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快壯皂三班衙役
張三郎同着何大郎一路出來,仍舊到了往常吃酒的那家二葷鋪子裏頭,店夥計見是本縣的捕頭,不用人吩咐,一面就往雅間兒裏讓。
弟兄兩個坐定了,吩咐撿拿手的上來,并燒黃二酒,打發了店夥計出去,略說了幾句話,酒菜便上齊了,三郎懷揣着心事,只管讓何捕頭吃酒,一時間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方才搭讪着笑道:“今兒多虧了哥哥仗義相助,只怕一會子四郎就能放出來了。”
那何大郎只因惦記着三郎的妻妹,又是同窗好友,擺了擺手道:“這不值什麽,還要兄弟說一聲?只是後續之事恐怕你家裏要擔些沉重了……”
這何捕頭說的不錯,便是仗着官府勢力暫時彈壓住了,那賭局子卻是正經買賣,在縣衙門裏頭過了明路的,每年又有捐稅,如今張四郎欠了賭債,又有了借據,這銀錢上的事情卻是抵賴不得的。
三郎聞言點頭道:“哥說的原本不錯,便是那些高官富戶,一旦欠下銀子寫了字據還都是要還的呢,何況我們小門小戶兒的,只是四郎忒不争氣,怎麽好端端的就學了這些說不出口的毛病兒……如今兩張五十兩的放在那裏,若是靠着我做更頭兒這一點子進項,只怕十輩子也是還不清的了……”
大郎聽了,也替他心焦,一面又蹙眉道:“銀錢的事情還在其次,那賭局子的掌櫃确是厲害的,聽見他有個什麽把兄弟,是京裏什麽王府的管事的,因辦事得力,又會服侍,竟做了王家千歲的義子螟蛉,在京裏市井之間呼風喚雨的十分了得,連帶着當日這一盟的把子全都水漲船高,便是本縣太爺也不敢十分過問的……
此番有我的人情在裏頭,大概也可以緩個幾日,只是若再拖下去,只怕他們惱了,卻對兄弟家中大大的不利。今兒你請我來,我便猜着了幾分,如今依着我的意思,倒要雙管齊下才是正理。”
三郎聽見那賭局子有這樣硬的後戳兒,正為難不知如何辦理,聽見大郎說這話,連忙請教端的。
那何大郎道:“這也不難,一則我做個順水人情與你家中作保,分期還了那賭債,不過每月幾兩銀子,做成細水長流之勢,莫要一次還清傷了你家中的根本,二則如今只怕你做更夫頭兒是沒有這些個進項的,怎麽着也要再進一步才是,我瞧着兄弟你原有些莊稼把式在身上,若是不嫌棄公門,倒不如投身到衙門口兒混碗飯吃,倒也輕省熱鬧。”
那高顯縣城的衙門口兒倒像是何大郎所說,是個熱鬧差事,常言道衙門口兒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這月錢銀子倒是小宗兒,大宗兒的是那苦主兒與人犯兩家兒撕扯起來,都要往衙役手上遞銀子,尤以皂班兒為上。
那皂班兒便是護堂兵、站堂勇,縣衙大堂裏頭打人的角兒,那苦主兒家中使錢,自然是要将人犯往死裏打,屈打成招好給家裏伸冤,人犯若是家中沒錢倒也罷了,若是有銀子時,少不得也要使銀子賄賂皂班兒衙役,下手輕些兒,免得一場官司打下來,便是贏了,這人也終究給打成了廢人,終是無用。
那張三郎雖然不曾進過六扇門中,平日裏常聽些街談巷議,這些事情多少知道,如今聽見那何大郎給自己出了主意,雖然心下感激,只是又拉不下臉來做這等事。只得賠笑道:
“哥哥說的自是正理,只是那昧着良心的錢,兄弟卻是不願意賺它的……”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這何大郎也是官差,自己這樣一說豈不是連他也罵了進去,連忙又找補道:“哥哥這樣的快班兒捕頭倒是極幹淨的沒有此事,只是兄弟沒有多少拳腳功夫傍身,做不得這樣的俏活兒。”
那何大郎知道三郎是怕自己見怪的意思,因吃了一杯燒酒,方才笑道:“兄弟切莫見外,要與我生份了才是,我原也怕你入了這一行要走歪路的,單靠着吃苦主兒、人犯的好處原本是條路子,只是太爺與師爺又不是傻子,做的不密便要丢了飯碗兒,兄弟是個直性漢子,這樣的事情做不得。
舉薦你進六扇門,還有一件好處,若是此番你穿了正經官衣兒了,那些個問你們家裏要銀子的夥計便不敢十分輕慢,原先你自己住着時倒也罷了,如今娶了三奶奶在家,萬一那些人不分白日黑夜的家裏鬧去,豈不是唬着了寶眷?所以才對你說了這個巧宗兒。
如今我冷眼旁觀着,三班六房之中,那皂班兒雖然有些油水,總是個不大牢靠的去處,況且以兄弟的品格兒确實不相宜,我這快班兒只管捕盜拿賊,以你的拳腳功夫自然是勝任的,只是如今新婚燕爾,也不好去做這富貴險中求的勾當,依我說,倒不是做個壯班兒衙役,又體面又輕省,平日裏只管衙門庫房,一年之中的柴米油鹽不用說是現成兒的了,就是那些買辦也自有孝敬,能發個小財兒,又不是傷天害理的勾當,害不着別人什麽,不知三兄弟意下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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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郎聽見這個差事倒是輕省,又與自己往日裏那個更夫的勾當有些關聯,點頭笑道:“哥哥久在公門,說這個好,想必是個好的了,只是衙門口兒高門大院兒,豈是我這樣的人能夠輕易謀的進去的麽,倒沒得給太爺打嘴現世……”
那何大郎如今正要借着這個由頭在喬二姑娘面前抖抖威風,聽見三郎投石問路這話,因拍着胸脯笑道:“這不值什麽,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橫話,愚兄如今在縣尉老爺和太爺跟前也有幾分薄面,如今可巧壯班兒裏還有一兩個缺兒,明兒瞅準機會對老爺說了,不怕他不賣我這個面子,就是看街老爺與我也是稱兄道弟的交情,我一并對他說了,不怕他不肯放你去的。”
三郎聽見,心中歡喜,只是這樣大事還要與喬大姐兒商議了方是夫妻兩口子同舟共濟之意,面上就有些猶豫神色,那何大郎原是個武夫,想不到那一處去,見三郎低頭不語,因好奇笑道:“怎麽,放着這樣的美缺不去,還要尋思麽?”
張三郎只得對他實說,那何捕頭方才明白過來道:“你這好小子,當日年少時不言不語像個悶葫蘆,如今倒肯在女孩兒身上下功夫,這般軟款溫柔,哥哥我當真學不來的,若有你半點兒本事,只怕如今你我早做成連襟了呢。”
弟兄兩個說笑一回,商議定了,只等回家與喬姐兒說了,方可運作此事。
一時散了,三郎回家,見前後門都有兩個土兵站着,便知看街老爺只怕有人前來滋擾,撥了人手過來看顧,依舊從後門回家,見大姐兒正坐在炕上做活,聽見門響,出來接着。
三郎因說道:“你先坐着,今兒因為咱們家的事情驚擾了太太,這會子我倒前頭去陪個不是。”
碧霞奴搖頭笑道:“你越發沒個算計了,這會子天色已晚,又上去做什麽,方才我掂對了幾樣菜蔬湯水送過去了,裏頭太太又過來道謝,我就順勢與他家陪了不是,還送了兩樣針黹過去,現下已經沒事,老爺雖然沒見着,也叫太太傳話說來安慰咱們,說這幾日撥了土兵過來把守着,再沒人敢上門相擾的了。”
三郎這才放心,便上炕歇着,碧霞奴見他外頭吃了酒,不肯叫他院裏梳洗去,親自往小廚房裏燒了洗腳湯,端進來時,見丈夫吃多了酒,已經睡在炕上。
只得上前來親自與他脫了鞋襪服泡在盆裏,服侍丈夫燙腳,那張三郎打了一個盹兒,昏沉沉的,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忽然一驚醒了過來,就瞧見渾家正給自己燙腳。
連忙一咕嚕爬起來,扶了碧霞奴的胳膊一連聲兒說道:“這可使不得,生受了姐兒的。”
大姐兒見他醒了,也跟着臉上一紅,搖頭道:“這又不值什麽,往大處說原是三綱五常天理人倫的勾當,便是歸到一家一戶來,也是咱們兩個好,我才這般待你,往日你不也時常看顧我麽,如今倒多出這個相敬如賓的毛病兒來?”
說道相敬如賓之處,又覺得自家說話不大檢點,因紅了臉不肯說了。三郎這時雙手撐在炕上半坐着,瞧着媳婦兒伺候自己燙腳,但見渾家也紅了臉,越發顯得粉光柔滑,一面含笑看着,因笑道:“這典故正是應是對景兒,怎麽反倒臊了呢?”
碧霞奴只是抿嘴兒笑,也不理他,一時洗完了,拿過巾子來替他抹幹了,換上幹淨鞋襪,自己拿着皂莢坐在一旁腳凳上就着熱水洗了,一面問他白日之事,那何大郎可曾說什麽。
三郎見渾家在地下忙着,自己再下地就沒處站着,因盤腿兒坐在炕上說道:“也沒什麽,就是幫襯着我謀劃謀劃,說是不如借着這個由頭,往衙門裏謀一個壯班兒衙役的缺兒,不知你覺得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