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見絕色王氏心驚
那漢子聽了,雖是個車老板兒,卻是個精細人兒,略一咂摸便明白那婆娘心中的算盤,因笑道:“既然恁的,你們娘兒兩個上來,我馱了去吧。”
王氏心中歡喜,教五姐上車,自己也跳将上去,娘兒兩個坐穩了,那車把式因為路近,也不曾招呼家裏,跨了車沿兒吆喝着牲口就走。
忽見柴扉裏頭跑出一個小丫頭子來,就是上次給張三郎引路的那個引弟兒小妮子,趕着說道:“爹去秀才家麽?前兒說的絨花兒給我帶兩枝罷,妹妹也要,過年戴的,爹好歹記着!”
那車老板兒也不回頭,含糊了一聲道:“得咧,誤不了!”說着,趕車去了。
不過半袋煙功夫兒就到了秀才第,那王氏扶着閨女下了車,扭扭捏捏的往懷裏掏銀子包兒,趕車的師傅見了,心中冷笑,因說道:“罷了,大娘留着賞人吧,可巧今兒要往他家辦貨,橫豎也是來一趟。”
說着,便熟門熟路的拍門道:“二姑娘,我來辦貨的,前兒你們發出來的絨花兒和香羅帕賣的好呢,每樣不拘花色還要二三十個,再就是那下酒的小熏雞兒,鵝掌鴨信,有多少要多少,小人這裏包銷得。”
但聽得裏間有年輕女子聲音答道:“大哥稍等,我姐姐剛預備下了,就來。”說着,上前開了門。
那張家母女兩個梗着脖子瞧,但見出來一個一大關不到二十歲上的女子,還留着三道簾兒,沒開臉,是個在家的姑娘打扮,倒好個模樣兒。
那王氏心裏就不大樂意,心說既然過了小定還不梳頭開臉兒,太拿人不當回事,說了親還出來見人,還是秀才家呢,一個使喚丫頭也沒有,倒叫小姐賣頭賣腳的。
那張五姐今日精心梳妝了,定要在嫂子跟前兒賣個俏,壓她一頭去,誰知如今這一位比自己強遠了,心裏更是不熨帖。
原來開門的卻是二姐兒,那車把式又身量兒高大,原沒瞧見後頭有人,拿了一包東西,并一個食盒出來笑道:“勞煩大哥隔三差五過來,我姐姐說了,這幾日趕着日用東西,活兒做的糙,叫訂貨的太太小姐們別笑話,留着賞人罷了,這籃子裏是二十個吃碟兒,還煩請大哥送到鎮上二葷鋪子裏去,自有店夥計出來結賬。”
那車老板兒接了,一面笑道:“聽說你家大姑娘大喜了,這廂與二姐道喜。”二姐兒聽了也是面有喜色,福了一福,那車把式付了針黹錢,又說道:“哦,方才進來時可巧遇上這位大娘,并一個姐兒,要尋你們家呢,莫不是尊親?既然恁的,小人這就告辭了。”說着,依舊趕車去了。
二姑娘送走了那車把式,再定睛一瞧,見地下站着一個老媽媽并一個姑娘,心裏早已猜出是張三郎的母親、妹妹,連忙堆笑下來道:
“喲,這是親家太太并小姐吧?實在不知道這早晚就過來,快請進來坐罷,我們太太只怕正梳洗,請在堂屋裏稍候。”
那張家母女兩個方知這是二姐兒,倒也不敢十分拿大,因搭讪着進了房子,一面連聲兒“勞動了親家小姐。”
讓到堂屋裏坐了,獻茶已畢,二姐兒自去後面說與陳氏知道,這廂王氏帶着五姐坐着,只管看那堂屋,也算是寬敞明亮,又有幾件玩器擺放着,五姐小姑娘家家的,沒見過大世面,因扯了扯王氏的袖子道:“娘,哥這是交了好運,給人招來做了驸馬爺了吧,莫不是要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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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見還沒怎麽樣呢,閨女就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低聲啐了一聲道:“沒見過世面的小蹄子,恁的眼皮子淺,就是個老爺怎的,還不是伸腿兒去了,一會兒倒要看他們怎麽樣!”
兩個正說着,就見內堂裏頭一陣小旋風也似的刮出一個人來,還不曾瞧清楚了影兒,就先滿面春風的問好,笑道:“親家太太起得這樣早,可說是莊戶人家兒,勤快!比我們這樣的念書人家兒可是強遠了!”
一句話噎得那王氏險險背過氣去,心裏暗罵了幾句“好倡婦”,面上卻是一團和氣笑道:“喲,這是親家太太吧,瞧您說的,若是都起得晚,莊稼活兒沒人幹了,哪能都像您這樣兒生來就是有福氣的,大天白日在家睡覺也有個進項兒。”
那王氏原本想着原先秀才老爺在時,家中定然有着幾畝薄田租出去吃租子,如今家裏敗落了,雇不得長短工,所以借題諷刺一回罷了。
誰知倒歪打正着的觸動了陳氏的真病,還道是那婆子暗指她原先是行院裏的唱曲的姐兒,做些皮肉勾當,躺着賺錢的,真真兒氣了一個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
只是如今是換大貼兒的日子,便是心裏再膩歪,也不好撕破了臉的,又承望着姑爺日後幫襯,只得壓住了心上的火氣,堆下假笑來道:
“喲,親家太太這話沒得叫人打嘴,不過賴着先夫虛名兒,叫個秀才第,如今當賣一空,娘們兒幾個只守着一塊薄田過日子,沒日沒夜做些針黹,勉強夠個嚼裹兒,日後我們姐兒過了門兒,少不得還要姑爺幫襯着我們小婦人家,才好過活呢,這俗話說養兒也得濟,是養女兒也得濟,女婿就是半個兒……”
那王氏聽了,心裏忽悠了一下子,心說這婆娘打得好算盤,誰不知道女孩兒家是賠錢貨,況且又不是自己養的,倒厚着老臉說出這話來,明兒媳婦兒過了門兒可要囑咐三子看緊了些,別叫她劃拉了家裏東西回娘家才是。
一面心裏想着,嘴上笑道:“誰說不是呢,如今太太家的哥兒還小呢,以後成了親戚,沒的說,家裏有活兒只管叫我們老三過來,他雖然沒什麽進項兒,且喜有膀子力氣,莊稼把式不在話下。我老身也是家裏有姑娘的人,知道親家太太這一片心。”
那張五姐見喬二姑娘把她比下去了,心裏正不自在,如今聽見娘又扯上自己,沒好氣道:“娘與親家太太說話兒,好端端的非要捎帶上我們……”
兩個婆娘見狀都笑了,那王氏因搭讪着笑道:“既然恁的,我往繡房裏瞧瞧大姐兒去?”陳氏知道她是去讨小日子的,因點了頭,一面喚道:“二姐兒,領親家太太往你姐姐房裏相看,你就招待親家小姐往閨中游戲耍子罷了。”
二姐兒答應着,引着王氏來在大姐兒閨房門首處,向內一指道:“姐姐這會子正做針黹,親家太太進去說話兒吧。”
那王氏笑道:“有勞二姑娘了。”一面吩咐張五姐道:“好生與親家小姐學着些兒,別跟在家似的使性子。”五姐答應着,喬二姑娘方領了她自去房裏耍子。
這廂王氏一打簾子進了房中,但見炕上坐着一個美人兒一樣的姑娘,看去與二姐兒差不了幾歲年紀,也就二十出頭兒的樣子,略穿了件鮮亮衣裳,低了頭正做針線。
見她進來,知道便是三郎之母,連忙站起身子,端端正正道了個萬福,就紅着臉側身回避了。
原來高顯風俗,婆家來了女眷相看,女孩兒家總要回避些兒個,顯得自家尊貴體面些的。
那王氏下死眼把喬大姐兒飽看了一回,直往肉裏瞧了去,但見這大姑娘雲鬓花顏,好個模樣兒,就是年畫兒裏頭的麻姑娘子也比不上,心中有喜有憂,喜的是自家兒子竟能有本事讨來這麽一個金娘子在房裏,來日家中擺酒請客,少不得親近的堂客瞧見了她十二分人才,端的給家裏做臉。
憂的是這樣的容貌人品,又好針黹好廚藝,怎麽就爛在家裏耽擱到了二十多歲還沒定人家兒,如今巴巴的趕着三郎,莫不是有什麽蹊跷不成……
心裏存着疑影兒,面上倒熱絡,上來就攜了大姐兒的手,摩挲了一把笑道:“姑娘莫要羞臊,叫我瞧瞧肉皮兒。”
說的大姐兒紅了臉,側身回避,那王氏捉了手,只管看,一面贊嘆道:“好個白淨的姐兒。”
碧霞奴急了,奪手就回身退了兩步,一面伸手讓道:“太太炕上坐吧……”那王氏笑道:“大姑娘說笑了,我們哪兒當得起太太奶奶的,既然今兒認了親,不嫌我老婆子,就改口叫娘也使得。”
大姐兒越發局促起來,她自從得了病之後鮮少會客,原不曾常見生人,何況家中原也當得書香門第四字,如今見王氏言語粗俗舉止輕浮,倒不知道如何應付,只得紅着臉道:“奴家不知禮數,大娘饒恕則個……”
那王氏見大姐兒臊了,便不十分為難,一面瞧她這樣臉軟,又好個苗條的身量兒,分明是個閨閣處女,心裏的疑影兒淡了幾分,心想左右洞房花燭便知分曉,若是有什麽作怪的,還有七出之條管着她呢,如今大面兒看去當真不錯,心裏就算是點了頭,認下了這門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