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念之覺得唐縱是那種不十分光明的人,眼裏笑裏總有算計別人的意思,果然他一出口,就讓人覺得不舒服。還有剛剛的巧遇,明顯是他在這條路上等着。兩個人在湖邊的長椅上坐着,一起曬冬天的太陽,看冬天的鴨子,要是僅僅如此那就太奇怪了。
“我替吳敏向你女朋友道歉,你覺得我的誠意足夠了嗎?還是說我該直接去找她?可是這樣的話,我女朋友又會多想,真難辦啊……”
“道什麽歉?”
唐縱的情緒沒有絲毫欺負,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看來你們的關系不怎麽好,是嗎?有人說她被拍了□□的事,你也不知道嗎?”
“呵!”徐念之覺得這些話可笑,瞬間笑了出來。“是男女朋友又怎麽樣?她是她,我還是我,我代表不了她,她代表不了我。她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系?你有什麽想法?”
唐縱靜靜的看着他,這番話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這是什麽意思?完全撇清關系了?“哦……是在冷戰嗎?說氣話?”
“因為是男女朋友就把兩個人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麽作為人的獨立性該怎麽分清?我不是說氣話,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徐念之說。
“那你意思是我要替女朋友報複的話,只找她一個人就好了?”唐縱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不怕我把你這話說出去嗎?”徐念之笑。
“那你怕嗎?”唐縱耐着性子繼續談話,其實內心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他覺得今天算是沒白跑這一趟,人生有此奇遇,三生有幸。
“說說而已,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談話在一陣互相奉承中結束。徐念之靜默了許久,等着楊柳前來。
楊柳內心忐忑,雙手緊緊捏着包的帶子,坐在徐念之身邊。從初見,到後來相處,陰差陽錯之間成為男女朋友,還有這麽多天他作為男朋友的稱職,她只是忐忑,擔心,深深覺得對不起徐念之。所以她決定以後還是一個人過,在自己的世界裏自由自在,再也不要為難自己,迎合別人。
“你想說分手?”徐念之替她說了出來。“剛開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沒想到這麽快,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只是因為沒有感情,對吧?”
“是我的問題,我不适合和誰在一起,因為總是想隐藏,不想被別人了解。”楊柳說。
“陶登是例外。”徐念之微微側頭對她一笑,态度十分肯定。“我的比賽到明年六月份,那時候再說分手行嗎?我很脆弱,我怕我接受不了。幫幫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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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答應了。她不理解徐念之這樣做究竟有何意義,不過他說了兩人和分手沒有什麽區別,只是配合他騙自己而已。她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三天後,晚上十一點多,因為天氣冷,這時候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在走動,因為是郊區,路上連車也少了。楊柳接到徐慧之的電話,對方急的直哭,說她哥哥徐念之正在搶救。問楊朕,楊朕在她家吃飯,和家人一起把徐念之送到醫院去的。
“他需要你,如果你不來,他可能會死。”
天上在飄雪。楊柳在最後一刻跑出來,宿舍門在她身後關上。雪花落地融化,濕漉漉的空氣瞬間将天地之間變成黏膩膩、冷冰冰的洞穴,到處都是人類勿進的信號。她很害怕,然而腳步并沒有停下。身後有自行車的聲音,她本想過馬路,車鈴一響,又退了回來,那車鈴聲還是不停的響。如此詭異!她向前跑,希望出現一輛出租車,但是好不容易出現的車并不為她停下。
自行車從她身邊駛過,輕輕地停在她面前。
“去哪裏?”陶登穿着黑色的羽絨服,戴着衣服上的帽子,黑色的口罩拉到下巴上,露出整張臉來。
“你怎麽在這裏?”楊柳內心在抗拒,她不想被陶登知道自己這麽晚出門是為了去見徐念之。
“楊朕打電話叫我來陪你。”陶登戴好口罩,目光轉到前方,随時準備離去。“上來吧,現在不好打車。我送你去。”
“長安路中心醫院。”楊柳有了上次的經驗,直接抓住陶登的衣服。
“我知道。”他悶悶的開口,腳下一蹬,自行車平穩地向前行駛。三天前,他還見過徐念之,他特意提起楊柳,并且說他們準備分手,但是在楊柳親口提出之前,他們還會維持現在的關系。這意思是,楊柳喜歡的人是徐念之。她喜歡徐念之,所以對于他的表白,她還故意當作笑談,用小時候的事來當借口。她似乎說過,希望将來的另一半是個畫家,因為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可以在畫中實現。
“美好的想象只能用畫來表現嗎?”沉默了一路,在快要到達目的地時,陶登說。
楊柳一直伸着手按着陶登的帽子尖,以免被風吹掉,又不想被他感覺到,所以不能分心。陶登說話時,她一是沒注意聽,二是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問了一遍,沒有回答,她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
到了醫院門口,楊柳下車後站在他車前道謝。陶登看見她的睫毛上翹起一層雪花,忍不住笑了,“你跟童話裏的雪娃娃一樣。”
那是什麽童話?在罵她嗎?肯定是在罵她了,他嘴裏能冒出什麽好話?楊柳腦子裏一邊不斷冒出這些想法,一邊猶豫着,見他掉頭要走,心中的沖動抑制不住,于是那句話說出了口。
“你要走嗎?”
“不走幹嘛?”
“可以留下來嗎?”
“為什麽?”
“我害怕。”
“怕個鬼啊!”
陶登把車子一提,十分粗暴的轉了方向,鎖上自行車,自己先跑進去躲雪。
徐慧之一見到楊柳就抱着她不放,口口聲聲說,“謝謝你過來,一定要救救我哥。”
至于徐念之到底是為什麽突然進了醫院,他們什麽都不說,一個字也不透露。看徐念之爸爸媽媽的樣子,似乎是難以啓齒的理由。徐念之已經脫離危險,轉入了普通病房,楊柳一個人陪着他。
良久,她出來了。徐慧之和楊朕,還有陶登看着她走出來,一臉悲傷。
“徐念之他醒了嗎?”徐慧之抓住楊柳的兩只胳膊問。“他說了什麽?”
“什麽也沒說。”楊柳靠着牆蹲下來,抱住兩膝。不住地問,為什麽要逼她?徐念之親口告訴她說,一想到事實上你已經和我說了分手,我就忍不住想去死。對不起,我應該早早告訴他們不要去打擾你的。楊柳,你怪我嗎?我很愛你,你難以想象那種感覺。一想到失去你,我就想結束自己的生命,逃避痛苦。
你喜歡的人是誰?告訴我,讓我死心,好嗎?
沒有沒有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我是個冷血動物,愛做夢,看不清現實,自卑到骨子裏的人,你都不了解我,憑什麽說愛我?
她含着淚,壓低了聲音對徐念之說。她很害怕,根本沒有想到一個人會因為她而放棄生命,而且那個理由,是那麽不切實際,難以理解。她的心,不能體會到他的感受。她很絕望,為什麽要做那麽可怕的事,為什麽說那麽可怕的字眼。
病房裏一陣急切的喊叫,醫生護士接連沖進去。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知道,徐念之又一次自殺。在距離她這麽近的地方,在她剛剛才離開的地方,她前幾天還抱有愧對的人,還時常悔恨自己不夠優秀,配不上的那人。現在他是什麽樣子?她不敢去看。
徐慧之在病房門口觀望,楊朕陪着她。陶登坐在楊柳旁邊的凳子上,來來回回看着這幾個人,心煩氣躁。
“你做什麽了?鬧成這個樣子,我算長見識了,真有為情自殺的人。還是為你?我不知道你哪一點值一條命。”陶登翹着二郎腿,手在扶手上不停的敲打着。“你是不是早料到了,所以害怕?哭了?真丢我的人。別哭了……再哭我拔光你的頭發。”
陶登抓住楊柳頭頂一縷頭發,慢慢的往上扯。楊柳坐在地上,沒有理睬。陶登伸手一推,楊柳身體側倒,胳膊肘磕在地上。雖然穿的厚,并沒有什麽痛感,但是她瞬間覺得被羞辱了,腦子一熱,什麽也不顧的跑過去将陶登的頭按住,帽子往下拉,蒙住整個腦袋後,拳打腳踢。動作一氣呵成,前後不過一分鐘。楊柳癱坐在椅子上,冷靜下來,害怕陶登報複。
“你要是敢還手,我告訴你爺爺。”楊柳說。
陶登冷哼一聲,“你要是告訴我爺爺,他會說,你什麽時候嫁給我們家陶登呢?”
楊柳擡起手肘往陶登肚子上一推,起身去了衛生間。擦眼淚用了一大堆紙,出來時兩只眼睛都是紅的。徐慧之在洗手池前等着她。
“我知道徐念之是為了你,你對他做了什麽他才會這樣?”
“為什麽要怪我?難道不是因為他太脆弱了嗎?”楊柳的眼淚又忍不住流出來,“這是威脅你懂嗎?他在用死來威脅我!而我屈服了,我答應他,只要他不提分手,我就不會離開他。”
楊朕走進病房,正琢磨着該以什麽樣的表情面對他,一只腳剛踏進去,另一只腳被困住了般不聽使喚。他看見,徐念之在笑,用欣賞滿意的作品那般笑容打量手腕上的傷。
“你沒事吧?”楊朕的表情是僵硬的。
“有點疼。”徐念之面色不改。他似乎是有把握為自己的反常行為做解釋。
“是為了楊柳?”楊朕試探着問。
“為了我自己。”
“你是要獻身藝術?”楊朕撓了撓腦門,指着徐念之眼裏那光榮的傷。
徐念之驀然收回了手,表情肅穆,突然如獲新生般看着楊朕,“對,獻身藝術。沒想到我竟然做出了這麽偉大的事情,根本就沒有人敢像我一樣,對吧?”
楊朕點點頭,表示十分認可,默默地退出病房,見到陶登,神情凝重,“我懷疑徐念之瘋了。”
“怎麽瘋了?”
“胡言亂語,在那笑呢,還說是為藝術獻身。”楊朕咬咬食指,忍着笑意,“為藝術獻身,真可笑。”
“不是因為楊柳?”陶登眉頭皺起,像兩條毛毛蟲。
“是嗎?他們倆不至于吧?就算是你,也不至于。”楊朕看了看陶登,繼續說道,“你和楊柳現在算什麽?這樣下去旁人看着也別扭。”
“是嗎?”陶登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只剩下眼睛,準備離開。“那我以後離她遠點兒。”
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算愛,也沒到放棄的那一步。況且,他一再懷疑,對楊柳的感情只是習慣,都要歸因于小時候的點點滴滴。他到現在還沒有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