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楊柳腦海裏已經想象出了唐縱正義凜然逼得陶登節節敗退的畫面，沒想到陶登提起拳頭就打了過去，唐縱栽進灌木叢裏，楊柳還沒來得及看看唐縱的情況就被拖走了。
“你幹什麽？”楊柳掙紮，怒吼的聲音比平時大不了多少，應該是身體虛弱的原因。
“我向你道歉。”陶登看着楊柳，眼神裏寫滿無辜。是不是因為這個，他幹了壞事都會被忽略不提，反而把那些反諷的話拿來在同樣的場景裏真誠的誇他？
“沒關系，我不在意。”楊柳說。
怎麽可能不在意？道歉的話無法抹去曾經在心上留下的傷痕。說出口的原諒是讓別人心安理得，受到傷害的人不知要經過多長時間才能幫自己複原。
說不在意，你趴在唐縱腿上哭什麽？陶登咬了咬後槽牙，“我那都是胡言亂語，生氣的時候亂說的。你真的別在意。”
“你怎麽是亂說？我從來沒有聽過你亂說話，你心裏看的明白，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不管什麽時候都會留條後路顧全大局，批評別人一針見血，見仁見智，怎麽會是亂說的？”這段點評的話是高中時的班主任說的，她教政治，總能發現學生身上的閃光點，唯獨對她沒有過鼓舞。
“你剛剛還說你不在意？”
楊柳咬了咬唇，氣得翻白眼，最後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等我吃完飯再跟你理論。”
“好好好，你吃吧！最好吃成個大胖子！”陶登對着楊柳的背影喊。
她沒想到一場争吵以這樣的方式告終。看起來沒事，兩顆心卻離得遠了。她回到樓下，唐縱已經離開了。等走到宿舍門口，發現地上放着一個砂鍋，打開一看，是熱氣騰騰的海鮮粥。旁邊的便利貼上寫了一行字：店長送來的慰問。看看唐縱的門口，放着他剛剛穿的那雙鞋，上面沾了泥漬和枯黃的草葉。
楊柳敲了敲他的門，唐縱在裏面喊，“等一下。”聲音很平靜，聽起來并沒有生氣。她等了一會兒，聽見裏面的人穿着拖鞋快步過來。門一打開，唐縱臉上的幾條血印就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是剛剛劃的？”
“對，樹叢裏有刺。”唐縱在傷口旁邊碰了碰，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沒關系，不疼。”
“這怎麽見人呀？”楊柳踮起腳尖再湊近點看看，下颌骨處有一道傷，破掉的皮被扒拉移了位，左耳前側那道傷更嚴重些，不過凝了血痂，沒什麽大問題。楊柳十分愧疚，讓好心幫助她的人受傷了。
唐縱退回房間照了照鏡子，笑道，“最多被多看幾眼，怎麽就不能見人了？”
“真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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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你的錯。”唐縱說。“剛才樓上阿姨送來了海鮮粥，說是店長讓廚師為大家做的，你先去吃吧。沒想到你一天沒吃沒睡精神還這麽好？”
“部長也還沒吃吧？要不要一起？”人情到了這兒，任誰都這麽做。況且她知道，阿姨肯定是只送來了這麽一鍋給她和唐縱兩人分。
唐縱答應了，反身鎖上門，“我房間很亂，去你那裏行嗎？”
楊柳看見他手上也有傷，又看他換了一身睡衣，只想聊表關心道，“部長摔得嚴重嗎？還有其他地方傷了嗎？”
“沒什麽，就是弄髒了一身衣服，大概要扔掉了。”
楊柳沉默。
“要不你幫我洗了？算是感謝我？”唐縱抱着砂鍋跟着楊柳走進房門，并不能互相看見對方的表情。
楊柳拿出兩套碗和勺子來，擺在小小的桌子上，手上一邊動作，一邊匆匆與唐縱對視一眼，假裝十分爽快地說，“好啊！”
如果是為心愛的人洗衣服，那是幸福的一件事。只為心愛的人洗衣服，那是會讓幸福更深刻的一件事。縫補衣服也是。她還喜歡陶登的時候，有一次看見白雪拿着陶登衣服在女生宿舍裏挨個問誰會縫衣服，大家都說楊柳會，白雪拿來問她，她看了看衣服上那裂口，說不會。當時她和陶登在冷戰期，遠遠看見會避開，不小心碰面會馬上轉移視線拒絕說話，看到別的女生得以重任為他縫衣服，她吃醋了。
如今還堅守這些，實在太小孩子氣了。想想認識唐縱之後，與他之間所有的交集，一點一滴都在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剛開始覺得這人城府頗深，不願意接近，經歷這麽多事情，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能夠面對面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關系，而且剛剛還靠在他身上哭。正如他所說，他的難看她見過，她的難看他也見了，兩人不用多說話便相信對方能夠為彼此守住這個秘密。盡管有人提醒過她唐縱這個人不能接近，心之所向，無法阻擋。為什麽呢？他和她的親近，也是自然的嗎？是勢不可擋嗎？
她無從推測，心中惴惴不安，是他的正義感和同情心驅使，讓她有幸成為唐縱的朋友嗎？
帶着這個疑問，楊柳開始不由自主地默默的盯着唐縱，又注意不讓他發現，想要尋找一些蛛絲馬跡。整個樓層的服務員，還有某些顧客都注意到這一點，只有楊柳和當事人沒有察覺。
三天假期過後，徐慧之和楊朕一起被調到三樓。幾個人避免說話，以免被領導誤認為是在偷懶。徐慧之第一次和楊柳一起工作，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之處，走路常常絆腳，和人講話眼睛看着別處，像個間諜一樣跟在唐縱不遠處偷聽說話，甚至書寫的習慣也在模仿另一個人。
徐慧之趁着楊柳在為顧客點菜，來到她身邊，悄悄地說，“你中什麽邪了？幹嘛一直盯着唐縱看？”
楊柳被吓了一跳，“這麽明顯嗎？”
“是啊，很明顯。”正在看菜單的老奶奶扶着老花鏡悄悄說，“在這兒五分鐘你都回了六次頭了。那邊的帥小夥就只有一個，是他沒錯吧？小姑娘，勇敢一點，喜歡就要去說。不然錯過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楊柳急忙向兩人解釋，“我不是喜歡他！真的不是！”那是因為什麽？她仰頭想了一會兒，編不出什麽好理由。“只是好奇他臉上的傷有沒有引起別人注意。”
老奶奶一臉“別以為我不知道”的表情，身體微微往後仰，也去偷看唐縱。徐慧之看了直笑。
“他來了他來了……”
楊柳回頭，正巧唐縱那芝蘭玉樹的模樣映入眼簾，真是美妙。
唐縱走到楊柳身邊，幾乎沒有停下腳步，說了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經過三人就往樓梯口走去。他的背影寫着“高大挺拔優雅”幾字，偶然瞥見的人都會多看幾眼。
“回頭再說。”徐慧之匆匆走了。
“這孩子看起來心裏藏着事。姑娘，我勸你摸清楚了再交往。”老奶奶說。
這老奶奶會看面相？
“阿姨，你看我怎麽樣？”楊柳蹲着身子，假裝整理桌上的碗筷。
“你配不上他。”
真是毫不留情。有了這句話，楊柳也不想再去問原因。伺候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點完菜，經理在她的必經之路上候着，等她走過去再走來時，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去看看小唐去哪了？老板正找他。”
幹嘛非要把這事安排給她？從一開始，她和唐縱被捆綁在一起，都是因為經理的一句話，“你們兩一起，你們兩去，你們兩……”她會和唐縱在一起嗎？根本不可能。她和陶登拉開距離的原因還有一層——背景，在這一點上，陶登和唐縱存在共同點。陶登可以說出拳就出拳，擔得起後果；唐縱上可入天，下可在人間；只有她，盡管賺得了許多機會，還是唯唯諾諾，什麽都不敢去嘗試。生活對于她來說，是奴隸主。
楊柳并不知道唐縱去了哪裏，幹脆趁這個機會出去透透氣。之前總有這樣的機會，不過也總是和唐縱在一起。他知道哪裏有好玩好吃的東西，看過了吃過了才估摸着時間辦完事回去向經理複命。
唐縱近來總接到陌生的號碼打來的電話，他知道那是誰，屢屢挂掉，對方毫不氣餒的一再打來。他接了，被約出來見面，就在這一條種滿竹子的路上。吳敏在路邊等着，看到他的時候，目光裏滿是驚喜，而唐縱的回應是那一臉冷漠和不屑。
“不是說過別再來糾纏我了嗎？”唐縱如今對吳敏那美貌毫無感覺，放在眼前也不想看一眼。
“你喜歡上的人是楊柳？”吳敏在手機裏找出一張照片給唐縱看。
唐縱終于看了她一眼，眉頭輕鎖，目光裏滿是嫌棄。吳敏看到這幅表情，心裏有點怕了，本打算羞辱羞辱他，現在改了主意。她一巴掌打過去，“啪”的一聲，還和以前一樣，唐縱沒有躲，連表情也沒有變。吳敏再打一巴掌，依舊如此。
楊柳在竹林後面看到這一幕，驚心動魄。
“算完了嗎？”唐縱眉眼告訴吳敏，他不再容忍。他一手攬她的腰，一手掐着她的脖子，根本沒有掙紮反擊的機會，一下子就被鉗制住，幾乎窒息。“我本打算放過你，看你這麽不知好歹，我看，還是給你一點教訓的好。我是不是喜歡楊柳沒關系，我想弄死你是真的。”
楊柳看見兩人摟摟抱抱，悄悄地離開竹林，在看不到他們的地方等着。
過了幾分鐘，唐縱來了，看到楊柳渾身一震，“你怎麽在這兒？吓死我了！”
“經理讓我來找你。”楊柳跟上唐縱的腳步。
“你怎麽在這兒等？”
沒想到偷看的事要被揭發，楊柳賠笑，“剛剛看到你和副部長和好了，我不能去打擾啊！”
“你看到了？”唐縱回過頭來，一雙秀美的眼睛盯着楊柳。
“我看到你們在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不成體統。”楊柳笑道，心裏因那一瞬的目光感到不舒服，落腳的步子加重，模仿閱兵隊伍的步伐。
“那是告別。”唐縱說，“你看到她打我了嗎？”
楊柳說看到了，“你是不是做了傷害她的事？”
“一直都是她傷害我。終于下定決心分手了，她又來數落我的不是，說得好像受害者是她一樣。”
唐縱說的這話，楊柳相信了。大家有目共睹，說事情不是如此，反而沒人相信。
“經理找我什麽事？”唐縱問。
“說是老板找。”楊柳有一點奇怪。“這麽大酒店的老板會是什麽樣呢？”
“跟我一樣。”唐縱在楊柳面前擺了個造型，一副陽光大男孩的模樣。楊柳被逗笑了，想起陶登說這酒店是唐縱家的，還有唐縱是私生子的話。他的生活，楊柳更不敢過問了，就怕知道後吓一跳。
唐縱去見過老板之後不見了蹤影，直到晚上，經理才叫她去宿舍看看唐縱。楊柳內心萬般拒絕，徐慧之和楊朕來問發生了什麽，經理一個眼神射過來，楊柳閉口不言，連忙去完成任務。她敲門，一聲聲“部長，部長”的喊着，過了半個小時，仍然沒有動靜。
既然這樣，那就跟她沒關系了？楊柳興奮，轉而又一想，唐縱為她做過那麽多事，現在他遇見事了，怎麽能扔下他不管呢？
“那我就在門外等你。”楊柳對門裏說。
下一秒，唐縱就開門出來了，眼睛紅紅的，左邊臉上也有紅腫，嘴角處有一片淤青。這是被打了？唐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柔弱，總是被人打？楊柳還沒來的及問，唐縱那高大的身體就包裹住了楊柳，雙手摟着她的身體，下巴放在她的頭頂。
楊柳推了推，不動。一邊無比緊張與害怕，一邊擔心唐縱的狀況。
“部長這是怎麽了？不然報警吧……”難不成是老板打的？老板不應該是唐縱的家人嗎？家暴？
唐縱放開楊柳，揉了揉眼。楊柳看見他哭了。
“不勞你費心。”他笑着說。“你這個笨蛋，被人偷拍了都不知道。我已經送他去警察局了。”
唐縱為了一個偷拍者傷心？楊柳不敢問下去，擔心知道了無法承受的事情。唐縱也沒有繼續解釋。這一抱兩人都悄悄地放在了心裏，但是互相看一眼，就能知道對方已經想起，楊柳默默回避，唐縱也不說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