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探虛實夜訪私塾
張三郎聽見仙姑說的有理,因點頭道:“幹娘說的是,方才是我想的不周全了,既然恁的,小定上面儉省些也使得,日後姑娘來家,我必然好吃好喝好待承就是了。”仙姑點頭。
一面與那王師傅讨價還價,講了半日,說定了要打金包銀的,四樣下來滿破十兩銀子,張三郎聽見這個數,心中還是有些為難,只是看見仙姑已經講得沒有折扣餘地了,總不能叫她為難,當下咬了咬牙便要掏銀子。
那王師傅見三郎面有難色,爽朗一笑道:“三哥,你我素日因為太太房裏的妝奁倒是有些生意上的來往,旁人家中幫襯的夥計來了,多少都要克扣些主子的赤金料,只有你這小哥恁的實在,從來不曾在經手之事上面動些歪心眼兒。
今兒我也不瞞你,就算你不克扣,我們鋪子裏總要想些法子克扣幾分的,如今知道你娶親,多得是用錢的地方兒,小人也願意拉你一個主顧,就将素日裏該你的分成兒一并算下來,這一套定禮便只要五兩銀子罷了,你無論多寡,與我二三兩做定錢,剩下的憑你外頭抓撓去,橫豎還有些日子才能得的。”
張三郎娘兒兩個聽了,自是喜出望外,那三仙姑生怕再出岔頭兒,連忙讓張三給了三兩銀子的定錢,倒櫃上取了票子,約定一旬日子取貨,張三郎方帶着三仙姑出了銀樓,又請她往街面兒上的二葷鋪子吃了飯。
那三仙姑吃畢了,舔嘴抹舌笑道:“老三,你可別嫌棄我老身吃你的酒,這俗話說是媒不是媒,吃上兩三回,等到姑娘進門,一對金銀蹄膀是少不了我的。”張三聽見連忙點頭道:
“幹娘說哪裏話,不要說幹娘幫襯了我這許多忙,便是看在李四兄弟份上,您老也算是我的幹親,如今來家一趟,怎麽敢輕慢不孝敬呢。”說的那婆子歡喜,連吃帶拿的饒了許多東西,大包小裹兒的要走。張三郎到底不放心,雇了車會了車錢,送三仙姑回鄉不提。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轉眼之間一旬已到,果然那三仙姑又來了,領了張三拿着票子往銀樓裏取了東西,一樣四色擱在大紅緞面兒上頭呈在錦盒裏,雖是金包銀的,工藝倒是一點兒不差,若是不細看,成色倒也過得去。
張三郎見了心中滿意,謝過師傅,與三仙姑依舊出來,可巧明日不該張三的班兒,與三仙姑約定了明日送她回鄉,順便将小定送到喬家去。
那三仙姑依舊往李四郎家裏住了一夜,張三自回看街老爺家後身兒土坯房中安身,平日裏那翠姑娘總是趕着把飯菜送來的,自從上次鬧了一場,便不大過來,都是擱在外頭門檻上頭,一時冷了也是有的。
張三郎是個直性漢子,倒也不甚理會,只因房中也有小爐子,若是冷了時,自己向火熱一熱罷了,并不在意。
如今回在房中,卻見小翠兒姑娘等在那裏,心中不知何時,只得上前來點頭道:“翠姑娘這幾日少見了,怎麽如今得空兒過來。”
那小翠兒當日在張三這裏讨了個沒臉,原本意欲不再搭理,怎奈人有見面之情,況且見張三溫言軟語,自己倒不好拿大,只得說道:
“方才你那兄弟張四來了,托我帶句話兒,問他上次要的東西可曾齊備了。若沒旁的事,三哥吃飯吧。”
說着,将手中食盒遞給張三,張三郎見狀連忙接了,一面笑道:“有勞姐姐傳話送飯。”
誰知接着時,手上那一個錦盒卻給小翠兒瞧在眼裏,女孩子家原本愛個花兒粉兒的,見了錦盒又有些小姑娘家家的天性,伸手搶了在手裏笑道:“三哥何處置辦來的,這樣精巧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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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三郎阻攔不及,早給翠姑娘伸手打開了,但見內中四樣首飾,那小翠兒雖然還沒出閣,家中姐妹也有聘出去的,知道這是小定,唬得心裏砰砰直跳,一面想起當日張三郎房裏那條帕子來,莫不是這麽快就要放定迎娶了……
想到此處手上一松,那錦盒滑落手中,多虧了張三郎眼明手快接住了,見那翠姑娘神情恍惚,就是再不解風情,到底這幾年多少明白些,想着趁此機會挑明了此事也好,倒省得來日喬大姐兒進門,自己說不清楚。
想到此處點頭笑道:“原本想着放了定禮才跟老爺太太回的,如今既然姐姐看見,也少不得說了,前日兒幹娘來家,做主與我說下一門親事,若是過禮快些,只怕是節前就能迎娶的,到時候還要勞動姐姐代為周全才是。”說着一揖到地。
翠姑娘聽着張三郎的話,只覺得腦仁兒裏頭嗡嗡的響,也聽不清楚他說的什麽,勉強搖了搖頭道:“三哥別客氣……”
話說到一半兒,聲音就哽咽住了,她又素來是個要強的,連忙打住了話頭兒,也不肯再多說,将身子一扭,就往看街老爺後門處跑了。
張三瞧見,心中有些不忍,只是這男女之事從來講個兩情相悅,自己既然無意,又何必惺惺作态做那憐香惜玉的勾當,想到此處只得罷了,兀自拿了食盒進門,擱在小爐子上頭熱一熱吃了。
一面想着小翠兒所說,今日張四郎又來了一趟,問他讨書費銀子,心中就不大樂意,心想着聘禮的事情還不曾辦妥,如何有這一項開銷,一面又擔心張四郎在外頭惹下什麽麻煩,不然如何有這麽大的一筆開銷,趁着今日沒事,不如借故去找他一趟,順便向人打聽打聽弟弟的學業到底如何。
一時吃畢了飯,收拾妥當了,摸了摸銀子包兒裏,今兒付了二兩銀子的後賬,攏共還剩下幾兩散碎銀子,往懷裏踹了,今日原本不該他當值,也換了官衣兒,想着兄弟是個愛見怪的,自己換了這一身兒前去,也不算是給他丢分子。
說話兒到了街面兒上,買了四色禮物提着,一路往學裏去,到了書院,請門首處童兒進去打聽了,說是張四郎有事出去,三郎心說這倒是一個巧宗兒,因笑道:
“這位大官兒,小人是張四相公的哥哥,特地來瞧他送些束脩銀子的,既然他不在學裏,可否容我去他房裏等等?”
那童兒聽見是書院裏頭相公的親戚,況且見張三郎官衣兒在身,倒也不敢十分怠慢,陪笑道:“既然恁的,先生自去便了。”
張三點頭謝過,攜了禮物往院裏走,但見內中許多念書的童生秀才,這會子才吃了飯,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處會文,滿口裏之乎之也的,三郎因念過幾年書,聽了個大概,覺着也有好的,也有不通的。
沿路之上走馬觀花聽了一回,就來在張四郎門首處,恍惚記得是這個地方了,上前推了推門,誰知一推竟推開了,裏頭是一間通鋪的大炕,幾個念書人團坐在炕上,看樣子也是在會文。
張三見此番來時所見的這幾位,好似不是四郎的同屋,因陪笑道:“敢問張四相公莫非不是住在此間麽?”
內中有一個瞧着眼熟的,相對了半日方笑道:“這位先生莫不是張三哥麽?四郎如今不再這裏了,上月聽見說是要專心備考,如今找到學裏管事的,換了單間兒,怎麽三哥竟不知道。”
張三郎聽見這話蹙了蹙眉頭,心說這兄弟也忒沒眼色,如今家裏有的是用錢的地方,就是村裏殷實人家兒的孩子上城念書,住通鋪的也有的是,怎麽偏上他就這麽嬌貴,倒也不是全然心疼錢,只怕這樣驕縱下去,人也未必能往正路上走。
一面打躬道:“如此,多謝這位相公,還請告知舍弟現居何處呢?”那念書的學生倒是熱心腸,領了張三往四郎那一處獨門獨院兒的地方去。
到了門首處,張三郎謝過那同學,自己上前去推了推門,倒是虛掩着的,張四郎原本身上別無長物,平素只要不是回鄉下去,倒也不曾鎖門的。
三郎進得門中,雖是自家胞弟的房子,還是有幾分別扭,只是轉念一想,自己既然是來探探他的虛實,也少不得四處查探一番。
想到這裏穩住了心神,四下看了看,但見牆上倒挂着一副琵琶,搖頭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小厮兒倒會樂,往日裏不見他有些手段,放着好好的書不念,怎麽倒學起這樣金貴的玩意兒來了。”
瞧了一回,又來在書桌旁邊,見那些諸子百家都是拿出來充充門面的,随手一翻,總有九成新,蹙了蹙眉,心說自己當日念書時,雖然是個啓蒙,夫子倒說比個舉業還累人。
只因自己敏而好學,時常提問,夫子雖然不耐煩,心中也喜歡這般上進的學生,那時候幾本幼學童蒙的書冊都是翻爛了的,夫子見了,還說這好比韋編三絕,是個念書人的榜樣,如今想起來,好似昨日一般。
偏生這四郎卻不知長進,只管胡亂翻一翻,攏共沒有兩筆朱批,字跡寫得歪歪扭扭的,貓撓狗刨一般,張三郎心中憋着氣,看了半日,将那四書本子往桌上一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