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破舊的練習室,天花板上有大片的年月已久的土黃色水紋,原本粉色的牆壁現在變成了一種死去的□□,水泥地面被細細掃過,仍然頑固的髒着,有些地方還挑釁般撕開自己的身體給人看,生怕別人不知道這裏到底有多麽的破落。楊柳沒想到,學校還有個這樣的地方。這些光鮮亮麗的男生女生簡直是一朵朵鮮花。原本她覺得自己是适合這個地方的,然而在這些人當中,在哪裏都格格不入。

有人帶着女生的嬌态斥責她,“快點把水拿過來!把這個搬到一邊去!”

練習室裏沒有凳子,許多“領導”都是站着,有眼色的一下“屬下”找了些凳子來。于是坐着的就頻頻向站着的微笑,詢問意見,炫耀和自我滿足感顯而易見。

楊柳在水泥柱子後面靠着,盡量躲起來。唐縱不知怎麽看見了她,遠遠地從看官坐席前面穿過層層注視走來,言談舉止盡顯風度。他說:“楊柳,你過去坐。”

她看着西裝革履的他,也知道其他人都仿佛是電視劇裏的光鮮角色,牆上還貼着唐縱的一張寫真照,裸着上半身,背景就是這片破落之地,即使這樣也讓女生們挪不開目光,拍了照在朋友圈瘋傳。而她,全身上下的着裝不超過兩百元,加上一張沒有自信的臉,整個人的體面就消減了大半,與鄉下大媽相提并論也不為過。

“我沒關系,部長。”

吳敏朝這邊看了一眼,冷了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還要我三番五次的請嗎?過去坐吧。”唐縱說,“我知道你還寫過劇本,看看接下來這個小品怎麽樣?我編的。”

她答應了。在衆位公主王子之間,她騙着自己說:得此殊榮完全是因為才氣被重視,這是應該的。在場的大概沒有這樣的實力。

唐縱把他自己的座位讓給楊柳。

楊柳推辭,她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難以下臺。吳敏的臉色越來越差勁,旁邊的人自動離她遠遠的。她不知道唐縱到底是故意的,還是僅僅想要真誠的這麽對她。

“好了,快坐下。不要影響了其他人。”

楊柳無法,把凳子朝後拉了拉,坐在吳敏左後方。但是唐縱剛好站在她的左前方,如果是多心的人,肯定會說,你看唐縱守在楊柳身邊,離吳敏那麽遠,是不是預示着什麽?她剛想再找個安全的區域,結果唐縱一個移步,單膝跪在吳敏身邊,将一只胳膊搭在女朋友的腿上,兩人還在大庭廣衆之下拉起小手來,這下楊柳就放心多了。

吳敏的表情漸漸舒緩,氣氛活躍起來,常常用專業的評論攻擊排練的演員。其他人則是被唐縱給感動了。

“真羨慕!”

“絕世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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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能跪這麽久?”

“你看你看,今天也送花了,吳敏要幸福死了。”

楊柳很自在,安心看表演,細心聽八卦。原本覺得難熬的一段時光就這麽變得意了。她可真是幸運啊!總是有上天照顧着,剛剛嘗到嘴裏的苦就變成了吃飯不可或缺的鹽,反而沒有味道了。

唐縱忽然轉過頭來對她說:“你別擔心,樂隊的事我會再去談談,你就不用自責了。”

什麽?楊柳沒有反應過來,眼裏腦子裏全都是燈光照在唐縱臉上的樣子。他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态,扭過頭來和她說話,臉上的陰影剛好突出他高挺的鼻梁,堅定而親切的眼神,還有足以一見鐘情的笑容。

“什麽事都能被她搞砸,還不得我出馬。”吳敏一手摟着唐縱脖子,也轉過頭來對楊柳說話,那張漂亮的臉讓陰陽怪氣的話也好聽了幾分。

終于是結束了。楊柳和同年級的整理練習室,徐念之就進來幫忙。認識的人便順口誇了幾句:

“你男朋友挺帥呀!”

“你怎麽勾搭上這麽帥氣又貼心的男朋友的?”

徐念之腼腆一笑,幫着他們幹活去了。看着他的身影,楊柳沒有特別的感覺。徐念之對她很好,徐慧之也對她很好。別的男朋友會做的事,他一件不落,早上在樓下等着她一起去吃早飯,接她上下課,一起吃午飯,送水果,占自習室的座位,打電話說晚安。可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他們都忘了。別人說,徐念之一個大忙人為你花那麽多時間做那麽多無聊的事,可真夠愛你的。徐念之一幅畫賣三五千塊,給你畫了十幾幅了吧?那麽冷的天,在樓下等你,陪着你走來走去,這已經夠了,還要怎樣證明是愛呢?願意陪你,那就是愛。

她們不知道,當徐念之剛剛走到樓下的時候,她把給自己買好的早餐放在他手裏;下課之後,說好一起去吃午飯,是她在畫室外等着他;他買水果,從來不問她喜歡吃什麽,今天想吃什麽,他買飯也是如此,幸好她不挑食,不喜歡吃的東西也能夠忍着吃下去。再說說陪着走來走去,難道他不需在宿舍食堂教學樓之間來去嗎?她當初對徐念之的喜歡,就像是喜歡一朵花,單純是因為它的模樣和顏色。如果喜歡一個人這麽簡單的話,這麽漫長的一生豈不是太累?

看客都活在自己的戲裏,徐慧之是這樣,楊朕亦如是。

當楊柳再提起那天徐慧之的請求,告訴徐慧之自己是因着她才答應不去拒絕徐念之,而如今徐慧之一場撒嬌就要否認:“你看我哥哥對你這麽好,怎麽在一起的已經不重要啦!我不會在意,我哥哥也不會在意,我不會告訴他的,你放心好了!”

楊朕附和道:“看我們家慧慧多幹脆,你心思太敏感又不夠果斷,小心到手的幸福跑掉,再也找不回來了。”

沒有人在乎她是什麽感覺。

也是,在別人眼裏,只要戲好看,哪管主角是不是真愛!

徐念之發現她陷入了沉思,停下來,伸手摸上她的眉心。楊柳愣住了,她在控制自己不要去躲,不要表現出絲毫嫌棄。

“你常常皺眉頭,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沒有。”楊柳說。忽然間一陣惡心,她連忙撲到路邊去吐,幸好什麽也沒有吐出來,只是一陣幹嘔。要是真在徐念之面前吐了,她也許就會一輩子躲着不見他,這樣就能輕而易舉的分手了。不過她不敢嘗試。“可能剛剛吃的米飯太硬了。”

是因為剛剛的菜太難吃了。而她忍着吃完以後,徐念之覺得她喜歡,又把自己盤子裏只嘗了一口的菜給她吃。現在她發誓,吃飯不剩一粒米的習慣得改改,不好吃就不吃,不要難為自己。

“我去給你買點水。”徐念之說。

“不用了,我在這兒坐坐就好。你要是有事的話就先走吧,不用管我。”

從第一次出現此種類似的情況,徐念之就會很聽她的安排。這樣倒讓楊柳覺得輕松,省去了一番白費口舌,偏偏被人誤解為為他人着想,而不是因為她想獨處而支開對方。

“我要畫一張人像練習。”徐念之在四周走走看看,興奮的過來說,“你要不坐在水邊,我給你畫一張。”

楊柳坐在徐念之指定的地方,在徐念之指導下調整姿勢。他一直背着畫板,此時就在寒風中支開來,拿出畫紙和一根鉛筆。

“再往右偏一點。”徐念之畫了幾筆,又打着手勢指導楊柳。“再往右,對,偏一點點。”

楊柳覺得脖子和腰都酸了,不知道能不能挺住更長時間,好讓他畫完。現在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冰涼的湖水,黑天鵝在身邊游來游去,有時還會啄她滑下來的長發。每一道寒風都是一個冰塊融化成水黏在臉上。她的身體一歪,“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左半邊腦袋先着了水,像炸開一樣,寒針刺進皮肉。爬起來的時候,岸邊聚集了一些人。

徐念之從包裏翻出些紙給她擦水,結果滿臉都是白色的紙。呢子大衣上的水成串的流,左臂上全是泥。

楊柳便脫了外套。

徐念之又慌亂的給她穿,“先別脫,風這麽大,肯定會感冒的。趕快回宿舍吧,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畫板。”

比起冷,楊柳更在意的是丢臉。那麽多人在那兒看着她剛從水裏出來的滑稽模樣,偏偏徐念之給了這些人更多的機會。

她低下了頭,假裝擰水,其實手已經麻木起來,使不上力氣。她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從人群後走來,邊脫下了大衣,邊對她說,“你裏面還穿着衣服,怎麽不能脫外套了?快點!”

男生把大衣扔進楊柳懷裏。她再去看那男生,他已經回過頭去在四周搜尋,然後大叫,“喂!同學,這裏有人落水,麻煩你可以騎車送送她嗎?”

這邊幾個女生已經幫楊柳整理儀容,裹上了路人贈予的溫暖衣服。她連聲說着謝謝,一擡頭看見被叫過來的人卻是陶登。他推着自行車過來,在她面前轉了車頭,跨在自行車上,極潇灑的命令,“上車。”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謝謝你。請問你的衣服我要怎麽還你?”楊柳對挺身相助的男生說。

“我來吧,我來記下他的聯系方式。”徐念之收拾好了東西,走過來說。

“那你送她回去,車借你。”陶登對徐念之說。

“可是……”徐念之抓了抓頭發,有些犯難。“我不會騎自行車。”

“這是你男朋友?”男生問楊柳。他指的是徐念之。

楊柳點點頭。

“這是你前男友?”男生又問楊柳。他指的是陶登。

楊柳連忙說,“不是不是。”

“那你們這是在幹什麽?還不趕緊回去換衣服,這麽冷的天。”旁觀的女生喊。

“對啊!我們快走吧!哪有時間管人家的閑事!”

“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

不知道她們是在笑話誰。

楊柳受了刺激,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也不想再讓樂于助人的那位男生擔心。心下一橫,決定不管不顧,坐上陶登的自行車,手抓的是沒有利用的後座。她回頭安慰徐念之,“沒關系,不是你的錯,我們下次再畫行不行?”

陶登用力一蹬,似乎碾到了石頭,車子猛然一颠,楊柳的腦袋撞在陶登的背上。

徐念之高聲喊道,“有事給我打電話。一會兒我叫慧之去看你。”

楊柳聽見了但就是聽了而已。過了一兩秒她就不知道徐念之是不是回答她了。因為她現在正糾結手要抓住哪裏。

車子騎的很快,又不穩。陶登一再叮囑她,“抓緊了!”

她好幾次感覺險些被甩下車去,腰都快斷了。

“你慢點。”楊柳堅持着沒去抓他的衣服。

“你怕了?”陶登說。

“我怕什麽?”

“瞧你那樣!從來沒見過你對我這麽低聲下氣過。”陶登的車一個急轉彎,楊柳霎時之間抱住了他的腰,然後就沒松開。這樣最穩當,她感覺到之後就不願意再冒險,反正陶登又沒拒絕。

“我什麽時候低聲下氣了?”楊柳不悅,“你不一直說我都是偏執不低頭的傲鬼嗎?”

“我說過嗎?少給我潑髒水。到了,快滾!衣服給我我去還。”

陶登把衣服丢在它的主人頭上。那男生賤兮兮笑着看着陶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咖啡,“你請。”

“多管閑事。”

“我那是見義勇為。不管是誰我都會伸出援助之手的好嗎?不信你去打聽打聽!”

“我信我信。”陶登說,“要是別人的話你也會拉上我嗎?”

“我給你機會,你這還怨我?你說你敢不敢打賭,要是你們倆最終在一起了,一萬塊,兄弟們一共十一個,不,現在是十二個,十二萬,敢不敢賭?”

“不敢不敢。”陶登說。

當時他們還在六樓做着建築模型,有人拿望遠鏡在玩,正好看見陶登的青梅竹馬。這位樂于助人的朋友一聽,立即下樓說要拆散那兩人,還喊上陶登去見證。他們一起乘電梯到了樓下,陶登騎了自行車要逃,那朋友就自己喜滋滋地去了。

結果他離開了又回來,遠遠地看着,正想着是不是大功告成了,那朋友一嗓子喊他過去,他的心啊,剛開的花立馬就枯萎,掉到冬天的湖裏,救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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