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小定周旋泰水
卻說那張三郎賭氣抛書,可巧打着了一本書冊,拾起來看時,原是一本花間辭,拿在手中細看,滿眼的旖旎宮體,無非描畫宮人晨妝夜睡,雨露承恩的淫詞豔曲,三郎越看越氣,心說這一回等到四郎回來,定要拿出長兄的身份來好生教訓他幾句才是。
正想着,聽見門首處卻有人說道:“上陵賢契在否?”張三郎聽見有人叫他兄弟的學名兒,又呼為賢契,知道是夫子到了,連忙緊走幾步來在門首處,親自打起簾子迎了進來,躬身施禮道:
“先生有禮,小人是四郎的兄長,此番來送些東西,不巧四郎不在此處,不知先生喚他何事,若有要緊的,小人自去街面兒上尋了他來現辦。”
那私塾的夫子瞧見張三郎進退有度舉止溫文,雖然穿着更夫的官衣兒,倒不似尋常粗魯漢子,因笑道:“你是張三郎,往日裏在幼學童蒙館中,學名張上邪的不是?”
張三如今幾年從未用過學名,如今乍然聽見,倒是一愣,緩了緩神兒方才點頭道:“先生怎知小人學名?”
那夫子笑道:“果然竟是你了,當日你那塾師也是我同窗好友,往日裏曾經盛贊過幾次你的賢名,因說如今朝廷是開科取士,若是效法古風,推舉孝廉之日,你倒是個十分難得的人選了……既然曾經開蒙,便不屬販夫走卒之流,如何倒自稱小人呢?”
張三郎見夫子認得自己,只得改口道:“學生雖然開蒙,不曾考取功名,如今為了家中生計,自幼失學多年,不敢有此自稱,只怕唐突斯文。”
那夫子原先常聽見自己的同窗好友盛贊這張三郎是個孝悌君子,如今見了果然古樸迂闊,大有先賢遺風,心中看重他,只覺若是得一門徒如此,倒是強過那張四郎百倍。
因一擡眼瞧見了牆上琵琶,蹙起眉頭道:“常言道長兄如父,如今既然你來,也少不得對你說了,那上陵原也算是個聰明孩子,只有一件,難免頑劣了些,有好些同學都說半夜裏睡不着,單聽見這房裏弄琵琶的聲音。
雖說樂理乃是六藝之一,只是聽見上陵房中常有鄭衛之聲、靡靡之音傳将出來,都是世俗俚曲,大不成個體統,如今聽見你父親沒了,只有寡母在堂,正愁無人可以警示教訓,如今既然你來,不怕叫你知道了,正是個勸他往正路上走的時機。”
張三郎原本心裏存着三分火氣,如今聽見夫子說四郎好似有些身染下流的毛病兒,越發眉目緊蹙起來,連忙謝過夫子,一面作保說自己定然好生教訓四郎,夫子又與他寒暄兩句,方才告辭了。
三郎在房裏等了半日,聽見外頭早已起了更,那張四郎竟還不曾回來,心裏咯噔一下,只怕竟是在外頭眠花宿柳,難怪最近使銀子使的這般狠,常言道勸賭不勸嫖,賭錢雖然厲害,終究有限,若是竟走了那一條邪路,有多少公子王孫尚且為此敗家破業,又何況自家連殷實都說不上的人家兒呢……
張三郎心中亂麻一般,在四郎房裏坐了半夜,等到聽見天交三更了,知道等了也是白等,想着明日還要與三仙姑下鄉去放定,若是此事成了時,就要回鄉去禀明母親。
雖然家中叫他自己張羅婚事,總還是要與娘說一聲,旁的倒沒什麽,就只怕母親嫌棄喬大姐兒的病,總要想個什麽法子遮掩過去才是,等到娶在家裏時,自然是自己兩口兒在城上住着,母親管不到這裏的事。
三郎想了一回大姐兒,心裏覺得寬松些,遂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門,見院內依舊燈火通明的,窗棂底下不少念書人的影子在那裏搖頭晃腦的念些詩文,三郎見了別人家孩子這般好生念書,心裏越發埋怨兄弟不知上進。
回在土坯房之內氣忿忿的睡了。到第二日,張三心裏有事,倒也不曾睡踏實了,一翻身坐起來,早飯也沒吃,就往李四郎家中接了三仙姑,娘兒兩個帶了小定錦盒,又買了幾色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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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夥計的正要用蒲包兒裹了,三仙姑笑道:“可不忙,這是過小定。”店夥聽見,連忙打躬賠不是道:“老太太別惱,是我小人沒見識。”說着,另外換了包裹。
張三在旁瞧着有趣兒,因問那三仙姑道:“幹娘,平日裏我們出門辦貨,大半都是用蒲包的,為的就是輕巧方便,怎麽如今反倒不用了,莫不是有什麽講究不成?”
三仙姑見張三郎問她,正要賣弄些自己的老理兒,笑道:“你們年輕後生家原不知道這個緣故。這蒲包有個稀松平常的意思,若是尋常走親訪友的倒是使得,只是放定之事也算是一生頭等大事了,就算是再窮的人家兒也是馬虎不得的,所以千萬不能用了蒲包做禮物,不然多有女家兒不要的。”
三郎聽了方才恍然大悟,因笑道:“這才是一處不到一處迷,十處不到九不知呢,今兒多虧了幹娘,不然若是我冒然去了,豈不是叫姑娘面上不好瞧麽。”
三仙姑道:“大姐兒倒是沒什麽說的,只是她那個寡婦娘難纏些,漢子都死了半輩子了,怎麽還當自己是個官兒太太似的,叫我老身也瞧不上,唉,誰叫你給大姐兒迷上了呢,這也是前世冤孽也未可知……”
娘兒兩個說着,采辦了各色禮物,雇了車往鄉下去,沿路之上那三仙姑又囑咐道:“等一會兒那婆娘定然是要驗驗貨的。”說着,對着那錦盒努了努嘴兒,接着說道:“只怕看出來是金包銀的就要挑理。”
三郎道:“前兒幹娘不是說打個金包銀的也無妨麽……”三仙姑笑道:“到時候我有法子對付那婆娘,你只不用說話,聽我調停罷了,還有一件事要囑咐你,論理過了小定之後,到出嫁之前,你不好再與大姐兒見面的,今兒見一面,大禮原沒錯辦,只是你要悠着點兒,可別做出些猴急沒臉的事情來,那大姐兒雖說如今倒了行市,最是個烈性女子,你若作踐她,只怕她惱了不認人的。”
張三郎聽見三仙姑的囑咐,連忙點頭道:“幹娘只管放心,如今雖然未婚,我心裏敬她是結發妻子一般,怎麽敢唐突了大姐兒呢。”
三仙姑笑道:“你這孩子我自然是放心的,不過白囑咐你兩句罷了。”
兩個在車上說些閑話,不一時到了喬家集上,依舊下了車走土路,片刻功夫兒來在秀才第門口,那三仙姑扯着賀亮嗓子高聲笑道:“給太太道喜啦!”
倒把三郎唬了一跳,扯了扯三仙姑的衣襟兒低聲道:“幹娘莫要高聲,給街坊四鄰聽見怎麽好。”
三仙姑笑着啐了一聲道:“你這小厮兒忒沒見識,正是要讓他們知道大姐兒有了人家兒了,那婆娘等一會兒要是鬧起來,也沒有餘地再反悔的,不然就算是退親再聘,對女孩兒家名聲不好的。”
三郎聽見三仙姑這般說,心中覺得這樣鬧難免歹毒了些,雖說自己定然是非卿不娶的,若是換了旁的後生,來日萬一鬧出什麽事情,這段姻緣竟不成了,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心中暗嘆這媒妁之言果然厲害……
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見裏頭一路小跑兒的聲音來了,連忙開了門,一見果然是那陳氏慌慌張張道:“哎喲,仙姑好鋼口兒,大清早的就嚷嚷動了,這是不給我們大姐兒留後路的意思……”
三仙姑這會子倒會裝傻充愣,連忙福了一福道:“給太太請安道喜,瞧您說的,我老身哪兒有那樣心腸,左不過就是年紀老邁眼下耳聾,自己聽不清爽,說話聲音難免大了些,方才把你家這位嬌客也給唬了一跳,直叫我悄聲些,還不好意思了呢。”
兩個婦道叽叽喳喳的說了幾句,方才轉過三郎這邊來,張三郎見得了空,連忙拜見了岳母,那陳氏面上十分熱絡,往屋裏讓。
幾個進了房,依舊在堂屋內分賓主落座,上一回她家的二姐不認得張三郎,不肯出來相見,如今見要過小定,倒不肯拿大,親自出來炖了茶給三郎吃了,那張三郎偷眼觀瞧,見這丫頭面上薄施脂粉,沾些喜氣,越發顯得粉妝玉琢,乖覺可愛。
三仙姑因笑道:“你這姑爺子,做什麽只管坐着,論理今兒過禮,還不把東西拿出來還等什麽呢,難道留到洞房去不成麽?”三郎聽見,連忙将錦盒雙手奉上。
那陳氏含笑接着,接在手裏時臉上就微微變色,掂量了一回,打開看時,果然是四樣首飾俱全,只是成色不大對,好似是金包銀的,拿在手裏細看時,臉上就漸漸的不好看了道:“喲,只怕成色不對吧……”
三仙姑接茬兒笑道:“怎麽不對,是鎮上最好的銀樓打的,都是上等貨,我們三子因為長替他們衙門口兒裏的太太去銀樓取貨的,與那師傅相熟的緊,都是最好的材料工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