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撞天婚驚豔絕色
卻說那三仙姑服侍着大姐兒絞了臉,重新梳洗了,往針線簸籮裏尋了剪子笑道:“大姑娘梳這三道簾兒也有些日子了吧。”
大姐兒點頭道:“這是當日我們大房太太在時給我留的頭呢,算到今日也有十幾年了。”
仙姑笑道:“今兒就該剪成齊眉穗了,日後過門兒洗洗涮涮的省事多了。”說的大姐兒低眉不語。那三仙姑閑了時常與人說媒,久慣此事了,幾剪子下去早已修剪得整整齊齊,瞧着有個新媳婦兒的喜氣了,只是發髻依然雪白。
二姑娘見了喜得笑道:“姐姐今兒試妝,不日就要出閣,我與你唱喜歌兒呢。”說着,因唱道:“小姑娘,做一夢,夢見婆婆來下定,真金條,裹金錠,桃紅裙子紮金鳳,繡花鞋,蝴蝶兒夢……”
誰知那碧霞奴聽見這歌謠,倒是眼圈兒一紅,因想着今兒是好日子,不一時又要與三郎相會,倒不好哭了的,只得忍住了笑道:“當日小時候我哄你的歌兒,難為你倒記得。”
二姐兒笑道:“當日遇見那不知恩義廉恥的狗官來退訂,我還道姐姐這一輩子是聽不見這喜歌兒了,誰知到底有今日!”
大姐兒只怕外頭三郎聽了退訂的事,雖然心中猜測那三仙姑早已對他說了,也知道張三郎不是那樣吃醋拈酸愛見怪的,還是怕傷了他的心思,連忙對着二姐兒擺了擺手,二姐兒會意,抿嘴兒一笑就不說了。
仙姑因端詳了一會兒大姐兒的模樣兒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兒教給姑娘一個巧宗兒,保管叫你驚豔了張家小郎才是。”
說着,往炕上踅摸了方才拿來的幾樣東西,擺在炕桌兒上叫大姐兒瞧瞧,碧霞奴拿了一個瓷瓶子略往跟前湊了湊,猜度道:“這不過是尋常梳頭的桂花兒油罷了?”
又見擱着兩個紙包,拿了一個在手裏,攤開看時,原是一包燈煤,便不十分明白,又拿了一個瞧時,卻是一包柿漆,越發有些雲山霧罩起來,連二姐兒也瞧不出個門道兒來,笑道:“仙姑莫要與我們姐妹打啞謎了,這些愛物兒又是做什麽用的呢,莫不是個偏方兒,吃下去能治好姐姐的症候麽?”
那三仙姑聽了笑道:“二姑娘還是小孩兒家脾氣,這些東西豈是混吃的?”說着,将那燈煤和柿漆兌好了分量盛在小碗裏頭,上頭澆了桂花兒油,調和了一碗墨色汁子笑道:“姐兒将發髻梳開罷,老身與你暈染了。”
喬家姐妹這才知道,這一碗愛物兒原是染發髻用的,大姐兒一面解了發髻,又遲疑道:“這法子可行麽?若是碰着了衣裳一星半點兒的,又或是姐妹們玩笑碰上了,豈不是要露出嫌疑來……”
那三仙姑叫她往繡墩上坐着,站在她身後理順了千尋長發,一面笑道:“這方子老身自用的,萬不肯傳人,就只可憐你這閨女兒,自小兒沒了親父母,在家裏半點兒做不得主的,方才說與你知道,你若疑心,只管叫二姑娘來摸摸老身的發髻,可有半點兒錯處沒有。”
喬二姑娘聽了,淘氣往仙姑發髻上摸了摸,果然光亮濃密,全不沾手的,因笑道:“屯裏人都說仙姑自幼下神,有了仙氣兒,所以這些年來一根白頭發也沒有,原來您老竟有這個巧宗兒,我今兒才知道,想是往年都是蒙在鼓裏的呢!”
三仙姑一面為大姐兒暈染雲鬓一面笑道:“還求姐姐兒可憐老身,千萬莫要外頭說去,不然我這跳神的生意可就沒人上門兒咯。”
二姐兒笑道:“這是自然的,我雖然年輕糊塗,也知道好歹親疏,哪兒能叫你老費力不讨好呢?”
Advertisement
那仙姑時常與自家暈染,手法熟練,嘴上與喬家姐妹說笑,不出一時半刻就染好了,又将碗中的殘汁子拿毛筆沾了,往大姐兒臉上細細地畫出兩彎柳葉兒眉來,端詳了一陣,念了一聲無量壽佛的寶號,嘆道:
“哎喲,雖說是自小兒看着長起來的,如今打扮好了,竟也是仙女兒一般,只怕等一會兒叫你男人見了,可就要離不得你呢,萬一這幾日忍不得,竟害了癡病,豈不是老身我的罪過?”
一面對二姐兒笑道:“來瞧瞧你姐姐,像不像年畫兒裏的龍女娘娘,倒沒得便宜了我家裏老三那小厮兒,若是沒病沒災兒的,誰不拿你當太太奶奶看?就是選進宮裏去也不必那些娘娘差半肩。”
二姐兒聽了這話,果然轉過前頭來定睛觀瞧,但見大姐兒此番雲鬓花顏,比往日在家時又有不同,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兒一樣的模樣兒坐在那裏,喜得拍手笑道:“明兒大節下拜影兒時,我定要問問娘,一個娘胎裏跑出來的,怎麽就把你生得這樣好,我們就是奴才丫頭,你偏是主子小姐的款兒。”
怄得大姐兒掩口而笑,又不知自己打扮好了是什麽模樣兒,要對個鏡兒瞧,又怕二姐兒開她的玩笑,只得低垂了粉頸。
仙姑會意,拿過一面小鏡子來笑道:“老身家裏沒有穿衣鏡兒,大姑娘湊合着瞧瞧可還滿意麽?記着方才我傳你的方兒,便是成親與他家去住幾日,每日早些起來梳弄了,有了日頭一照發散發散,保管就幹透了,再也沒人瞧得出破綻來。”
大姐兒一面點頭,對鏡一瞧,竟連自己也認不得了,分明當日豆蔻年華時的模樣兒,一筆不錯,只是如今卻蹉跎了大好年華,白白在閨中困頓了十幾年見不得人……
想到此處眼圈兒一紅,又怕花了妝,只得強忍着不曾哭出來,二姐兒卻不理會,因向仙姑笑道:“仙姑好不憐惜姐姐,既然有這個巧宗兒,為什麽十來年前不說,倒叫姐姐耽擱到了今兒才出門子呢。”
那三仙姑聽見她問,因笑道:“好癡心的姐姐兒,若是沒有如今你姐夫這般知疼着熱的檀郎,便是有了這個法兒,旁人瞧不出,難道親漢子一床睡着還能不知道麽?若是不疼大姐兒,嫁了人再鬧出來,臉上更不好瞧的呢。所以我一直不曾想起來,誰知道這一對兒小鴛鴦倒會撞個天婚,這是天上緣分,旁人阻不住的,所以我老身想了這個法兒,要幫襯幫襯他們,糊弄過老娘去罷了,這法兒雖然好些,到底繁瑣,來日姐兒跟着三郎回了鎮上去住,也就是可用可不用的了。”
二姐兒聽了方才點頭,一面推她姐姐嘆道:“往日裏閨中沒人時,你常說自己是個薄命的,如今怎麽樣?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可別再不足興了,若不是我的親姐姐,倒好叫人嫉妒你這蹄子呢。”
大姐兒聽了未及答言,倒是三仙姑在旁笑道:“二姑娘,你也別忙,如今打發了你姐姐出門子,還怕離你大喜遠麽?”說的二姐兒紅了臉,方才不肯言語。大姐兒因笑道:“阿彌陀佛,總有比我會說的人治你。”
娘們兒說笑一回,大姐兒的發髻早已經幹透了,那三仙姑叫二姐兒在房裏坐着,自己拉了大姐兒的手笑道:“好姑娘,與我去會會你漢子。”
碧霞奴聞言羞得滿面緋紅,奪手回身道:“仙姑越發瘋了,還沒跳神就這般胡言亂語起來……”
三仙姑推她笑道:“今兒原是個巧宗兒,也沒想着他來,既然來了,你們會會罷,我們三郎為了姑娘,這幾日是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為了讨你在房裏,連看街老爺家裏每月一錢銀子的搭夥錢也革了去,只在更房裏胡亂吃些,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熬得竟瘦了些呢,你倒不會疼人的?”
大姐兒聽了眼圈兒一紅,顫聲道:“他這又是何苦來呢,為了我一個殘疾身子,好不值當的……”
仙姑道:“你們這是前世冤孽,也說不得此生還了罷了,只求姑娘可憐可憐,快去瞧瞧他吧。”
碧霞奴聽了這話如何還好意思端着架子,只得由着三仙姑領着,往正房去,到了門首處已經臊得桃腮滾燙,待要不去,早給仙姑一把推入房中,回身掩了房門,含笑去了。
誰知那張三郎在房裏枯坐了半日,也不見大姐兒前來相會,又聽見西屋裏娘們兒叽叽喳喳說笑聲音,兼有小姨子在房裏,自己越發不便過去,只得耐着性子幹等,此番坐的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正要掀簾子出去瞧瞧,冷不防撞進一個人來,給自己抱了個滿懷,低頭一瞧,竟是個絕色美人兒,恍惚是大姐兒模樣兒,只是生得雲鬓花顏,再不是往日紅顏白發的樣子,竟有些不敢相認,就這般怔怔的抱着那美人兒的身子不肯放手。
那碧霞奴冷不防給三仙姑一把推了進房裏,正不知所錯,忽然給人一把抱住,唬了一跳,擡眼一瞧,卻是張三郎的模樣,不錯眼珠兒怔怔瞧着自己,呆雁一般,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臊得要不得,只得一跺腳低聲道:“還不放手,叫人瞧見了什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