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退訂禮縣尉交惡

三郎聽見确實是碧霞奴的聲音了,方才回過神兒來,趕忙讪讪的住了手,臉上一紅說道:“方才等了姐兒半日不見來,正想出去迎一迎的,不想倒進來了,想是我那老幹娘玩鬧,推了姐兒一把,可傷着了沒有?”

碧霞奴聽見這後生會說話兒,不說是自己不穩重,反倒埋怨起仙姑來,因點頭道:“方才門首處逡巡的一會子,仙姑不依,推了我進來,不想卻沖撞了你……哪兒有那麽嬌貴就傷着了,又不是個美人兒燈,風一吹就散了的……”

那張三郎聽了方才放心,連忙一疊聲兒讓座。大姐兒不肯進裏間屋,只在外頭椅子上坐了。三郎見不進裏屋,知道是閨女避嫌,自己也只得對面坐着相陪。

一面搭讪着笑道:“仙姑倒好手段,把姐兒打扮的玉女兒一般,若是我母親見了,不知要怎麽歡喜呢。”

大姐兒聞言搖頭道:“再不要提起這個妝束來,只怕一日裏沒有一個時辰也弄不好它的,只是往後也少不得如此了……”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過幾日迎娶了,自己與三郎便是兩口子一處過活,又羞得停住了不說。

三郎見大姐兒面上有些香滑紅悒,只怕是方才哭過的樣子,便知三仙姑所言不差,定然是在家受了些委屈,只是大姐兒不說,自己斷然不好細問,因從袖中取了一個小錦盒,雙手奉上遞在大姐兒手上笑道:

“姐兒瞧瞧這是什麽?”

大姐兒低頭看時,原是自己當日交給張三郎拿去典當的首飾,乃是亡母遺物,如今完璧歸趙,心中如何不歡喜,連忙打開驗看,果然一件不差好好兒擱在裏頭,喜得展顏笑道:

“難為你竟一點兒沒動這些東西,這幾日我倒是日日懸心,只怕拿到當鋪裏頭給人弄壞了的,聽說這都是外祖家家傳的東西,如今世上不容易得了……”

三郎見大姐兒果然喜歡,心中自以為得計,因笑道:“可巧前兒遇見往日裏幼學童蒙的一位同窗,如今闊了,也知道提攜小人,得他襄助,置辦下了彩禮,如今尚有餘,正準備打幾件木器往家裏擺一擺,旁的都容易得,又不知姐兒喜歡什麽樣的梳妝臺子,小人不敢擅作主張,還要來請姐兒的示下。”

碧霞奴見這張三郎如今好事成了大半,對自己依舊是相敬如賓,當太太奶奶一樣驕縱着,心中知道嫁對了人,一段蜜意糾纏在心尖兒上,便不肯十分回避,忽然擡眼瞧着三郎,對他微微一笑。

那張三郎瞧見大姐兒如今染了頭發畫了眉目,當真是靛青的頭發雪白的臉,十二分人才,又肯對他言笑晏晏的,當下心裏一動,很有些把持不住,仗着房裏沒人,自己兩個原是未婚夫妻,便是有些手尾,自然沒人理論,隔着桌子伸手就拉了大姐兒的手,低聲道:

“好親姐姐,你笑起來越發像那廟裏的女仙童了,莫不是神仙托生的罷?”

大姐兒給未婚丈夫捉了描花玉腕,唬得嘤咛一聲,待要縮手,如何敵得過三郎的力氣,幾番掙紮不開,又不好嚷的,少不得低聲說道:“還不放手,再鬧,我就嚷了……”

說話兒間就帶了些哭腔兒,眼圈兒也紅了,那張三郎方才想起前兒三仙姑的囑咐,說這位姐兒原是念書人家的貴小姐,與一般村女不可同日而語的,最是烈性,如今自己強逞了輕薄,只怕她心裏疑惑是看輕了她,夫妻兩個存了芥蒂嫌隙倒白白糟蹋了好姻緣。

連忙放了手,站起身來規規矩矩正色說道:“方才是小人太急躁了些,只是說與大姑娘知道,小人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輕薄了姑娘,實在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姑娘身上只有仰慕風雅,并不敢稍涉鄭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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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喬大姐兒素日裏常聽見三仙姑說這三郎有些莊稼把式在身上,謀得一個好差事,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是吃皇糧當差的,又是屯裏人出身,心裏就只當他是個老實本份的漢子。

誰知如今聽見文墨也通達,竟會說這樣的話,倒真是意外之喜,竟是個才貌仙郎一般,心中對這小夥子越覺得親密般配起來,倒不似方才恁般防備了,因說道:“看你,忙的什麽,奴家又沒說幾句重話……只是你曾經念書麽?”

三郎見大姐兒問,知道她雖是閨閣女子,原先父親是黉門秀士,聽見母親也是鄉紳之女,自然是識文斷字的了,連忙答道:“小人不曾念書,只上了幾年學,剛念了四書,開了蒙就罷了。”

大姐兒聽了,知道他少年喪父家道中落,沒有本錢供應,只得中途辍學,心中替他惋惜,就不好多問的,因笑道:“奴家恍惚記得四書上有句話,‘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說的就是三爺這樣的人品了,我如何不信你,若是不信你,又叫我信誰去……”

張三郎自從當日在碧霞元君祠內巧遇了大姐兒,一段心事遮遮掩掩的一直糾纏于腹內,每每相見總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的,及至見了面,又礙于男女大防聖人禮教,不能一訴衷腸。

如今聽見大姐兒說的這兩句,雖然淺近明白,不加雕琢,卻好似說到自己心坎兒上了一般,把自己素日要說的話只含混在這兩句裏頭,竟是文不加點不用再多費一句唇舌了。

因點頭說道:“姐兒的話,小人都已經知道,從此便放心等着你家去,再無不妥當的地方。”大姐兒聽見三郎把自己出門子說成是家去,心裏也暖暖的,兩個相視而笑,比從前更顯得親近了幾分。

碧霞奴剛剛展顏,忽然又凝住了,只管秀眉微蹙起來,張三見狀連忙問道:“怎麽方才還好端端的,忽然又好似有了心思似的呢?”

大姐兒因說道:“還不是我那妹子不省心,如今你我這樣情份,我不好瞞你的,今兒在家時,我們太太說了我兩句,我想着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況且她是做娘的,只有她說我,難道我去說她不成?誰知那蹄子卻忍不得,到底與她吵了一場。

如今鬧出來,尚有奴家從中調停周旋,若是來日我去了,二姐兒到底怎麽個結果呢,這幾日為這事懸着心,今兒見了你,也少不得對你說了,還叫我與誰說去呢……”

三郎聽了這話倒是觸動前日之事,因笑道:“這有什麽難辦的,趁着如今好日子将近了,不如咱們求求幹娘,也給二姑娘說個人家兒,早些打發她出了門子,不就不用在家裏受些閑氣了麽。”

大姐兒聽了點頭道:“我心裏也是這麽想呢,只是如今帶了這丫頭過來,又不好當着她的面提出來,少不得先說與你知道了。”

三郎道:“說起此事,前兒我有位相交的朋友倒還跟我打聽過二姑娘的,就是縣太爺手底下快班捕頭,人稱何大郎的便是,聽說前幾年二姑娘還小時曾經親往縣城裏賣些絨花兒,曾與這何捕頭有過一面之緣。”

碧霞奴聽見這人,低頭想了一回笑道:“是了,怎麽是他?說話兒也有好幾年了,難為他竟還惦記着不成?當日曾經遣了婆子來家說過一回,還沒等人家說明白了,就叫我們二姐兒趕打出去,那會子奴家只當自己是不能嫁人的了,二姐兒怕我自己留在家中吃虧,也立誓不嫁的……還道這位何捕頭早就另覓佳偶去了呢,再想不到他卻長情。”

三郎道:“這位何家哥哥與我乃是總角之交,雖然如今長了幾歲年紀,又蒙縣尉老爺拔擢升了捕頭,疏于來往,到底人品我是深知的,前番只因二姑娘立誓不嫁,方才沒有順遂了,如今既然破了誓,倒可以斟酌斟酌這一位的。”

誰知那喬大姐兒聽見縣尉兩字,倒是眼圈兒一紅,把頭低了,眉頭就微蹙起來,想了一回,搖頭道:“前番這何捕頭派人來家時,我妹子将那婆子攆了出去,我便猜着了幾分,如今既然與三爺定下,若是這話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倒顯得咱們兩個生份了,少不得容奴家細細的告訴你。你道那縣尉老爺卻是何人?就是當日退了奴家小定的人家了……”

女孩兒家給人退親的事情乃是奇恥大辱,如今大姐兒只因三郎是個磊落男兒,方肯對他和盤托出,到底羞澀委屈,眼圈兒早已紅了,張三郎見狀連忙阻攔道:“這些小事不值什麽,原是他家不顧禮儀,錯辦了事情,姐兒原是受害的,到底不與咱們相幹,為什麽旁人理虧,倒叫你心中煎熬,快別多心,小人也不是那樣混賬不通情理的莽漢。”

那碧霞奴見三郎此番溫言軟語安慰自己,并不以退親為念,心中安穩,方才穩住了心神道:“多謝三哥開解我,只是二丫頭那蹄子想不開,因為縣尉家裏的這件事,尤其不待見公差的,當日旁人家中前來提親,我們家裏多少招待些,說的明白了才打發人回去,只因那何大郎是個捕快,我妹子才恨他,将他家派來的婆子轟了出去,面也不曾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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