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除夕夜那一天,大家在一起吃完晚飯就早早下班了,初一到初三是假期。徐慧之和楊朕各回各家,聽說陶登還是一個人在家。楊柳和唐縱打算留在宿舍。兩個人都有些落寞。親人團聚的日子,連個挂念他們的人都沒有。
“要不要一起看電影?”唐縱在微信上發來消息。
楊柳正想找些理由拒絕,父親打來電話,心上被悶悶一擊。接了電話,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才三分鐘,馬上就要挂斷了。她想,要不和唐縱一起看電影吧,一個人的話,可能會觸景生情哭出來。
“你過年也不回來?一點也不孝順,看看我那好女婿,八字還沒一撇,隔三差五就給我買禮物。”
大姐已經結婚五年,二姐也結婚滿一年,他說的是哪個女婿?
“你說誰?”楊柳問。
“你那男朋友,姓徐,叫什麽名字我也記不清。每次買一大堆,我也不識貨,就散給鄉親,後來才聽別人說那都是些好東西,一件好幾萬,這加起來不知多少錢都白送給人了你說這,唉……你讓他下次把價錢标好,我再轉手也不至于吃虧。”
楊柳的頭皮像被千百只蜜蜂蟄一樣,一顆心堵到了嗓子眼,一開口說話就要把它咬碎似的。她什麽也沒說,挂掉電話。她發着愣,本以為他只是收買身邊人,沒想到連父親也聯系上了。徐念之是為了什麽,花這麽多的錢就為了讓她道德上有負罪感嗎?
唐縱敲了敲門,在問,“要不要一起看電影?”
她開門,手機又響起,是個陌生號碼,她知道那是誰。
“姐。”她說,走到陽臺的門邊,并沒有躲開站在身後的唐縱。
“來家裏過年吧,姐姐準備了好久,我讓你姐夫去接你。”
“不用了,我在兼職,走不開。”楊柳撒謊說。
“媽也在,你就來吧,我把地址發給你。”
“那我明天去。”
“都行。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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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姐姐發來一個她沒聽過的小區名。唐縱見她打完電話,還保持着剛開始的興致,問她要不要看電影。
“對不起部長,我想早點睡覺。”
唐縱再靠近一點,關切的看着她的臉色,“你不舒服嗎?你好像有心事。”
“這麽明顯嗎?”楊柳揉了揉額頭,內心膽怯。
“一清二楚。”唐縱點着頭,含笑說道,“你什麽都藏不住。怎麽了?”
話說到這份上,楊柳就想一吐為快,她的心裏堵着十多年的不甘、遺憾、孤獨和渴望,至今沒有找到出路。她好想能夠有一個人幫幫她,告訴她該怎麽辦,就算是強迫她絕情一點也好,那樣受到的傷害不會有增無減。
“我想去見見我媽。”楊柳頓了頓,“不想等到明天,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公交車了。”
“你去收拾東西,樓下等我。”唐縱馬上把正在暫停播放電影的手機揣進口袋,匆匆去鎖了門,下樓,“我去借車,一會兒見。”
這……好人來得太快了些。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唐縱行動如此迅速。她忘記面前的部長是個什麽樣的人了,陶登說過,富二代,這酒店是他家的,平時她覺得困難不可能的事情,在唐縱那裏都是小菜一碟。沒有車,這對他來說算什麽難題?不過,問題不在這兒,如果唐縱不願意為她跑這一趟的話,今晚不是不能動身了嗎?是他聽到“媽媽”這兩個字就變得心軟了嗎?
楊柳到樓下的時候,唐縱已經騎着電動車等着了。他遞給她頭盔,“不好意思,只借到這輛車,可以嗎?”
“我擔心……”楊柳欲言又止,她剛剛沖動的心已經被激起,現在突然說不去的話,那種失望她不想去體驗。“部長你沒關系嗎?”
“快點上車吧,把自己裹嚴實一點。”唐縱說,“半個小時就到了,你別多想,事後好好謝我就是了。”
楊柳不再推辭,上了車,雙手扶着後座。一路上,都是唐縱在說話,給她介紹街道,走哪裏近,哪裏在施工得繞道,哪家店好吃,他喜歡吃什麽。楊柳只是偶爾應着,随聲附和。
果真是半個小時就到了姐姐家住的小區。楊柳一下車,唐縱搓了搓手就掉頭要走。
“你進去吧,我這就走了。”
“路上小心,慢點騎車。”
唐縱停下車笑了,“這就開始感謝我了。”
“你快走吧,明天見。”楊柳知道她剛剛肉麻了一回。
“這樣才舒服。”唐縱走了。他因為心情好,在空曠的街道上多繞了兩圈。路上電話鈴響,他看了一眼,也是陌生的號碼,不過他知道那是誰,沒有接。靠在路邊抽煙,頂着寒風,想起一些事嘴角淺淺上揚。他收到一個短信,過了一會兒才打開來看:媽媽包了餃子,回來吃嗎?明天媽媽就要走了。唐縱扔了煙頭,把那個短信删掉,并且将陌生電話號碼拉進黑名單。
唐縱走了沒多久,楊柳就從姐姐家出來了,坐着姐夫的車去了火車站。起因是她知曉了一些事情打電話向徐念之求證,連打了三次沒有人接,她一陣沖動決定去安徽找他。她不是為了尋找答案,而是在逃跑,是身體和精神的自我放逐。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懷着渺茫的希望去證明換一個環境能否擺脫掉這世間對她設置的種種陷阱。
淩晨的時候,接到了徐念之的電話,他說會來火車站接她,而且以為她是因為想念,才這麽倉促,這麽沖動,這麽不顧一切。
火車晚點了三個小時,徐念之在大年初一的凜冽寒風中等了三個小時,他說,想第一時間看到她安全到達,在異國他鄉看到她的時候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興奮,都覺得幸運。
楊柳聽他把這些話說完,把想了一路的問題說出口,“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徐念之的笑容漸漸消失,轉而又輕松一笑,“如果是呢?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不會。”楊柳說,“你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驕傲,至今為止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你的勝負欲。我是你的工具,最終的下場不過是犧牲品,對嗎?我的喜歡對你來說不值一提,不要再口口聲聲說為了我,讓別人以為你有多喜歡我?”
“對,你說的對。”徐念之的表情像是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他期待着,“那又怎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好好地跟我在一起,還是想投進別人的懷抱?”
楊柳咬了咬唇,開始後悔在這陌生的地方出現。
徐念之對着別處冷笑一聲,雙手将耳朵兩邊的頭發往上捋。他有點兒焦躁,“你跟他們又不是親密的家人,為什麽這麽在意?什麽都不管不就完了嗎?為什麽非要強插一腳,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再讨厭我能讨厭到把自己下半生賣給別人嗎?”
“你什麽意思?”是在怨她把他所做的事情挑明了嗎?難道要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光明正大坦然接受他的施舍嗎?“我不想拿你的東西,欠你那麽多。”
“又不是給你的,跟你有什麽關系?裝作不知道行不行?”徐念之生起氣來仿佛無情的冰刀。“你去和陶登在一起,好好地在一起,堅決不要分手,錢的事裝作不知道,一切都會平安無事。”
“你在說什麽?”楊柳的眉毛皺到了一起,她簡直要懷疑徐念之是不是精神分裂,不然為什麽聽不懂他的話?難道暗中給她的姐姐們巨資并不是他徐念之想對她怎樣嗎?還是說徐念之是以退為進,在用這種方式表現他愛的有多深,好讓她更加歉疚,精神負擔更重?
“楊柳,我懦弱我知道,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警告,別再來打擾我了。這一切跟我沒關系,什麽都別問我。你回去吧,路上小心,請恕我不能送你,再見。”徐念之說這話的時候,一眼也不曾看她,轉身離開前,目光也不落在她的臉上,直到消失在街角,也沒有再回頭看看她。
他把她圈在陷阱,又放棄她了。那麽誰來幫她打開這個陷阱。她回過頭,又坐上了火車,那顆漂泊的心随着火車的移動遺落在各處。徐慧之應該是從她哥哥那裏得到消息,知道她去找徐念之,沒過多久又回來了。
徐慧之問發生了什麽,她說,小事。
說出來會丢人,被瞧不起,把她也打上一樣的标簽,是領頭人。徐念之以她男朋友的身份,給她的父親寄昂貴的禮物,給她的大姐買了一套房,給她的二姐還了欠債,撇清了一樁官司,解決了工作。她說,徐念之不是我喜歡的人。她們說,該拿的我們都拿了,要還你去還。
永遠別想跟把錢當作生活的人講道理。她早早領悟到了,身為家裏最小的孩子,永遠沒有獨立人格,錢在長輩手裏,理在長輩嘴上。空虛的心裏充滿了對他人的指責、抱怨,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着落而産生的悲天憫人。
火車到站是晚上九點。她沒有想到會碰見熟人。唐縱站在人群中十分顯眼,人人臉上都是一樣的顏色,個頭也不至于是标志物,怎麽就一眼看到他了呢?楊柳想着,他也是來接人的,見面的那一刻肯定很開心,真羨慕。她腳下慢了節奏,跟在一個身體超級強壯的外國男人後面,從另一邊出戰。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聲音清朗如添了月光的吉他在奏樂。
唐縱跑到她面前,一臉欣喜。
“部長你怎麽在這兒?是來接人的嗎?”
“你剛剛看到我了對不對?”唐縱一驚一乍,表情太誇張了些,不像以前沉穩,不悲不喜。
“那部長是來接我的嗎?”楊柳面上冷淡如水。
“你今天說話不一樣了。”唐縱跟着楊柳的腳步,慢慢向前走。“既然你這麽直白,我也不含蓄,我是來接你的。”
“你知道我去哪兒了嗎?”
“你姐姐今天跑店裏來找你,聽她說的。我覺得你不是那麽容易沖動的人,突然間跑到安徽去找徐念之,肯定是讓你備受打擊的事,我很擔心,要是身邊的人遭遇不測會讓人一輩子頭疼。但是又沒有辦法馬上找到你,或者直接問問你。因為在你心裏我肯定是個跑龍套的配角,再加上你心思敏感又脆弱,我擔心唐突了反而會刺激你做什麽傻事。”
唐縱提到姐姐,楊柳不願意再問他更多。要是他好奇,她不知道該怎麽撒謊。與徐念之談話結束後,她一直處于神經斷弦狀态,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也分辨不清方向。
“走這邊。”唐縱拉了她一把,及時阻止她撞到樹上。“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什麽。”楊柳說。
“放心吧。”唐縱拉着她的手,雖然隔着厚厚的衣服,楊柳還是能夠感覺到那股力道,及時四目相對,發現他眼裏的溫柔。還沉浸在深淵裏尋找答案的她,沒有拒絕這個深情的動作。唐縱說,“我來給你帶路。”
他領着她穿過人群,乘地鐵,搭公交,處處呵護,避免她被擠,被推搡。必要時一手攬背,在她反應過來時那只靈巧有力的手就消失不見,快得令人懷疑。
“你臉色很不好。”唐縱走在楊柳前側。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回到酒店的宿舍。“是病了?”
他的手自然地伸過來要感受她額頭的溫度。楊柳腳下一軟,躲過了,“我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這附近又沒有賣飯的地方。”唐縱向四周掃了一圈,年間這一片半商業區幾乎沒有人,哪裏還有開門的店?“我房間裏有吃的,我背你走?”
楊柳要去扶樹,唐縱伸手過來抓着她的胳膊。“都這樣了你還在意什麽?”
對呀,又不是舊時代,難道還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一說?可是,和一個人親密了,心也向他傾斜。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