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山狼得志悔婚

那李四見幹娘瞧見個俊俏的後生就這般多話,倒也不好意思的,只得上來打圓場道:“這就是我原先提起的,我那幹娘,人稱三仙姑的便是,因今兒回鄉看看老娘,提起了哥的症候,我幹娘又是極高明的仙姑,求了半日方才賞光前來瞧瞧的,哥一向少見,所以不認得她老人家。”

張三郎聽見是李四的幹親,倒也不肯怠慢了,迎上前來納頭便拜,早給那三仙姑攙住了笑道:“好孩子,你可別忒多禮了,就跟我們老四一樣才好。”

張三聽說,連忙往屋裏讓,娘兒三個在更房坐定了,那婆子四下裏瞧了瞧,皺了眉說道:“喲,敢情你們的更房也不甚講究的,只怕住不得人吧?”

李四笑道:“自然是住不得人的,不然更夫都睡死過去了,誰又上街打更呢?可說呢,眼看起更了,哥與我上街走走,順便帶了幹娘過去瞧瞧那老娘娘廟,看看到底是什麽古怪。”

張三郎聽了答應着,兩個披上官衣兒,提了梆子鑼,領着三仙姑往那老娘娘廟去,出了更房的門,瞧見那銅壺滴漏正指着初更,兄弟二人一個打梆子一個敲鑼,吆吆喝喝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一路喊将下去,到了老娘娘廟門首處,住了聲,回頭給三仙姑指了指說道:“幹娘瞧瞧,就是這一處。”

那三仙姑別看是個神婆,往常只在白日裏跳神下神的,她一個孤老婆子住着,晚上極少出門,剛剛跟着兩個後生走了一回夜路,又冷又黑,心裏就突突直跳,一見那黑洞洞的廟門,更是唬得不願意往前走。

只是給李四郎好說歹說,半仙兒一樣的請了來,如今老臉上下不來,不肯露怯,只得勉強說道:“我問哥兒一聲,到底那玉女兒娘娘生得什麽模樣兒,你們兩個說話了不曾?”

張三郎是個老實人,見幹娘問他,直說道:“前兒走到廟門首處,見大門沒鎖,進去瞧瞧,就将裏頭是個年輕姑娘的模樣兒……”說到此處,想起姑娘在月光之下雪影裏頭映着春花一般的模樣兒,倒是臉上一紅頓住不說了。

那三仙姑見他停住,連忙催問道:“那閨女穿的想來是玉女兒妝束鳳冠霞帔不成?”張三郎蹙眉道:“那倒不像,就好似尋常人家兒,只怕還要次一等的家境,才穿的那樣單薄,看去不過是一色半新不舊的襖兒,底下粗布裙子。”

三仙姑聽見這姑娘的打扮,怎麽說也不像是個仙女兒模樣,又問道:“莫不是尋常人家兒的閨女臉軟,不肯白日裏賣頭賣腳的,晚上尋個沒人的時候來逢七拜鬥也是有的。”

張三郎點點頭道:“後來我細想了一回,只怕也有這樣的事情,只是那姑娘的發髻古怪的很,迎着滿地的雪光看去,倒像是一頭白發一般……”

三仙姑聽了這話,砸吧着嘴兒想了半日,方才拍手笑道:“莫非是她!”一句話說的那張三郎心坎兒裏不知怎麽撲通直跳,一把拉住了道:“幹娘莫不是知道這姑娘的來歷麽?”

那三仙姑一個幹癟老太太,如何禁得住張三郎這大小夥子的力道,險險給他拽了一個趔趄,笑罵道:“你這小厮兒忒心急,怎麽提起人家閨女來就這麽來勁,險些把我老婆子半條命拽了去。”

張三見此番自己莽撞了,俊臉一紅松了手,還是李四郎笑着上來打圓場道:“娘莫要惱怒,我這哥哥別看長我幾歲,到底沒成家,辦事不牢,如今聽說娘認得那女子,一時情急也是有的,如今眼看着二更天了,不如咱們一路打梆子敲鑼回到更房裏頭,您老細細的将這女子的來歷說與我們知道,方才出門時,我渾家給我帶了一包槽油拌的雞爪子肉,三哥那裏還存着好燒酒,與幹娘潤潤嗓子。”

那婆子聽見有酒菜兒,倒來了精神,腳不沾地跟着哥兒兩個回去。張三李四打了一通更,回在更房裏頭,将酒盅子擺開,李四自懷裏掏出些酒菜兒,打發婆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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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仙姑一面吃一面笑道:“若早知道是她,也不用我老婆子特地跑一趟,哪裏是什麽玉女兒娘娘臨凡,分明是我們隔壁村子喬家集裏頭的一個老姑娘,在家長到了三十多歲還不曾嫁人的,可憐敗家破業的,姐兒兩個跟着繼母娘過活,只怕這是大的,乳名就喚作碧霞奴,她還有個妹子喬二姐,卻不知道閨名兒,如今倒是快要往外聘了。”

那張三旁的都不理論,聽見姑娘還沒嫁人,心中一動,也顧不得吃酒,急急的問道:“她為什麽不嫁人,怎麽反倒是她妹子先聘出去呢,她家裏難道沒有親生父親、叔伯堂族,倒跟着繼母娘過活,萬一受了委屈可怎麽好?”

這三仙姑原是十裏八村兒有名的神婆,又因為自己貫會走街串巷的,深知許多閨蜜秘聞,所以也搭着做些保媒拉纖兒的勾當,雖然自己不曾嫁人,倒是個風月場中的明眼人,如今聽見張三這連珠炮似的問了一篇話,早就猜出七八分,因笑道:

“這位哥兒莫急,聽老身慢慢道來。”說着,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痛吃了兩口,方才接着說道:“那姑娘是我在那隔壁村兒裏的街坊,也是瞧着她長大的,喲,小時候就是美人兒胚子,十裏八村兒一枝花,還有算命的打從村裏路過,瞧見閨女生得俊俏,說沒準兒将來能送進宮裏頭當娘娘呢!

她爹是村塾裏頭的教書先生,自小就教她念些個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的,又有女則、女訓墊底,雖然說不上是精通詩詞歌賦諸子百家,也會瞧個賬本兒看個戲文,跟我們尋常婦道比起來,不做睜眼瞎子罷了。

原先我還憋着心氣兒,要給她說一門好親事呢,誰知道她家後來闊啦!她爹爹竟是個文曲星君下凡,在城裏中了秀才老爺,一家子歡歡喜喜的搬進城裏去住,聽見有好大的宅子,這閨女兒竟是做了貴小姐,底下還有丫頭服侍着呢。

誰知她家裏人只怕是命小福薄,受不起這樣潑天的富貴,先是他爹在一處勾欄院裏,不知道怎麽的勾搭上了一個窯姐兒,不顧她娘百般苦勸,非要接回家裏來做姨娘,那窯子裏的姐兒是個省事的?

若是尋常小戶人家的女孩兒做妾,娶回家裏也不過就是指桑罵槐,鬧的家宅不安,雞飛狗跳的也罷了,他家大娘子原是大戶女兒出身,這些都好彈壓得住,只是這院裏的姐兒都是人精托生的,坐山觀虎鬥、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幹岸兒,全挂子的本事,秀才娘子一個斯斯文文的閨閣貴體,能鬥得過她?也搭着這位大娘子身子單薄些,病氣交加,支持了幾年,抑郁成疾竟伸腿兒去了……”

張三聽到這裏,心中無名火起,蹙着眉頭說道:“真真沒王法了,這位姨娘也是欺人,怎麽尊卑長幼不分,大不成個體統。”

那婆子見了,心中自以為得計,笑着說:“這張家大公子倒真有一副俠肝義膽,這樣古道熱腸的……這還不算完呢,可憐那秀才老爺經了喪妻之痛,每日裏長籲短嘆的,沒幾年竟也是一病死了,就留下這閨女兒,并一個小妹妹,也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兒,就落在後娘手裏,丫頭也給革了去,只把她姐妹兩個當做丫頭一樣使喚,雖然不敢明目張膽朝打夕罵的,到底貧苦些,好不可憐。

且喜她爹媽在世時已經給這大姑娘說了人家兒,倒是門當戶對的,也是鎮上念書人家,聽見倒是個才貌仙郎,好不般配的,好容易熬到了十五歲,快要出閣,誰知道就得了那種病,這才是紅顏命薄呢……”

張三李四兩個好似聽了說書一般,聽到了緊要之處卻聽那婆子賣個關子,張三郎聽了心裏一緊,連忙問道:“幹娘,到底這位姑娘得的什麽樣的症候,莫不是因為此症,她夫家竟然悔婚不成?”

那三仙姑聽了,又一揚脖子吃了杯酒,摚一摚雪氣,将筷子撿了些酒菜兒吃了,這才又說道:“你方才不是說,映着雪影兒瞧着那閨女一頭白發麽,就是這個病,叫做天老兒,是不能嫁人的了。”

張三郎聽了,心下一緊,替那姑娘不值起來,李四郎也嘆道:“竟是這等沒福?可見紅顏薄命之事倒是有的,只是兩家兒既然有了婚約,她那夫家就這般不認賬不成,難道不怕姑娘家裏鬧到衙門口兒去?”

三仙姑伸手在李四郎腦門兒上一戳道:“年輕後生家就知道渾說,那衙門口兒是那麽好進的?俗話說衙門口兒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如今人家男家是鎮上富戶,這閨女兒的親生父母俱已沒了,她那繼母娘肯給她去使銀子花錢出這口閑氣?

再說這女孩子針黹又好,又會整治菜蔬湯水,連莊稼活兒也能搭把手兒,那真是上炕一把剪子、下炕一把鏟子,她繼母娘身邊兒又沒有使喚丫頭,還巴不得她就爛在家裏,一年到頭整治些錦繡帕子、下酒菜兒,倒好些個進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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