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換大貼姑婆上門
二姐兒也不跟她客氣,嘻嘻一笑用嘴銜了,誰知那火腿入口即化,香氣綿潤悠長,吃了兩塊,倒覺得回味無窮,因笑道:“往日裏這個尖兒都是他們二房裏的,今兒倒偏了我了。”
說着,又有些不足性,還專管要吃,大姐兒笑道:“這麽大的姑娘了,還知道要嘴吃,等着上桌吧,好歹留一盤子與仙姑和三哥。”
二姐兒方不吃了,一面又瞧姐姐弄那金銀蹄髈,但見大姐兒将那火腿斬為幾塊,挑了皮肉均勻的地方碼在盤子裏頭,上蒸籠,底下鋪了蔥姜,大火燒滾了湯底,就換了文火慢蒸起來,一面又收拾那蹄髈,因搖頭道:
“叫你打個下手,事情還做不圓全呢,上頭毛沒弄淨了怎麽下鍋。”
說着,向火只管烤那蹄髈,反複幾回,瞧了瞧方才放心,将刀工在上頭刻了花兒,拿大鍋清水焯了,只等肉質一緊就撈出來,剔去裏頭的大骨,單獨擱在盤子裏笑道:“這個巧宗兒倒好,等一會給三哥下酒吃。”
二姐兒聽了嘟起唇瓣道:“常言道女心外向,果然不差,往日裏都是我得了去的,今兒倒偏了他呢……”
大姐兒見妹妹吃醋,也是無法,只得笑道:“明兒再得些大骨時,與你燒個湯好不好?他們爺們兒就愛吃這個,你一個女孩兒家,難道當着外客啃骨頭不成?”說得二姐兒方才不言語了。
一時那火腿蒸得六七分熟了,香氣就蔓延開來,大姐兒連忙掀了蒸籠蓋子,将那蹄髈整只的碼了進去,蓋了蓋兒,就雕起蘿蔔花兒來。
二姐兒瞧着姐姐刀工精湛,将那白蘿蔔雕得水晶球兒一般,玉雪可愛,忍不住偷拿了一個在手上,捧着笑看道:“好鮮亮活計,這菜上了桌兒,只怕都不忍心吃它呢,帶了去做花兒樣子也是好的。”
大姐兒連忙奪手搶了道:“快別鬧,你瞧瞧。”說着,複又掀了蒸籠,将一排蘿蔔花球兒依次碼在大盤邊緣上。
二姐兒果然探頭一瞧,但見那火腿已經給蒸得出了油脂,油汪汪金燦燦的,看着就勾人,一旁那一只蹄髈倒是出落得白玉一般,晶瑩剔透肥而不膩,兩股香氣糾纏起來,逗得二姐兒忍不住吞了吞香唾。
碧霞奴見二姐兒看得直勾勾的,連忙蓋上鍋蓋道:“瞧瞧罷了,看你那架勢,竟是要自己進了蒸鍋也似,若是仙姑不嫌人肉酸,竟将你也吃了去呢。”
說的二姐兒紅了臉道:“姐姐越發會拿住人的把柄了,人家瞧瞧麽,說得餓死鬼托生一般,若是還有旁人在,叫我臉上怎麽過得去呢……是了,這道菜好鮮亮顏色,怪不得都是做過年的大菜,瞧着就喜慶。”
碧霞奴道:“只因顏色好,那火腿蒸出來是金的,蹄髈過了水是白的,所以叫個金銀蹄,不過是讨好彩頭罷了,尋常誰吃這個,油膩膩的,這道菜除了過年做大菜之外,就是……”
說到此處,自覺失言,就停住了不肯說,等着蒸籠的動靜,一面撫弄着裙帶不言語了。
二姑娘原是個聰明人,方才聽見三仙姑說起此事,早已明白過來,因笑道:“再來就是酬謝媒人的大禮了,你少跟我裝神弄鬼的,你們的事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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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兒兩個說笑,一面在廚下将杯盤碟碗兒收拾整齊了。晚間打發仙姑和三郎吃飯,三郎執意請大姐兒也坐坐,喬大姐兒不肯,都是三仙姑從旁勸道:“論理也該分分男桌女桌的,只是如今就三郎一個單幫,難道叫他一桌吃飯麽,倒沒得委屈了孩子,你們兩個這就算是夫妻兩口子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就是二姑娘也不妨,都是實在親戚,一處吃些,沒有外客,沒人挑理的。”
那喬大姑娘方才肯了,二姐兒更不用說,從不将這些虛禮放在心上,只管一處吃喝,只是喬家姐妹身子細弱,吃不下多少東西,那張三郎雖然有量,如今一顆心都在大姐兒身上,兩個對着夾菜,四目勾留,心都不在吃食上面,只有那三仙姑沒事兒人一般,只顧大吃大嚼,一面誇大姐兒手藝好,難為這金銀蹄怎麽做得來,又誇那白玉蘿蔔球兒雕工精致。
一時吃畢了晚飯,仙姑看看日影兒說道:“喲,這會子好早晚了,老三還不去,只怕趕不上關城門吧?論理留你住一夜也使得,只是喬家姐兒兩個在這裏,好說不好聽啊。”
那張三郎滿心想要再與大姐兒訴些衷腸,只是仙姑說的有理,自己原不好住下的,只得答應着,一面與喬家姐妹作別,收拾了東西,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此時碧霞奴也有些體己話兒想對他說,當着衆人又不好怎麽樣的,也怔怔的瞧着他去了。一旁二姐兒見了,悄悄的推她道:“怎麽,你也要學那倩女離魂不成?”說的大姐兒不好意思再目送,只得轉身回去。
閑話休提。
卻說轉眼到了換帖兒的光景,高顯風俗男家新郎不去,只派堂客過來換了龍鳳大貼兒,這一日三郎的母親王氏侵晨就起來,往繡房裏催了三四遍,洗臉湯燒滾了又冷,冷了又燒滾,反複幾次,才算是催的那張五姐起來,一面系着排扣,兀自嘟嘟囔囔道:
“哥換大貼兒罷了,娘自己過去就很便宜,好端端的非要帶累我,人家可是秀才第,我這樣小門小戶兒的閨女兒去了,倒沒得叫人打臉。”
王氏聽見,端了洗臉水進來,啐了一聲道:“你也是個沒氣性的,憑她是誰,還不是做了我們張家的媳婦兒,來日與我三子開枝散葉,給張家延續香火,平日裏自然是好生服侍我,照顧小叔子小姑子罷了。咱們好便好,若是還敢端着秀才老爺家裏大小姐的款兒,我就打得她!”
張五姐聽見娘放了狠話,冷笑一聲道:“漫說人家結了婚上城去住着,就是在咱們家裏,只怕娘也只是說嘴,如今三哥是咱家的頂梁柱,咱們娘們兒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他掙回來的,娘敢跟三哥挺腰子,我就服了你。”
一席話說中了王氏的真病,臊得老臉也飛紅了,啐了一聲道:“小蹄子,你莫要挑唆,他便是掙錢養活老娘,也是天經地義的,我腸子裏爬出來的,我倒怕他不成,你少跟我在這兒蠍蠍螫螫的,快起來好生梳洗了,把年節兒下你哥哥給你做下的衣裳找出一套來穿了,咱們倒去會會那親家,看看是什麽高門大院兒的。”
張五姐聽了,心中暗笑,一面爬起來穿了裙子,梳洗已畢,十三四的姐兒也開了竅兒,好似大姑娘一般,描眉打鬓妝扮得嬌俏,一面開了箱籠找出三郎去年節下給自己扯回來的粉绫緞兒做的裙子,配了石榴紅绫襖兒,倒比往常嬌豔多了。
在她娘跟前兒轉了個圈子道:“我這小姑子還瞧得過兒吧?若是這嫂子給我比下去了,臊了,可不能怨我。”
王氏見自家女孩兒堪堪的長成了大姑娘,心裏也歡喜,因笑道:“我兒,放心打扮,有我呢,想來那喬大姑娘都二十多歲了,便是模樣兒好些,怎比得你鮮亮。”
母女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說相聲一般有來到趣兒的說着,一面吃了早飯,外頭天才放亮兒了,拿了寫好的婚書,收拾了一個包袱皮兒,手挽着出了村口兒,往官道上去。
那張五姐雖說是個大腳,小時候不大纏足的,鄉下閨女也沒甚忌諱,到底年輕嬌慣,走了一會兒就吵着累了,要雇車,給王氏一口啐在臉上道:“你又不是你嫂子,還當自己是千金萬金小姐,我看你越發不用雇車,竟與你雇了八擡大轎來的好。”
五姐撇撇嘴兒道:“方才出門的時候娘不是拿了零錢說要雇車麽,今兒為了賣俏,特特兒的穿了高幫兒繡鞋,崴得厲害呢。”
王氏白了她一眼道:“誰叫你裝狐媚子了?那錢是等到了喬家集外頭再雇車的,真是個傻丫頭。”
五姐聽了這話有些不明白道:“既然都到了喬家集了,怎麽反而雇車呢?”王氏啐道:“真是個仰八叉下蛋的笨雞!他們是大戶,咱們去了不能折了身份,自然是要雇車去的,到了喬家集外頭雇車豈不是便宜些,這般不會過日子,來日出了門子又怎麽呢。”
說的五姐方才嘟了唇不言語了,兩個七扭八歪的,勉勉強強蹭到了喬家集外頭,可巧有個大車店,那王氏上前去笑道:“哥兒,煩你送我們娘兒兩個往前頭秀才第上走走罷。”
那趕車的老板兒見這娘兒兩個不倫不類的,因笑道:“這麽近路程,您老叫我怎麽開口還價兒呢?依我說不如走兩步也就到了,你們不認得時,我叫我們丫頭帶了你們過去便罷了。”
那王氏待要說明白,又不好說的,只得指了指五姐道:“都是這小賤人,生得鞋弓襪小,實在是走不得,少不得還請哥兒麻煩一趟,送我們娘兒兩個過去,便是五個大錢罷,多的我們也拿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