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官太太追根究底

那張三郎這幾日與大姐兒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一時倒不好對她說起這個緣故來,想來那翠姑娘見自家成了婚事,便不好在歪纏的,因答應着道:“是我,這幾日不在,勞動姐姐替我們看着門戶。”

那小翠兒見三郎家去了好幾日不見上來,又不知什麽緣故,心裏着實惦記他,此番聽見他語氣和軟,就老着臉過來,正欲厮見了,冷不防就瞧見三郎身邊跟着一個才絞臉的小媳婦兒,好整齊标致的模樣兒,心中早猜出了七八分,不由得眼圈兒一紅,又怕給人瞧出來。

只得勉強說道:“喲,這是三奶奶吧,誰知三哥不聲不響的就領了回來呢,前兒太太還問起三哥說親了沒有,我只說不知道,原來已經成就了姻緣的……”說道此處,到底是年輕姑娘家,鴛夢破碎,情不自禁,聲音就有些不對了。

那喬姐兒原本是個聰明女孩兒,見了兩人尴尬光景,便知這是一處神女有夢襄王無心的勾當,雖然她自家冰清玉潔,到底年少時候托家裏洪福做了幾年小姐,看過好些戲文,如今見這翠姑娘神情,便知端的。

也怕她再說出什麽好聽的來,連忙上前福了一福,又趕着叫“翠姐姐”,因笑道:“拙夫在這裏多蒙姐姐看顧,如今奴家初來乍到,凡事還要仰仗姐姐提點,等一會兒少不得要過去見了太太的,還請翠姐姐代為引見。”

說着,早取了一副針線活計在手,遞在那翠姑娘手裏笑道:“拙夫在家時沒少說起姐姐聖德憐下,今兒初見,我們貧賤夫妻,凡事不大講究,只有自家針線活計,姐姐若是不嫌棄奴家粗笨,好歹收着送給別的姐妹也罷了。若要好的,來日奴家再用心做。”

那小翠兒原本惹動醋海,心中又氣又急又妒又恨,怎奈給這碧霞奴一番良言彈壓住了,便說不出什麽沒天理的話來,當着三郎的面,又不敢給她沒臉,只得皮笑肉不笑的收着,一面寒暄幾句,兀自去了。

三郎見她進去關了後門,方才長舒了一口氣,見渾家也關了隔斷的門,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點了點頭,似有所悟一般。

唬得三郎連忙上來拉了她的手說道:“好姐姐,我的心你都是知道的。”說的碧霞奴撲哧兒一樂道:“你且安分些吧,人家聽了去,又是一場禍事呢。”

說着,夫妻兩個往外走了走,碧霞奴才柔聲說道:“你當我是誰?難道是醋汁子擰出來的老婆不成,我若是不信你的心,為什麽跟了你來這裏呢,只是自小兒聽些戲文,多少比那些愚夫蠢婦們明白些,自然知道你不肯兜攬她,只是可憐那翠姑娘一段女孩兒家的心事……

日後咱們在此處,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倒不必為了讨我的好兒,倒把旁人給得罪了,如今咱們在縣裏安身,全靠着看街老爺提攜你,翠姑娘是太太房裏的人,你若是為了叫我安心,便給她沒臉,豈不是反而叫我為你擔心麽?依我說,大家都大大方方的就罷了,她是年輕姑娘,自然尊重些,斷不會就來纏你的,再過一二年大了,那邊兒太太自然是要與她做主婚配的,越發不與咱們相幹了。”

三郎聽見渾家知書達理,并不做尋常小兒女吃醋拈酸之态,心裏歡喜,越發覺得娶了大姐兒竟是天上地下第一等合心意的事情,夫妻兩個方歸置歸置屋子。

那碧霞奴見三郎家中局促,連個五鬥櫥等木器都沒有,不由得蹙起眉頭,心中合計着如何能幫襯夫家過起來。

張三郎見渾家秀眉微蹙,還道是她嫌棄自己家中寒酸,只得陪笑道:“原該趁着娶親置辦些木器家夥的,怎奈事情倉促,如今木匠們也都忙着過年,未必有現成兒的,越發等過了年去,與姐姐置辦擺設,妝鏡臺之物。”

大姐兒見丈夫面帶慚愧之色,便知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因說道:“三哥,如今既然做了夫妻,論理我也與你說得幾句貼心的話兒了,我方才蹙眉,并不是嫌棄這裏破窖寒窯的,我那屋子你沒去過,比這裏可是冷多了,繼母因心疼炭火,只有上房屋和麟哥兒的書房裏才有炭盆兒,我們姐妹冷了時,也只好趁着做飯的當口兒在竈下取暖罷了,如今這樣在家長到三十歲了,難道我還是那樣嫌貧愛富的品格兒不成?

我是瞧着這房子,心裏算計着動用哪一處的銀子錢,幫襯着家裏過起來,怎麽你就這樣生份,倒以為我是見怪了呢,若是總這樣猜來猜去的,咱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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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道此處,把臉飛紅了,不肯再說,張三心裏明白大姐兒的意思,瞧着四下裏沒人,就摟了婦人笑道:“若是恁的,咱們兩個就白好了,是不是?”說着,見渾家伸手推他,兩個耳墜子打秋千一般的亂晃,晃得三郎心旌搖曳,便伸手摸了摸大姐兒白皙的耳珠。

兩個正柔情蜜意的,就聽見看街老爺家的街門處有人咳嗽了一聲道:“三哥,我們太太知道三奶奶過來,叫我來問一聲呢。”

唬得夫妻兩個連忙分開了,張三郎正欲答言,但見碧霞奴對他擺了擺手兒,從小包袱裏去了一副針線,一面揚聲說道:“奴家這就過去拜見太太,有勞姐兒通傳。”

說着,回身對三郎笑道:“你只管坐着吧,不礙的,她是當家主母,見有旁人來住了,只好白問一聲,我趁着這個當兒去見過了,好多着呢。”

三郎聞言點頭,知道這會子太太既然來問,老爺定然不在家,自己也不好往前頭去,只得在房裏等着。

大姐兒拿了表禮,跟着小翠兒出門,往上房屋過去,但見陳設也不算奢華,無非就是比尋常人家略強些,倒也有限,想來那看街老爺一月的俸祿也沒幾個錢,不然也不會只有小翠兒一個丫頭了。

進了上房屋中,翠姑娘打起簾子來道:“跟太太回,前頭三爺家的三奶奶來了。”只聽得裏頭溫溫婉婉的聲音道:“且請進來。”

那碧霞奴聽見叫她,因進了房中,見外間沒人,小翠兒就往裏間屋讓,大姐兒又進去,見一個婦人端坐在炕上,約莫四十歲上下的年紀,生得倒是端莊白皙慈眉善目的,因上前來,端端正正道個萬福道:“請太太安。”

那婦人忙笑道:“三奶奶別拜罷,小翠兒扶一扶,我們又不是什麽正經的太太奶奶,不過夫主做個芝麻綠豆大的窮官兒,哪裏好拜空架子。”

碧霞奴方起來,太太只管叫她上炕,她不肯,就在下首一張椅子上坐了,一面搭讪着笑道:“論理應該立刻來見太太的,只是今兒初來乍到,少不得要幫襯着夫主拾掇拾掇,所以來晚了,太太別見怪,這是奴家一點兒心意,太太留着賞人。”

說着,拿出自己一副針線來,趕着上來擱在炕桌兒上頭,那太太看時,原是一對兒椅搭子,因笑道:“這可巧了,原本要謙讓一回的,誰知道大娘子倒猜出我的心事來,這幾日過年,正愁椅搭子還沒換新的,偏生前幾日又忘了,如今往繡莊裏頭訂貨,都說大節下的來不及,不少繡娘又要回南,更沒處抓撓兒了,倒是娘子替我摘開了這個魚頭。”

一面将那針線拿在手裏細看看,點頭笑道:“娘子手藝不俗,莫不是從前閨中曾經學過此道麽?”

碧霞奴點頭道:“當日先母在時教給奴家針法,慢慢揣摩來的,只是母親去世多年了,手藝也漸漸的生疏起來,求太太将就用吧。”

那官兒太太見這大娘子生得儀容不俗,談吐得體,斷然不是販夫走卒家裏的女孩兒出身,只是不知道三郎何處覓得這麽一個百伶百俐的大娘子,雖然容貌人品相配,只怕根基不大門當戶對的。

因旁敲側擊問道:“我聽大娘子說話兒,又見這手藝,并不是尋常人家能有的,不知道娘家是鎮上哪一戶呢?”

碧霞奴知道自己進城來,少不得見些嬸子大娘們,都是要問的,因笑道:“奴家也是屯裏人,只因先父是村塾裏的先生,所以比別的女孩子多上過幾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不值得對太太說嘴。”

那太太笑道:“原來是念書人家的女孩兒,怪不得形容舉止與一般的女孩子又一樣兒的态度了,不知是哪一家兒呢?”

大姐兒見這太太只管追根問底,也少不得說了道:“是喬家集上的喬秀才家……”那夫人聽了,倒是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沒言語,大姐兒和小翠兒都不知道是怎麽了,只好擡頭瞧着。

那太太方知道自己失态了,連忙找補笑道:“是了,方才覺得這一家人家倒是耳熟的,原來是他家,聽見這位秀才公家教甚嚴,養出來的兒女自然是不錯的,只是竟不知他賢伉俪都已經亡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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