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姑一進秀才第
那王氏素來肯信這些鬼神之說,聽見李四郎從旁煽風點火,也點點頭說道:“人都說這玉女娘娘都是未嫁而逝白日飛升的,只怕心裏有些怨氣,三更半夜出來顯聖迷惑年輕後生也未可知。”說着,仔細瞧了瞧張三郎的容貌,越發篤定了說道:“我兒好個模樣兒,莫不是給這玉女娘娘瞧上了,要招了你做驸馬去?”
說得張三郎臉上一紅道:“娘說到哪兒去了,還是查查祟書本子燒一挂紙錢罷了。”王氏搖頭道:“這事可大可小,我兒還沒成親,可要謹慎些才是,常言道禮多人不怪,依我看,越發請個人來跳個大神驅驅邪祟也是好的。”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李四郎,可巧自家那位老幹娘就是這一行的尖兒,渾家又常常念叨着要接來來家逛逛,給家裏的哥兒沾沾仙氣兒,何不趁此機會請了來,倒也是兩處便宜。
想到這裏打定主意笑道:“老盟娘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就是我兒時認下的幹娘,如今依舊回鄉下居住,離娘的村子許是不遠,她老人家年少時就曾經下神,終身不嫁,在這一帶人稱三仙姑的便是,不知道盟娘聽過她的名號不曾?”
王氏哎喲了一聲說道:“敢情這位三仙姑竟是你這小厮兒的幹娘,有這樣好的親戚怎麽往常沒聽見你提起來,聽說她如今名聲在外,可不是什麽人都請得動的,若是能請了這位仙姑過來瞧瞧,就再也沒有不妥當的了,既然恁的,還要勞動你一番,若是請了來時,娘少不得好生做兩雙鞋給你穿。”
李四郎聽了,笑嘻嘻地說道:“那敢情好了,可巧這幾日我也要往鄉下去請了老娘來家瞧瞧,不如讓我送了盟娘回鄉去,再順道接了她老人家來此處跳神。”
王氏素來是個愛湊熱鬧的,聽了這話不依道:“老身倒愛看個跳神的,再說放了三子一個人在此處也不放心,索性請了來我也見見,聽仙姑怎麽斷的,住兩日再去也不遲。”
李四聽了,擡眼偷瞄一眼張三,見他對自己做個殺雞抹脖兒的姿勢,強忍住笑意,搖頭說道:“老盟娘要住在三哥這裏,只怕是不便宜,再說前院兒就是看街老爺,知道您在此處,若不前去拜會打點,人家倒要挑理的,若是去了時,城裏不比鄉下,少不得要辦幾樣禮物,挑費是大的,如今聽見你們家那老兄弟念書正要錢,也是壞鈔,倒不如叫我今兒就送了您老回去,不然放着大妹妹一個人看家也是害怕。”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王氏,一拍大腿道:“可不是麽,五姐如今大了,雖說村裏都是老街舊鄰的,只怕她自個兒睡覺害怕,我還是回去一趟的好。”說着,站起來拿了小包袱就要走,張三郎和李四郎兩個連忙起身相送,走到街門處,張大娘回頭說道:“三子病才好些,家去躺着吧,叫四小子跟了我去罷了。”
張三點頭說道:“既然恁的,娘路上小心些,有勞兄弟為我跑一趟。”李四郎笑道:“值什麽,要哥哥說一聲。”說着,扶了他老盟娘,娘兒兩個一路往街上去。
街面兒上雇了一輛車,李四扶了王氏上車,兩個坐車往鄉下趕,王氏倒是個閑不住的碎嘴,路上直盤問李四郎道:“你們弟兄兩個自幼同窗交好,如今又在一處供職,到底三子心裏有個準譜兒沒有,可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了?”
李四郎知道這一路上必回遭此盤問,心中先埋怨了義兄一回,偏生把這樣勞苦差事交與自家,又想到三哥平日裏多有照顧提攜,也只得忍了,一面打哈哈兒笑道:“盟娘切莫亂說,三哥再不是那樣的人,他雖然念書不多,貴在安分守己,連我們看街老爺都說三哥是個未學君子,這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他自己就敢擅專呢。”
王氏聽了這話嘆道:“唉,我倒是有心管一管,只是寡婦失業的,哪來的這一份能耐呢,他如今上城住着,又是穿官衣兒的,我也不敢管他,只盼着他自己張羅罷了。”
說到此處,擡眼瞧了李四郎一眼,笑道:“四小子,你是娘看着長起來的,有事可不能瞞我,到底那翠姑娘跟我三子有些手尾沒有?”
李四郎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裝傻充愣笑道:“喲,瞧您老說的,翠姑娘是看街老爺家中的使女,并不常到後院兒來的,不過是這幾日哥身上不好,我托了人家多來看顧,搭夥做飯,燒些滾湯滾菜給三哥吃,平日裏兩個可是安分守禮,并無半點兒逾矩之處的。”
王氏聽了這話心裏有些空歡喜,自己念叨起來:“我瞧着那翠姑娘倒是挺趕着我們家三子的,這小子是個呆頭鵝,人家閨女至多不過是跟你多說一句話兒罷了,還能隔三差五搭讪着往你房裏去不成,也是個沒算計的……只是這閨女好是好,一則模樣兒次一等,二來到底是使喚人出身,我們雖是小門小戶的,倒也未必只好讨這樣的媳婦兒……”
Advertisement
李四郎聽了半日,心中不大耐煩,也只得陪笑着說些閑話兒,高顯不是個大鎮甸,離鄉下倒是不遠,娘兒兩個坐車,小半日就到了,李四郎送了張大娘回家,囑咐他們母女兩個看緊了門戶,又劈了柴火,挑了一缸水,張五姐出來見過,下廚烙了二斤一張的大餅,下了爛肉面,端出來與他吃了。
李四郎吃飽喝足,方才告辭出來,搭了下地老鄉的牛車往隔壁村中去尋他幹娘三仙姑,見鎖了門,一問鄰居才知道往別處跳神去了,走了小半日,只怕人家留了午飯,晌午便回來。
李四郎只得在三仙姑家中門首處石墩子上坐了幹等着,那鄰人倒是過意不去,因往屋裏讓,叫他進場院裏吃茶等着,李四郎兒時曾經跟了母親前來串過幾次門子,恍惚也認得幾個老街舊鄰,知道這一戶人家兒只有兩個男丁,倒是沒有女孩兒,進去坐坐不妨,就告了擾随着那老爹進了場院之中。
因陪笑着說些閑話兒,一面打聽仙姑情況,那老爹笑道:“早起聽見是喬家集來人請,說是喬秀才家中大姑娘撞客着了,若是旁人,只怕仙姑未必肯去的,無奈這喬秀才家卻是這一代的大戶,黉門秀士,是個老爺,如何拿大不去?所以收拾的整整齊齊的去了,臨走時還抱怨他家主母是個會挑理的,這一去只怕銀子錢不多得,倒要費些心思去應酬那些太太奶奶。”
放下李四郎如何與這老爹閑話不提,卻說那三仙姑早起給人尋了往喬家集上跳神,原本不大想去,只因那喬家太太是個愛挑理的,如今爺們兒死了,還要擺個秀才夫人的架子,手上又緊,不大賞人的,只是她家裏老爺那前妻倒是留下兩個女孩兒,又都大了,來日這一份媒謝錢卻是舍不得,有心拉她一個主顧,也只得耐着性子打扮了過去。
到了喬家集上,直奔着喬秀才家裏而去,到了門首處打了幾下門,不見裏頭有人應門的,擡頭瞧見門上一塊匾,寫着“秀才第”三個大字,一旁的題款又有許多大印,看着倒也唬人。
忽然想起來他家的規矩,只得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回事。”果然聽見裏頭婦道的聲音道:“二姐兒,怎麽還不去開門。”一個姑娘的聲音應道:“方才我問娘,原說不必理會的,這會子又說我……”說話兒間開了門。
那三仙姑定睛一瞧,見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姑娘出來,雖是荊釵布裙,也是難掩嬌俏,見了她方才有了些笑模樣兒道:“仙姑來了,我姐姐如今病在炕上,還請仙姑給瞧一瞧,莫不是撞客着了。”
三仙姑一面打量這姑娘,點頭笑道:“不妨事,若是尋常頭疼腦熱的,我老身也有些偏方兒,若是撞客了就更不用說,老婆子就是吃這碗飯的,尋常小廟兒裏的尊神請送也都容易。只是二姐兒許久不見,如今出落的越發水靈了,怎麽你們太太也不着急給你尋人家兒麽?”
說的那喬二姐兒臉上一紅道:“找您老來瞧病的,好端端的又扯上我做什麽……”說着,将那三仙姑往屋裏讓。仙姑進了堂屋,但見堂上端坐一個婦人,總有四十上下,生得倒也妖嬈,雖然徐娘半老,也算風韻猶存,她又是個好打扮的,雖說如今家裏沒有男人,也要戴個花兒粉兒的,書中暗表,正是喬家續弦夫人陳氏。
見了三仙姑就滿面春風的問了好,那三仙姑知道這個主兒是個講究人兒,連忙福了一福道:“給太太請安了。”那婦人嬌笑了一聲,擺擺手道:“還什麽太太奶奶的,說來奴家也是命苦,先頭我們老爺在時,這一聲太太奴家倒是當得的,誰知平白無故的伸腿兒去了,先前大姐姐又留下這兩個丫頭,如今我聽了老爺臨終遺言,一家人守着他的牌位好生過日子,夙興夜寐看緊了門戶……”說到此處,從脅下排扣上扯了手絹兒,喬模喬樣在臉上抹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