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唐縱的哥哥彬彬有禮,臉上是溫和而客氣的笑容,和第一次相見時動手打唐縱那副樣子完全不同。楊柳深深的感嘆,人是多麽善變,僞裝是多麽高明。他遞過來一張名片,楊柳看了看陶華,她示意讓接了。楊柳接過來不明此意,眼神微微掃了一下,之前與唐縱一起打工的酒店名印在上面。
“可以帶同學來吃飯,我會給你們優惠。”
那張名片上還用黑色筆劃掉了印的一串數字,手寫了一行電話號碼。楊柳看見他手上還有一點墨油,是新點上去的,在食指指尖處,還沒有因為摩擦而模糊。
三個人一起坐下來吃飯,陶登說什麽也不上餐桌。楊柳猜想是她的緣故,于是起身告別,陶華也不強留,叫陶登去送送她。陶登正看着電視,聞言關掉電視,将遙控器摔在沙發上,并不看楊柳一眼,趕在她前面去為開門。他沒有踏出門,只是在門口站着,一手拉着門把手。
楊柳走出門,腦袋裏還在想兩人獨處的氣氛會不會難堪。誰知後腳踏出門的半徑之外,陶登就把門拉上了。真是毫不留情。楊柳獨自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不一會兒陶華打電話囑咐了一些注意安全的話,她聽見唐縱哥哥在說話,陶登“嗯”了一聲。她一離開,陶登就去餐桌上吃飯了。
她走在路上,總喜歡往小巷子裏瞧,也許是懷着能有什麽奇遇或者發現寶貝的心理。自從在小巷子發生過那些事後,一瞧見小巷子她就發怵,恨不得多生幾雙腳跑得遠遠的。
這次,她沒逃過。因為蹲在巷口系鞋帶,裏面的動靜便聽的真了些。還有因為丫丫那獨特的尖嗓子,好像一根針把人耳朵刺穿。牆邊放了一個小型的滅火器。她拿起來慢慢走進去,正巧那些人她都認識,是偶爾出現在唐縱身邊的人,有三個,口裏說着肮髒的話用手不斷碰着丫丫的身體。丫丫似乎喝醉了酒,動作遲鈍,人家手都收回去了,她才伸手去擋。楊柳并沒有思考多久,幾個人目光一對上,她就拔了保險栓,往幾個人身上噴。
丫丫迷迷糊糊中也知道借機逃跑,跌跌撞撞走到楊柳身邊,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她,還不忘緊緊握着啤酒瓶。
那幾個人在罵。
“算了,是唐縱的人。”
誰是唐縱的人?這種感覺讓楊柳想起陶登。她不知道唐縱和陶登在她背後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現在搞得跟□□老大的女人一樣。比起幸運躲過一劫,她更多的感覺是知道了自己被算計,被羞辱,被人盯着,渾身不舒服。
楊柳把丫丫送回了家,一個小小的房間,放張床就容不下其他東西。窗戶髒髒的,被煙熏過,貼着的壁紙被劃破。窗簾髒兮兮的,床單也看起來是髒的,床底的一個箱子裏塞滿了空酒瓶。
現在算起來,她的孩子也該兩三個月大了。這麽長時間以來,竟然沒鬧出什麽,楊柳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你的孩子呢?”楊柳好奇這一點。
丫丫翻了個身,躺在床上看着楊柳,忽然笑起來,“我懷了孩子,但是不想要。”
她當時在楊柳面前說起這個時,還洋洋得意,怎麽會不想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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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是唐縱的。”丫丫把枕頭砸到楊柳身上,“他讓我告訴你孩子是陶登的,但你不信,所以唐縱答應給我的五萬塊就反悔了。”
她不信。楊柳沒告訴任何人她不信。至于聽到孩子是唐縱的,她還是微微震驚了一會。那個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哪!好幾次差點想要打開心扉,徹徹底底的信任他。這個事實,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
“如果你拿出證據來,我或許就信了。”楊柳一想,可能信了也沒什麽關系。但這對唐縱有什麽意義?
“他準備了證據,我沒拿出來。”丫丫的醉酒好像是裝的,現在的她十分清醒。“他很擅長毀掉一個人的精神,吳敏就是例子。不過我無所謂,他怎麽對付我我都能承受,還會配合一下。我想看到他的下場,你說我能等到嗎?”
令人震驚的事,一個接着一個來。楊柳回到宿舍,看到徐慧之站在樓下,手裏拿着幾張白紙,一臉的生無可戀。她實在猜不到徐慧之會對她說些什麽。當徐慧之把那幾張紙展開給她看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唐縱那個人的形象即刻在楊柳的腦袋裏形象起來。
徐慧之說,徐念之發來了郵件,證明那兩百多萬并不是他的,而是屬于唐縱。是唐縱偶然遇到楊柳的家人,并且步步接近。還有在那之前,包括他的兩次自殺也是唐縱一手促成。
賬單和錄音筆為證,證據确鑿。
她從一開始就感覺到唐縱不是什麽好人,但是一步步離他越來越近,對他的認識漸漸改觀,沒想到都是在他的計劃之中。唐縱他到底是為什麽,為了如塵土的她做到這種地步。越想越可怕。這一夜,她又熬到淩晨三四點才昏昏沉沉睡去。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往窗外一看,唐縱就站在十字路口,剛好看見了她。
楊柳的腦海裏頓時冒出許多血腥殘忍的畫面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好看的皮囊之下會藏有什麽樣的變态心理?她想到陶登,還要去照顧他吃飯。
過了兩個小時,唐縱還是沒走。楊柳已經等不下去了,只好走出宿舍樓門。
唐縱看見她,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部長在這兒做什麽?”楊柳希望從他的口中聽見另一個名字,只要不是她就好。
“在等你。”唐縱跟上楊柳的腳步,看着她轉過來的臉上滿是驚訝,悠然一笑,“你要去哪裏?”
說是去吃飯?萬一他提出要一起去怎麽辦?說是去自習,她可以借口喜歡獨處,但萬一他不依呢?為什麽又開始害怕?楊柳的心裏狠狠揪了一下,想大大方方說出是去找陶登,腦袋裏一番拉鋸戰,沒過幾秒,她就決定不說。
“我知道給我家人的錢是其實是你的。”楊柳找了個僻靜地,面對着唐縱說。
唐縱還是微微笑着,以前那雙寫滿剛毅和堅決的眼睛如今變得毫無精神,“我不在乎那些。楊柳啊,過幾天來我家參加我的歡送會吧。我要出國了,也許回不來了。”
楊柳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有兩百萬頂在腦袋上,不點頭似乎過不去。她的潛意識裏這麽指使着。
看着唐縱離開,楊柳松了一口氣,但是腳步越發的沉重。她買了午飯到陶登家門口,沒有勇氣走進去。若是見了他,她一定又會自卑得擡不起頭來。那兩百萬,光是想想就讓人不由得彎下了腰。
陶登右手受傷,不是去學校上課,就是窩在家裏打游戲。這是楊朕告訴她的。他明明可以自己去飯店裏吃,偏偏每到時間就會發來一條信息,內容是要吃哪家的什麽菜式。她總是遵照命令買來送到陶登家門口,算是給陶華一個交代。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她不再收到信息。離陶登康複的日子還遠着呢,又常常收到他姐姐發來的夥食費,沒法,她只好繼續送。将前一星期的飯循環着送,一直是放在門口就走。
又過了一個星期。楊柳覺得大概等不到唐縱的歡送會通知了,心裏不知是開心還是難過。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陶登的門口放好飯,她發了一會呆。起身的時候,不經意間瞥到身後樓梯上坐着一個人,因為背光又看不清是誰。輕輕驚叫了一聲,她默默說聲道歉想走,那人就從樓梯上站起身來,兩步走到她身後。
“我明天要吃螺蛳粉。”陶登用左手将門打開一條縫。
“不行。”楊柳毫不猶豫道。她看了眼門裏,盯着陶登問,“要不要我幫你打掃房間?”
陶登一把将門鎖上,義正嚴辭,“不需要。”
“你怎麽變得跟我客氣了?”楊柳說。
“你跟我一直都很客氣。”他回答。
氣氛一下子變得壓抑。兩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楊柳兩手一搓,說“我回去了。”走下兩層臺階,不知想起什麽,回頭的時候滿面春風,與剛剛判若兩人。她跑上樓梯,踮起腳尖,拍一拍他的肩膀,“謝謝你啊!燈燈。”
“燈燈”是她小時候對陶登的稱呼。
等她已經走到拐彎處,陶登才想起什麽似的,回過神來,樂呵呵叫道,“柳絮兒!”
這算是化解了一些恩怨。
唐縱的聚會,終于還是來了。唐縱親自開車在學校門口接她,行了約莫一個小時,兩人沒有說過幾句話。楊柳一直擔心唐縱會把她帶到什麽地方去,然後她再也回不來。本來打算和徐慧之說這件事,但是她知道如此一來,陶登一定會知道。她不想把陶登牽扯進來。
車在一棟獨立小別墅門口停下。院子裏空蕩蕩的,雜草紮堆而生。楊柳突然意識到這裏的寂靜,他說過是歡送會的,為什麽沒有一點兒跡象?
唐縱看她的腳步慢下來,知道她在擔心,于是微微一笑,“怕什麽?進去看看。”
進了門,窗簾緊緊拉上,透不進來半點光。唐縱打開燈,楊柳才清楚的看到這房間的擺設。所有東西能夠一眼望去就數出來,而且光線和它們的顏色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
“其他人呢?”楊柳問。
唐縱從冰箱裏拿出幾瓶啤酒放在茶幾上,脫了外套随手扔在沙發上,然後向樓上走去。“你要來嗎?”
現在走,還來得及。
楊柳剛剛轉身,唐縱從樓梯上探出一個頭來,“你要走了嗎?我一會兒會送你回去的。”
他在做什麽?
這時陶登打來電話,楊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接通電話,心裏想着也許能夠留下點兒什麽訊息,以防出事之後能有人來救。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變了。
陶登問,“你在哪兒?”
她說,“在朋友家。”
他沒有繼續問。電話裏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也許是在廚房裏邊忙活邊開着外音打電話。
“你怎麽了?有什麽事?”楊柳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往外瞧了一眼,又聽了聽樓上的動靜。唐縱在做什麽呢?
“我做了個夢。”陶登臉上的笑容竟有些羞澀。“夢見你……嗯……”他夢見楊柳被殺了,慘不忍睹,而他在夢裏,只是看着整件事情的發生。就像在看着屏幕裏的畫面,他沒有辦法在那個時間靠近她,一雙手緊緊勒住了他的脖子,心髒也被一點點從身體裏拖出來似的。他很難受,很害怕,所以給楊柳打電話,想要确認她是否安全。
“夢見我怎麽了?”楊柳随口問了一句。她在客廳裏逛了一圈,并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事情。唐縱在樓上還沒露面,也沒有動靜。她走着走着就往樓梯口走去。
“夢見你死得好慘。”陶登笑道。
楊柳看見她的照片。第一張是三歲生日照,第二張是六歲上小學時候的,第三張是從小學畢業照上剪下來的,第四張是初中在學校操場除草的畫面……
“你怎麽了?”陶登聽見電話裏的沉默,心想是不是開玩笑過了頭。“喂!我被吓個半死,你應該賠償我才對。”
從小時候,一直到現在的照片,有她見過的,也有她沒見過的。不知道是誰拍的,也想不起來照片裏那個時候。霎時間,頭皮發麻,如千萬只螞蟻湧上來,搶占山頭。她要懷疑那是另外一個人,她不想承認自己淹沒到人海裏找不出來的這二十年被完完全全掌握着這個事實。
陶登在電話裏喊:你說話!不說話我就挂了!
楊柳先挂掉了電話。神情恍惚間擡頭,唐縱正趴在欄杆上,口吐煙霧,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