落灰的小桶過來,便悄悄地放了心。瞬間覺得所遇見的事,其實也沒那麽嚴重。

陶登把外套脫了,扔在楊柳頭上。

“穿上吧,肯定能遮住。看我今天給你演場戲。”

他穿着白毛衣,挽了袖子,打開兩個小桶,把裏面的油漆挖出來一些往身上抹,也往臉上擦。

“你要幹什麽?”楊柳問。

“讓他們笑話我,就不會再注意你。”

“你這樣只是搞笑而已,和我那樣被恥笑不一樣。”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陶登站起來,走下幾階樓梯。靜默片刻,他回過頭來,“楊柳,和他分手,我來保護你。”

陶登說這樣的話,她并不意外。一邊偷笑,一邊酸了眼眶。一直都沒有哭泣,現在卻為了他的一句話,一個提醒而心酸。從那天他的朋友們如漫天蝗蟲圍困她的時候,不,是更早以前,也是相似的遭遇之後,她的內心深處就害怕了。生活在崖上的花草,即使孤獨,不願意去崖底看看黑暗。

不過,穿着陶登的衣服,看着他故意扮醜的樣子,成為了她又一段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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