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肖兒願者上鈎

喬姐兒聽見三郎說起要往衙門裏謀個差事,嘴上不說,行動難免遲疑起來。三郎本是個聰明人,見渾家好似有些猶豫的模樣兒,因笑道:“這是怎麽說?莫非姐姐兒不樂意麽?”

碧霞奴嘆了口氣,丢開手上的活計,也往炕沿兒上坐了,與三郎隔着炕桌兒面對面的說道:“衙門裏的差事确實輕省熱鬧,壯班兒也好,不招災不惹禍的,只是如今三班六房的事情并不是本縣太爺管着,倒是他座下的縣尉老爺主管軍民防務,我是不樂意叫你倒去給人家當差……”

三郎聽了心裏咯噔一下子,方才想起這喬大姐兒是給縣尉老爺家的少君退過婚的,但凡與他家沾邊兒的事情心裏都不大熨帖,前番二姑娘不願意跟何家議親也是這個由頭。

成親日子雖說不長,這喬姐兒的脾氣卻是摸着了幾分,最是個要強尊重的性子,不肯輕易落人口實,凡事總要比別人強出半分去,卻又不肯咄咄逼人,當得堅韌二字,如今自己的當家人去前頭退婚的人家兒手下當差,她又如何甘心?

想了一回,連忙笑道:“你瞧我,越發沒個算計了,竟忘了這等事,這也罷了,原本就是他一說我一聽的事兒,既然你不樂意,咱們再想別的法子罷了,世上又不是只有衙役這一個行當的,左右如今我這差事雖然晝夜颠倒,倒是輕省的很,不如白天再兼一份差,天長日久總能補上虧空,家去過年,只怕我母親少不得也有些體己拿出來,滿破再過幾年也就還上了,好姐姐,你可別多心。”

大姐兒聽見丈夫明白自己的心思,又是個要強的,心裏也歡喜,因笑道:“你莫怨我阻了你高升就是了,至于銀錢的事情我也想好了,這幾日繡了幾幅活計,一會兒家去路上就往繡莊送過去,這一項銀子總也夠了過年的,方才你說那何捕頭情願給咱家作保,分期還債,若是按月供給就容易多了,我方才粗算了算,單靠繡莊這一項,一年也有二三十兩的進項,咱們再儉省些,可不是三四年就還清了麽?”

三郎聽了心裏一寬,又有些過意不去道:“哪有新媳婦兒過門兒第一年就叫姑娘家背債的道理,只是待要不管他,我心裏……”

大姐兒不等他說完就撲哧兒一樂說道:“以前說親時瞧着你倒像是個有主意的,怎麽如今這般蠍蠍螫螫的,我若是有了進項還不都是咱們兩個的麽,退一萬步,若是從前你嫌了我,不肯讨了我來,如今在家裏還指不定給我們太太擠兌得怎麽沒日沒夜的做活呢,如今換了給你出力,我心裏自然是歡喜的了。”

三郎見渾家善解人意,心中蜜意糾纏起來,伸手推了炕桌兒,上前來摟了婦人在懷裏柔聲說道:“姐兒放心,我張三郎不是那等不知上進的人,等過了年回來,我自去謀劃謀劃,咱們好生把日子過起來就是了。”

喬姐兒聽了點頭,柔順地靠在丈夫懷裏,夫妻兩個低低的聲音說了幾句體己話兒,眼見時辰不早,連忙起來拾掇了,鎖了街門兒回鄉過年。

兩個回在小張莊兒村口兒,大姐兒叫丈夫付了車錢,打算走回家去,三郎心疼渾家鞋弓襪小,因笑道:“姐兒纏得好金蓮,雖然到了,還是坐車到門首處吧,免得鄉下土路沾了繡鞋。”

喬姐兒不肯,只要三郎抱她下車,三郎無法,只得抱了渾家下來,一面打發那大車去了,兩個走在土路上,喬姐兒方說道:“上回我是新媳婦兒,難免嬌貴些,如今開了臉當家,就說不得了,難道還要嬌嬌氣氣的坐車回家麽,叫你們村裏老街舊鄰看着不像話,再說婆母娘是個要強的,別因為我偷懶倒叫人家說嘴。”

三郎答應着,提了幾色禮物跟在渾家身後護持着,兩個路上走着,果然見不少坐在柴扉門首處曬陽兒的鄉親,見了他們小夫妻都招呼幾句,又誇大姐兒十二分人才,拿的禮物又多又體面。

一時到了張家門首處,還沒打門就聽見裏頭嗚嗚咽咽哭泣之聲,倒把三郎夫妻兩個吓了一跳,還道是老太太有什麽不好,張三郎也顧不得等人來應門,兀自推門進來,将場院裏沒人,堂屋裏卻是王氏的聲音一行哭一行罵道:“我這個老冤家怎麽養下你這麽個小冤家來哇……”

三郎聽見王氏的聲音方才稍微放心,知道只怕是兄弟來家,正與王氏說起欠債的事情,因眉頭一蹙,就要拿出長兄的款兒來教訓他,早給喬姐兒扯住了衣襟兒說道:“兄弟還小呢,你仔細教給他,大節下的可別傷了一家子的和氣才是。”

三郎點頭道:“我理會得,這事當嫂子的不好管,你先去廚下把東西安頓了,去後頭繡房裏尋五姐要盞茶吃,我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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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兒知道三郎不願意自己瞧見家醜,點點頭拿了幾色禮物往廚下收拾不提。

三郎一打簾子進了堂屋,就瞧見張四郎正跪在王氏膝下撒嬌撒癡,見他進來,唬得渾身一個激靈,不敢亂說了,只得抖了抖衣裳站起來,垂着頭不說話。

王氏正哭着,見了三郎越發委委屈屈喬模喬樣的放聲大哭,哭得三郎心中煩悶,大節下的又不好說她,只得陪笑道:“娘這是跟誰置氣呢?大節下的莫要哭,仔細街坊鄰居聽見了笑話咱們。”

那王氏哭哭啼啼道:“三子,我的兒,如今我老身就只剩下你這一個中用的孩兒啦……老四忤逆不孝,我正要帶他往衙門裏告訴去,削了他的戶籍,免得背了債連累了你們小公母兩個,如今斷了血親攆了出去,教那些賭局子裏頭的打手打死了,大家幹淨!”

說着複又大哭起來,那張四郎見了,也撲到母親膝下放聲大哭起來,三郎是個明眼人,這些年這樣的把戲見得多了,知道母子倆合演這一出兒苦肉計是給自己瞧的,只怕自己如今成了親分房單過,不肯幫襯兄弟還債。

只得嘆了口氣道:“娘不用說了,老四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還是我托了人把他撈出來的,如今來家正要商議一個對策,你們只管哭天搶地的也不中用,倒不如大家商量着辦吧……”

那王氏和張四郎聽見三郎吐口兒,連忙就止住了眼淚,王氏因破涕為笑道:“我就知道我們老三是最通氣的,當年你父親沒了,四子還是個半大小子,都是你一手帶大的,常言道長兄如父,如今他少不經事,在外頭結交了壞朋友,還得你這個做哥哥的教導他,抹了這一筆糊塗賬,從今往後改換了心腸才是正途。”

那張四郎也不似往日恁般拿大,又轉過來撲通一聲跪在三郎膝下哭道:“兄弟一時胭脂油蒙了心,做出下流沒臉的事情,沒得給哥哥打嘴,只求哥哥嫂子看在往日情份上,好歹幫襯了這一回,再不敢了,就是老娘看着也寬心些兒,不然兄弟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說着又哭天抹淚兒起來。

三郎給這一對母子鬧了半日,哭得腦仁兒疼,不耐煩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事情已經出來,就不要多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只問你,除了那一百兩還有什麽外債麽?”

那張四郎知道事情橫豎是瞞不住的,只得遮遮掩掩的說了實話,原來當日書院裏頭住着,那些念書人哪裏個保個兒都是真道學?也少不得有那些殷實人家兒附庸風雅的子弟,四郎素日裏又有些吟風弄月的毛病兒,幾個學友一勾搭,早就一拍即合。

開始還是園子裏聽聽的小戲兒,漸漸的就往書寓裏頭打茶圍,又去行院裏頭吃花酒,竟然鬧到公然眠花宿柳的地步。

這張四郎又與那幾個公子哥兒不一樣,并不是真闊,不過是自有家中驕縱慣了,母親自有一份體己拿出來,哥哥那裏時不時的去打個饑荒也是有的,之前遮遮掩掩和姑娘們玩笑幾句的盤子錢還拿得出來,到後來實打實的留宿了,漸漸就給姐兒們看出些苗頭。

俗話都說鸨兒愛錢姐兒愛俏,這張四郎又沒甚大錢,人品也生得猥瑣鄙陋,天長日久就沒幾個姐兒願意兜攬他,誰知這嫖字一旦沾上,再想戒除勢比登天一般,張四郎也曾經下死命斷了幾日,終究貪戀那溫柔富貴鄉裏,又不能再開口問家裏要錢,少不得給人勾引了,跑到那賭局子裏頭碰碰運氣。

誰知倒是個開門兒紅,頭一回竟是賺了,心裏就信了這是個來錢的俏路子,自以為得計,到了第二日又試探了幾回,果然手氣壯,就一股腦兒的将自己的家底兒都壓了進去。

哪裏知道那賭局子裏頭水深着呢,擲色子的小夥計兒都是伶俐人兒,見了生面孔便只管叫他贏了幾回,嘗到了甜頭,正是個放長線兒釣大魚的法子。

那張四郎一個初出茅廬的窮書生,如何知道裏頭的買賣行市,将自己的束脩銀子并日常用度一并押了進去,人家見他上鈎,案子上使個花哨手段,輕而易舉就将那幾十兩銀子贏了去,算下來反倒是他欠了局子裏一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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