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嬌娥紅顏白發

仙姑見了,不由得身上有些肉麻,口中兀自勸了一回,那陳氏方收了神通,往後頭繡房瞧了一眼,見二姐兒兀自回屋了,方才又說道:“誰知道這兩個又不讓我省省心,那大的是個天老兒,仙姑是知道的,既然得了這號兒病,自然是不能嫁人的了,就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在家裏做些針黹,整治幾個小菜兒托人上城去賣了換錢倒也罷了,誰知那一日不知聽見哪個來買珠花兒的姑娘說了,那天是老娘娘廟做好事,她就動了心思,也想去拜一拜,只是這樣的病怎好青天白日的出門去,若是唬着了旁人,豈不是我們家的罪過。

奴家就說了她兩句,因說要去時也容易,便是晚上沒人的時候去叩拜一番也使得,仙姑聽聽,這不過就是句玩兒話麽,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半夜裏跑到城裏去做什麽?

誰知這大小姐倒當真了,果然趁着天色擦黑兒的時候進了城門,纏頭裹腳的躲在廟門外頭,等人都散了,起了更她才敢進去的。這也罷了,誰知道三更半夜的在廟裏就撞客着了,唬出了一身冷汗,想跑腿又軟了,只得躲在廟門後頭的韋馱殿裏将就了半日,好容易熬到了五更天,等着開了城門跑了回來,就發起熱來,耽擱了好幾日的針線、吃食,你說我心焦不心焦,一天開門過日子好大的挑費,她不去掙回來,難道叫我一個當家主母去外頭抛頭露面的縫窮不成?”

那三仙姑聽見這話,雖然心裏替喬家姐妹不值,只因這婆娘如今是扶了正的當家主母,她家中兩個成年姑娘并一個小子,自己多有生意仰仗着她,倒也不敢十分得罪,只得陪笑道:

“太太說得很是,只是閨女家大了,哪兒能沒有個心思呢,倒也是可嘆,當日府上大姐兒沒病時,十裏八村兒誰不說她就是江東大喬轉世,生得美人兒一樣的模樣兒,飯食湯水針黹女紅,在這些女孩子裏頭又是個尖兒,來日難說還能選進宮裏做娘娘去呢,誰知好端端的就得了這號兒病,可見紅顏命薄這話也是有的……”

那陳氏嘆道:“誰說不是呢,這不,如今唬出病來睡在炕上好幾日了,這丫頭原先身子就弱些,都是奴家我怕她養不活,自小兒擔着後母的虛名兒,不怕別人說三道四的,叫她們姐妹兩個下地做活,如今到底好些,潑實多了,誰知在老娘娘廟又撞客着,我們家裏那小的……”

說着,朝後頭繡房裏努了努嘴兒,又說道:“是個會挑理的,這幾日挑三唆四的,說我一碗水端不平,不給她姐姐請大夫治病。仙姑,你說我冤不冤?這撞客着的事情是請大夫吃藥就能好的?若是恁的,明兒沒人求神拜佛,都去醫館裏請個坐堂的大夫來家當鎮物兒就什麽都有了。”

兩個說了半日,三仙姑見這婆娘只會說嘴,茶也不給她一口吃,倒不如進繡房裏瞧瞧,她家大姐兒雖是病人,只因是自己打小兒看着長起來的,雖是秀才千金,倒不拿大,為人着實響快。想到此處點頭笑道:

“來了多早晚了,只顧着叫太太陪我說了半日的話兒,如今我去瞧瞧姐兒吧,早些知道了是個什麽症候,也好對症下藥,好教太太放心。”

陳氏絮絮叨叨說了半日的閑話,這會子也乏了,又怕這老貨要在她家留飯,趕忙接茬兒道:“這話很是,咱們老姐妹兒久沒見了,說話兒就忘了時辰,你去姐兒房裏看看,她屋子裏比堂屋暖和多了。”

三仙姑聽了連忙答應着出來,往後頭繡房裏去,自來熟打簾子進來,但覺裏頭雪洞一般,沒幾個火星兒,但見二姐兒坐在地下撥着火盆兒,零星幾顆煤球兒,半死不活的燒着,不由得心中着實佩服這陳氏睜着眼睛說瞎話兒的本事。

但見那喬大姐兒病在炕上,饒是屋內光線昏暗,看去依舊肌膚勝雪熠熠生輝,好似個谪仙玉女兒一般,只是可憐紅顏白發,瞧着有些怕人,若是一頭雲鬓,可不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麽……

嘆了一聲道:“我的姐姐兒,幾日不見,怎麽病得這麽着了?”大姐兒睡在炕上,迷迷蒙蒙恍恍惚惚的聽見有人喚她,認得是三仙姑的聲音,勉強擡眼一瞧,果然是她,連忙掙紮就要起來。

仙姑搶步上前按住了笑道:“不忙,仔細起猛了頭暈。”一面拉過一個枕頭來給她靠着,柔聲說道:“好孩子,方才你們家托人傳話兒給我,說是撞客了,叫我來瞧瞧,你且仔細的想一想,當日到底怎麽個排面兒?細細的說與我知道,我老身也好給你合計合計是撞客了那一位尊神了。”

大姐兒聞言點了點頭,正要說話,二姐兒走過來遞了一碗茶來道:“姐姐咳了這半日,又要說話,只怕嗓子受不得,吃杯茶潤一潤吧。”大姐兒點頭,低頭正要吃茶,一瞧那顏色就不對,連忙擱下不吃了,正色說道:

“你這丫頭恁的不聽勸,我說過多少次了,咱們又不是沒有茶吃,何苦來又要拿麟哥兒房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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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兒聞言冷笑一聲道:“咱們房裏的那也叫茶?就是牲口市上趕腳的苦力們喝的高碎也比咱們的好,如今家裏上上下下的針線活計,幾畝薄田莊稼把式,再加上做好了托人上城去賣的幾樣酒菜兒,哪一樣不是我們房裏出人出力的,好端端一份家業叫他們受了,這是族裏三老四少定下的,我不敢說什麽,好歹我們是大房太太的女孩兒,怎麽就平白給人這樣作踐,姐姐好溫克性兒,我卻做不來,別鬧到撕破臉也罷了,若是來日鬧出來,便與那銀婦做一場,好叫她知道姑奶奶的厲害。”

那喬二姐兒只顧着自己說嘴,不見大姐兒面上變顏變色的,又急又氣,加上卧病在床,一口氣喘不勻實,伏在炕沿兒上咳嗽起來。那二姐兒方才住了聲,讪讪的上來扶住了她道:“姐姐別急,方才是我急躁了些……”

喬大姐兒喘了一陣,方才扶了她妹子的手,緩緩的靠在枕頭上,對着三仙姑道:“我這妹子自小兒嬌養慣了的,倒叫仙姑見笑了……”

三仙姑聽見那陳氏繼母待人甚為不公,心中也有些替她們姐妹不平,只是如今那陳氏已然扶正,又養下哥兒來,這兩個孤女卻是争不過她的,只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往外頭偷瞄了幾眼,方才低聲說道:

“天理公道自在人心,論理這話不該我老身說的,只是你們這老家兒也太不公了些,若都是親生倒也不在緊要,尋常人家兒重男輕女也是有的,只是薄待了前妻的子女,做後娘的總要落人口實,怎麽你們太太也不知道收斂收斂……”

說着嘆息了一回,大姐兒聞言虛弱笑道:“仙姑還跟從前一般,恁的疼愛我們姐妹,這也是奴家兩個沒福,怨不得旁人,況且她疼的也是我喬家的子嗣,我心裏倒不十分怨她,只是這蹄子是塊暴碳,來日嫁人了又怎麽樣呢,難道在婆家也要使小性兒不成?真是個糊塗丫頭。”

二姐兒聽了不依道:“姐姐就是與娘一般大家閨秀的脾氣,方才縱得她這樣兒,我是自小兒沒了娘的,胡打海摔的慣了,卻沒有姐姐好涵養,若不是你攔着,我早晚與她鬧一場,便是鬧到三老四少跟前,我只不信他們只會偏向二房的。”

大姐兒聽了苦笑了一聲,不理她,卻向三仙姑笑道:“仙姑聽聽,這可不是小孩子的話麽,如今你要鬧也容易,只是鬧到族裏去,還有句俗話叫做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常言道寡婦門前是非多,誰家有那個閑心來管這個虛熱鬧,況且麟哥兒才是喬家正經的香主……

這也罷了,叫人家來評理,左不過就是說咱們家母女不和,調停幾句了事,人家一走,還不是咱們兩個受擠兌,況且以下犯上,是擔了不孝的虛名兒,便是你臉上下的來,總還要顧及着雙親的臉面不是?你這樣鬧,豈不是叫他們在地下也不安生……”

那喬二姐兒聽了姐姐一番言語,竟是合情合理反駁不得的,只得低垂了粉頸不言語了,一旁三仙姑聽了,點頭嘆道:“難得姐兒這樣明白事理。”又向二姐兒說道:“你姐姐這話說得原不錯,凡事都邁不過一個理字去,她薄待了你們,自家理虧,你若反而與她鬧起來,去不是落了把柄在她手裏麽?況且姐兒如今大了,來日總是要嫁人的,誰有能守着誰過一輩子呢,暫且忍耐幾日,仙姑保管給你說個好人家兒。”

說得喬二姐兒臉上一紅,一頭滾在大姐兒懷裏道:“都是姐姐鬧的,原說些家常,倒沒得招出仙姑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一面心中暗想着,自己來日雖然還能嫁人,只怕姐姐這一生是說不上人家兒了,豈不是終日要受繼母虐待欺淩,想到此處眼圈兒又是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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