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李官哥認親得名
張三郎聽了,心裏氣忿忿地,把手上的盅子重重的往桌上一墩,倒把李四郎娘兒兩個唬了一跳,那李四見張三郎動了真氣,連忙勸道:“哥哥切莫動氣,且聽聽幹娘還有什麽故事兒不曾說?”
三仙姑擺擺手道:“從那往後又過了十來年了,她家大姑娘倒是再不肯出門的,就在家中做些針黹女紅,下廚整治幾樣酒菜兒,我們屯裏人有的上城去謀生計,帶了自家編的筢子掃帚往鎮上去賣也是有的,都是那姑娘的繼母用小籃子裝着,央人帶到城裏去賣,得了錢只怕都歸了那婦人,倒是可憐的這姐妹兩個,白白辛苦,到頭來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小的也快雙十年華了,只因當日父母不曾定下人家兒,雖說一家女百家求,只是她那繼母娘名聲在外不大好聽,又不肯拿出錢來給這小的置辦嫁妝,如今還沒有人家兒呢,可惜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孩子……”
張三郎聽那姑娘遭遇,不知怎的心下十分不忍,雖然有些害臊,也只得搔了搔頭發問道:“敢問幹娘一聲,不知道這家的大姑娘還嫁人不嫁人呢?”
那三仙姑心裏早就明鏡兒似的,只等着張三郎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如今見這後生,生得這樣雄壯,倒是個臉軟的雛兒,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故作不知笑道:“喲,你這小後生問話好生奇怪,人家大姑娘嫁不嫁人與你什麽相幹,再說這天老兒的病從來是不能嫁人的。”
張三郎聽見三仙姑這般說,不知是戲弄他,有些急了道:“若是有人去提親,他家也不肯嫁麽?”說得那李四郎和三仙姑繃不住,都撲哧兒一聲樂了出來,三郎方知是人家下套兒哄他,臊了個大紅臉,低了頭喝着悶酒,不言語了。
李四郎見張三臊了,有心找補兩句,忽然瞧見銅壺滴漏上頭指向三更,連忙笑道:“只顧着說話兒,險些誤了時辰,哥,咱們再出去打一趟更數,順便送了我老娘家去歇歇,有話明兒再說也不遲啊。”
張三郎心中還有好些話要問那婆子,只是這老娘是有個年紀的人,熬不得夜,也怕連累李四郎,只得點點頭,哥兒兩個依舊拿了梆子鑼,一路打着更送他老娘回家。
回來路上,那張三郎因細細問李四郎好些關乎三仙姑的來歷,又問她在鄉下可有什麽進項副業,李四郎成過親的人,心裏早已通透,因有些擔憂道:“三哥,論理我老四不是你嫡親兄弟,便是親兄弟時,也只有哥哥管教兄弟,哪有兄弟說哥哥的不是……只是這件事上,既然我老盟娘回鄉之時托付了,叫我在鎮上好生看顧哥哥,也少不得讨人嫌多說幾句……”
張三雖然性情豁達爽利,倒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李四郎意欲規勸,連忙笑道:“往常一處念書,先生不是說過,友直友諒友多聞麽,兄弟有話只管說,你我弟兄之間倒犯不着裝神弄鬼兒的。”
李四郎見張三不見怪,方才試探着說道:“我這老幹娘雖然是個神婆,平日裏單靠着跳神為生,只是閑了時最愛保媒拉纖兒,诨名叫個撮合山,如今那姑娘在家長到三十多歲了,家裏哪能不急?也不知許了我幹娘多少媒謝錢,所以她這樣編排人家,只怕也是一面之詞不可盡信。
再說即便我老娘所說是真,那天老兒的病咱們雖然不曾見過,往日市井之中也不是沒有聽過,凡是得了這號兒病的,哪一個不是通體雪白一頭銀發,人不人鬼不鬼的?雖說女子講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那是有錢人家的貴小姐。就好比我渾家,難道還能躲在家中不出去買菜買線了不成?你要是娶了這樣的婦人,白白擱在家裏不能幹活兒,旁的不說,我那老盟娘還不鬧得沸反盈天的?”
張三郎原先聽見姑娘沒嫁人,心中吃了蜜蜂屎一般突突直跳,如今給李四郎一桶涼水潑下來,倒是有些擔憂洩氣了,搖了搖頭道:“若是我只有一身一口在此處倒也好辦,她不能出門,我多幹些也不值什麽,左右如今家裏上上下下還不是我一個人打理,只是我娘那邊兒倒不好辦……”
李四原先憋着心氣兒,要一鼓作氣勸張三郎丢開這一片癡心,如今見義兄眉目緊蹙,只怕這是情根深種了,自己倒舍不得多說,話到嘴邊話鋒一轉道:“哥先別着急,趕明兒咱倆差事做完了,你到我家裏吃兩杯,再與幹娘仔細說說這事兒。”
那張三郎見兄弟知疼知熱的,心中十分感激,兩個回在更房之內,又吃些水酒,再打了兩趟更,等到早起看街老爺過來交割了,兩個方才散了差事各自回家。
放下張三郎如何暫且不表,卻說那李四郎回在家中,天色剛蒙蒙亮,就見自己家裏亮着燈火,知道渾家已經起來收拾早飯,心裏一熱,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打門,裏頭杜嬈娘聽見腳步聲音,就知道是自家男人回來,只是如今天色未明,少不得問上一句:“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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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郎低低的聲音笑道:“你親漢子來家都聽不出來。洗牝了沒有?”說的婦人臉上一紅,開了街門兒啐了一聲,悄聲道:“還不悄悄的?你幹娘在這裏,攏共一間睡覺的屋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呢?”
李四這才想起幹娘在自家住幾日,想着不能與婦人歡會,心下還不足性,趁着夫妻兩個在天井院兒裏,伸手就在婦人翹臀上擰了一把笑道:“難為四奶奶這幾日獨守空閨了。”婦人嬌笑了一聲,推了李四郎一把,轉身往小廚房裏跑了。
這廂李四郎進了屋,見三仙姑正坐在炕上逗自家哥兒玩兒呢,笑道:“幹娘起得早?”三仙姑見李四回來,連忙抱了娃往邊兒上蹭蹭說道:“你累了一晚上了,吃了飯好生睡睡吧。”
那小奶娃兒與這位老奶□□玩了半日,早已熟了的,見兩個大人只顧着說話兒,倒不理自己,蹬着腿兒撇了嘴兒,堪堪的要哭。三仙姑見了連忙抱起來墩着他玩兒,一面笑道:“這小厮兒倒會挑理兒,跟你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正經的起了大號沒有呢?”
李四郎笑道:“小門小戶兒的起什麽大號,若是将來家裏寬裕些,也送他上個幼學童蒙,到時候先生看着起吧。”三仙姑“嗨”了一聲道:“你這孩子也沒個算計,如今哥兒眼看大了,就算不起學名兒,好歹也有個小名兒,不然回頭天氣和暖了,抱出去也不好稱呼。”
李四還沒答話,見他渾家端了幾碗粥進來笑道:“依着奴家說,幹媽就給我們家哥兒取個小名兒是最好的,借借您老人家的仙氣兒,将來保準就出息了。”一席話捧得那婆子滿面堆歡道:
“要我說這百伶百俐的大娘子給了你,可是折損這樣好的女孩兒,也不知道你的娘、我那老姐們兒前世修了什麽福了,倒給你說下這樣好的人家兒。”說的杜嬈娘紅了臉,一面讓三仙姑喝粥。
那三仙姑雖然年老,卻是極有興頭兒的,趁熱喝了好幾口才笑道:“喲,這是鴨子肉粥吧,大娘子恁的壞鈔破費。”杜嬈娘道:“幹娘如今有了春秋了,昨兒夜裏又哄着我們家哥兒玩兒了半夜,只怕有些心火,這鴨子是水禽,最是滋補去火的,就當是您兒子孝敬您老的吧。”
說的三仙姑心裏熨帖,呼嚕呼嚕吃了一碗下去,心滿意足舔嘴抹舌的道:“只是不知道你們公母兩個指望這孩子如何出身,我們老四這個差事要是當得好,只怕到時候告老,求一求看街老爺,叫你家哥兒襲了差事倒也不是難事,又或是你們兩口子心氣兒高,指望着他将來從舉業上頭出身?”
杜嬈娘笑道:“論理幹娘也不是外人,奴家就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如今家裏靠着四郎掙的一份嚼裹兒,倒也很過得去了,我想着等哥兒大一點兒了,先送到幼學童蒙去念幾年,若是家裏寬松些,還想送到館裏去,若是能考一個童生、秀才的,三四輩子都跟着長臉不是,也是給他們李家改換改換門庭的意思,都是我一點兒糊塗想頭兒,幹娘可別笑話。”
三仙姑聽了這話,瞅了李四郎一眼,見他倒也沒說什麽,就笑道:“大娘子好個心氣兒,既然恁的,依着老身,不如就叫個官哥兒罷,保佑他來日魚躍龍門、升官發財,都從這個‘官’字上來。”
李四兩口子聽了果然歡喜,齊齊的拜了老娘,幾個吃了飯,杜嬈娘收拾了,往小廚房下盥洗杯盤,留了娘兒兩個在內間炕上坐着,李四想起今日張三郎的托付,自己也十分關切義兄的婚事,就想講那女子的來歷再打聽打聽,因說道:“幹娘方才說的那大姑娘,如今少說也有三十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