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天準備婚宴,楊柳一個人做事,察言觀色,仍舊格格不入,像是一個努力幫大人幹活的笨拙小孩兒。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果沒有唐縱,當服務員的日子該有多麽難熬。

徐慧之和楊朕突然出現在三樓,楊柳一陣欣喜又擔心會失落,得知他們确實是下來幫忙的,她又變得輕松起來。雖然幹活的過程中,兩人還是一線,不過看着他們便心裏踏實。

聽來客說,今天會有一位俄羅斯美女出現,楊柳也很期待。賓客陸陸續續前來入座,楊柳忙着端茶倒水,卻見徐慧之神神秘秘來到她身邊說,“你知道今天誰會來嗎?”

“誰?”楊柳想不到誰能讓她大驚小怪。

“你看,來了。”

楊柳朝徐慧之讓開的方向看,首先是一些小角色,羽絨服裏面穿西裝,個個外表不俗,唯獨眼睛裏缺少韻味,仿佛一個未經世事的小鬼充當佛陀。然後,楊柳看見了左城,身後跟着陶登。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陶登也看了她一眼,急忙不動聲色的轉移目光。

女經理分了服務員主要負責的餐桌,正好包括陶登這群人。而徐慧之和楊朕被故意分開,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遙遙相望。

典禮開始時,還沒有開宴,服務員就站在旁邊陪着。楊柳站在柱子旁邊,只要稍稍一側頭就能在餘光中瞥見斜對角的陶登。她知道這麽容易就能看到,便處處小心不去看他。她還擔心這些人像以前一樣對她“不正經”,惹得領導同事惱怒,時時刻刻準備着,想着對策,可喜可賀,這些情況都沒有出現。

直到上菜時,場面有些混亂,空間施展不開,各處吵吵鬧鬧,客人來來往往,小孩子竄來竄去,還有不知誰家的狗也趁機溜了進來,沒有人敢去管。唐縱不在,有些大盤子也得靠楊柳自己來接,然後在堆的滿滿的餐桌上尋找位置安放,同時要小心不能把湯汁灑在客人身上,還不能太慢,後面還有新的菜在催。

才經過幾分鐘,楊柳就又些力不從心。唐縱是怎麽應付的呢?

“我來吧!”左城站起來接過楊柳手中的大湯盆。容不得推辭,楊柳也不想見外,順手就接受了幫助。其他人也跟着忙起來,接下來每道菜轉經楊柳的手不過三秒就被接走,其他兩個桌子也由這群西裝革履的男生來服務。

女經理那雙眼睛裏又放出兩道尖利敏銳的光來,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悅。楊柳不敢靠近她去挨罵。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楊柳也無可奈何,她的拒絕和反抗沒有效果,即使想要及時收手,這些人的君子風度也要執意推波助瀾。

從他們對她的态度轉變中,楊柳隐隐的覺察到,陶登對她,也變了。

新人登場。新郎亮相,一張幹淨清朗的臉,豐神俊逸,步伐輕快而不冒失。楊柳想,她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看見過明星,如果看見了,應該就是這個感覺。相形見绌,恍若仙人。他是官家子弟。新娘出現在紅毯盡頭,身材高挑,面容姣好,豔壓群芳,身邊那純正的俄羅斯美女也稍遜一籌,無法與她平分秋色。她家幾代經商。主婚人似乎是個大官,說他是看着兩位新人長大,并介紹給對方認識,郎才女貌。兩人二十四歲,認識不過一年,禮成時相擁而泣,有人說那是情到深處的味道。

“她是最美的新娘,你是最好看的服務員。”

有人在楊柳耳邊說。楊柳下意識裏渾身一個激靈,滿臉都是戒備。說話的人是陶登的朋友。她朝陶登看了一眼,他和左城只顧着打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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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那邊小孩把杯子打碎了,去收拾收拾。”女經理隔着幾個人對楊柳喊。

陶登這才擡頭看了一眼,繼續打游戲。

楊柳這邊正忙着打掃,臺上的司儀已經開始撺掇人開始表演節目。聽到熟悉的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在湯總那兒見過的尖嗓子女孩,司儀說她的名字叫“丫丫”。一開口震懾全場,然後說請她鐘情的人來合唱。

陶登被一群人推搡着上臺。

唱了《最炫民族風》和《小蘋果》,楊柳默默地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摸櫃子底下的一塊碎片。聽着這麽喜慶的歌,她卻開心不起來。第一次是如此,第二次亦如此,第三次同樣如此。究竟為什麽會這樣想呢?她要那人,站在衆人面前,僅僅為她而唱。自私的妄想。明明不喜歡,只是為了享受占有的快感而已。

她看見他的雙腳經過身邊,退了一步,停下,沒有動靜。楊柳決定擡頭看看,沒想到正遇上他的目光漸漸放低。

“在這兒幹嘛呢?”陶登看着她手裏和簸箕中的玻璃碎片。“我來幫你。”

“不用。”楊柳回答。

他樂善好施,她配合;他冷漠別扭,她也配合。他進退無度,她全盤接受,無關緊要。

“看你這麽可憐,我于心不忍。”陶登撿了另一塊碎玻璃。

楊柳頓時怒火沖腦,一把奪過碎玻璃,“我哪裏可憐了?我有什麽可讓你可憐的?”

就因為我是服務員,你是尊貴東家的客人?就因為我是沒什麽見識的農村女,你是朋友滿天下,才華橫溢,走哪哪都有人愛,渾身散發着荷爾蒙的年輕雄性?

陶登的手在流血。

楊柳臉上發燙,急忙道歉,“我先把這個清理了再去帶你找創可貼。”

陶登抓住她的手腕,“別用手碰。”

楊柳會意,心裏一暖。她一遇事就慌,剛剛情急之下用手去撥地上的碎玻璃。男生怎麽就能那麽從容呢?被割傷了手還能為罪魁禍首着想。收拾完畢,楊柳告知女經理一聲,便帶陶登去了休息室。她常備着感冒藥、退燒藥、創可貼這類東西,今天算是派上用場了。

陶登看着右手食指上那枚小小的創可貼,上面還有小白兔的花紋,強忍着心中的嫌棄,看着楊柳道,“你知道唐縱是什麽人嗎?”

幹嘛好好的提起唐縱?楊柳疑惑。

“他是富二代,私生子。這酒店是他家的。”

楊柳走出房門,“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每年寒假都在國外,因為不能見到家裏的親戚,連偶然碰到的機會也不能有。”

楊柳走遠了。這些事跟她有什麽關系呢?她并不想知道唐縱的八卦。回到婚宴上,陶登那一桌人已經走光了。和徐慧之、楊朕一起被安排倒垃圾,走到樓下,楊柳又看見一個面熟的人,是琴行裏那位鼓手。他現在已經剪去了長發,整個人顯得陽光又清爽。楊柳聽說過他的名字,叫作燕升。

“你在看什麽?”

徐慧之和楊朕同時朝楊柳所看的方向望去,幾個男性在黑色加長版面包車旁說說笑笑。

“初一到初三會放假,你要去哪裏玩?”徐慧之說。

“哪裏都不去。”楊柳一邊向前走,一邊得空看看燕升。

倒完垃圾再回來時,他們中有幾個人已經上車了,只剩下燕升還在車外。燕升也發現楊柳在看她,目光對視兩三次,眼看一個要進門,一個要上車,這一別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相見。楊柳心中一動,扔下垃圾桶退了回來。

燕升一只腳踏進車裏,正好下來了,兩人迎面一笑。

“上次謝謝你。”楊柳有些激動,許多話堵在心裏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也謝謝你。”燕升說,“那是我的職責,多謝你的信任。”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燕升抿嘴一笑,“這就不必了。琴行的事已經處理妥當,你不用擔心。還有,你認識唐縱嗎?”

他顯得有些猶豫,肯定也是在思索這些話該不該說。

“小心點兒。”

燕升擡眼看了看,擺擺手說再見,上了車,關上門,幾秒鐘就看不見任何蹤影。

楊柳回頭,不遠處的唐縱正往這邊走過來。

“你今天跑哪去了,錯過了一場好戲!”楊朕看到唐縱熱情招呼。

“什麽戲?”唐縱要幫楊柳擡垃圾桶,被楊柳拒絕。

“你今天請假休息,不用做這些。”

唐縱不依,反而讓楊柳躲開,一個人将垃圾桶提上樓。

“陶登和尖嗓子丫丫合唱小蘋果,你不知道那有多好笑!”楊朕也提着垃圾桶跟在後面,留下兩個女孩手拉手爬樓梯。

唐縱腳下一頓,回頭問,“陶登來了?”楊朕正要興致勃勃講小蘋果的故事,沒想到唐縱是問這個,一口甜漿堵在口裏不上不下。不等楊朕反應,唐縱又問楊柳,“他沒欺負你吧?”

這話,聽着為什麽那麽別扭!陶登欺負她已經深入人心了嗎?陶登欺負她,是唐縱該擔心的問題嗎?

“他們好的很哪,青梅竹馬,情比金堅。陶登怎麽會欺負她,是楊柳欺負陶登才對,是不是,毛毛?”徐慧之說。

楊柳一口氣堵在心口出不來,這徐慧之說話怎麽總是無中生有呢?她連連點頭,“對對對,我今天用碎玻璃把他手劃破了。”

“哎呦,家暴啊這是!”徐慧之大驚小怪,聲音忽高忽低,“我就看着你們兩個今天偷偷摸摸不知去哪兒了,原來是為他療傷去了。脫衣服沒?”

楊柳捂住領口,眉毛皺成一團,“你在說什麽?”

“電視劇裏療傷不都有這個眼福嗎?還是說你看了,但是陶登不好看?”徐慧之奸黠笑着,跑到最前面去。唐縱在拐角處停下,笑吟吟看着楊柳,鼓勵她去追似的。楊朕察覺到這一動作,也讓開了路。趕緊接受,才能讓大家忘掉這微妙的情緒,楊柳這麽想着,低下頭跑去追徐慧之。

楊朕離唐縱近了些,繼續說話,“我聽楊柳說你也在這兒的時候,還以為是她騙人。你是不是和我一樣,為了某個人才來的?是為了氣吳敏,對嗎?”

“她沒告訴你,我們已經分手了嗎?”唐縱說。

“這個,她說你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唐縱回頭,站的位置比楊朕高了三層臺階,那一副表情像是面對着罪大惡極的仇人。“你說我喜歡誰?”

楊朕一愣,“我不知道呀,她沒告訴我。”

臨近過年,酒店晚上的生意不太好,于是員工八點鐘就下班。唐縱早早回到宿舍,将樓道裏打掃了一遍,牆壁上的灰也掃了掃,買了一束花放在陽臺的花瓶裏。然後回到房間,洗澡,刷牙漱口,認真刮了胡子,換了合适的襯衫和毛衣,又往身上噴了點白酒。

楊柳回到宿舍的時候,門鎖着,裏面沒有人。她等了一會兒,發短信問了問,說是回家一趟,晚點兒回來。楊柳在樓道裏徘徊,手機快要關機,去找徐慧之又不大可能,去逛超市不買東西便沒有動力走路,在外面閑晃的話又怕冷,那就只能在這一片小天地裏轉來轉去。她發現這裏被人打掃過了,空氣裏殘留着酒精的味道,陽臺上的玫瑰花開得正盛。

是誰把這麽漂亮的花放在這麽個地方?雖然為灰白的天地添了生氣和喜色,無私又偉大,但是站在花的角度上,不是委屈了它嗎?

楊柳胡思亂想着,聽見身後門開的聲音,連忙起身跑到牆角去洗衣服。那盆衣服她泡了一天,水太涼,不大願意動手。

唐縱靠着牆,臉色紅潤,扶牆的手裏還提着一罐啤酒。他穿着白色襯衫,灰色尖領毛衣,露出胸前一片肌膚,灰色運動褲,光腳站在地上。抹過定型水的頭發此刻有些淩亂,在昏黃的燈光中,怎麽看怎麽暧昧。

“在洗衣服?”唐縱蹲在楊柳面前,手裏的易拉罐傾斜,一些酒倒在地上。“幫我也洗了好不好?”說着就要脫身上的毛衣。楊柳急忙阻止,“別脫別脫,太冷了。你快回去穿上鞋,小心感冒。”

“那你幫不幫我洗衣服?”唐縱坐在地上,靠着牆,一臉醉意。“從來都沒有人幫我洗衣服。我媽媽她說我是個累贅,爸爸是別人的爸爸,奶奶有很多孫子,誰殘忍無情誰就能贏得她的寵愛。你呢?我來幫你吧。”

唐縱扔了啤酒,連袖子也不往上挽,雙手就伸進水盆裏。冰冷刺骨的感覺讓他清醒了些,安安靜靜地蹲在那裏。

楊柳心裏偷笑,“部長你醒點了嗎?”

“楊柳。”唐縱把雙手從水裏拿出來塞進懷裏,暖和了一會兒,可憐巴巴的擡頭,“對不起,我喝多了。”

“沒關系沒關系,我也喝多過,可以諒解。睡一覺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楊柳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快點回去睡覺,你連鞋都不穿,會感冒的。”

唐縱仰起頭看着楊柳,過了一會兒,身體向前一倒,雙手抱住了楊柳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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