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初議婚五姐吞聲
三郎見母親遞了話頭兒過來,只得壓了火兒說道:“我和屋裏的商量了,一百兩不是個小數目,總要一家子合計着想個法子才好,不然成日家哭天抹淚兒的,就能把那賭局子哭倒了不成?”
王氏聽見碧霞奴這邊兒口風松動了,聽那個意思是要兜攬幫襯的,連忙笑道:“還是老三屋裏的識大體,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兄弟不好,你們小公母兩個教導教導他罷咧,若是就生死由他不管了,豈不是要了我老身的命麽……”
三郎點頭道:“前兒跟何捕頭商議過此事的,如今搭着他的人情,和那邊兒說準了按月份慢慢兒的還上這個虧空,就是我從中做了保人,因我是坐地戶,又有官衣兒在身,跑不脫的。那邊兒的大掌櫃與何捕頭還交涉着,這會子沒有一個準信兒,等忙過了年去只怕就知道了。”
母子兩個聽了這話才算是把心擱會了肚子裏,王氏喜得推着三郎笑道:“既然與你兄弟作保,怎的不早說,他在那裏吃了虧挨了打,是給人吓破了膽的,早說出來也叫他壓壓驚才是。”
三郎憋着勁點點頭沒言語,見母親也沒甚說的,又不見有體己銀子拿出來,待要點醒她一句,又聽了大姐兒的吩咐,大節下的不願意再生事端,只得氣忿忿地出來。
回了新房不見喬姐兒,只怕還在廚房忙活着,又轉回小廚房裏,就瞧見碧霞奴忙前忙後的燒竈刷鍋,預備年菜,那張五姐沒事兒人一般,大模大樣坐在腳凳兒上只管吃喝。
三郎早憋了一肚子的氣,正愁沒處撒去,因長了一個調門兒對五姐道:“你嫂子在廚房裏忙活着,這麽大的姑娘了一點兒眼力見兒也沒有,不說幫襯着做些活計,倒會吃喝!”
那張五姐是張家幺女,自小兒母親嬌養慣了的,如何吃得三郎這一嗓子,呆了一呆,眼圈一紅,也顧不得酒菜,一句話沒有,奪門跑了,到了場院裏頭才大哭起來,一路哭到王氏的堂屋裏頭去。
碧霞奴原本在竈上忙活着,沒瞧見三郎進來,如今冷不防聽他說了五姐兩句,自己也唬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活計轉過身來,瞧見丈夫滿面怒容的,連忙笑着上來拉了他的手道:
“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看你,自己是個男人家原本嗓門兒大,也不知道收斂些,倒吓壞了妹子。”
三郎見渾家是揚聲說這話的,知道是給自己臺階兒下,便不言語,悶悶的坐在腳凳兒上,見席上張五姐剩下一盞兒茉莉花兒好甜酒兒,拿在手裏一揚脖子吃了,壓一壓心中的火氣。
碧霞奴自從過門兒,給那張三郎供得娘娘一般,從沒見他生氣,如今見他惱了,襯着這樣高大的身量兒,越發好似廟門首處的怒目金剛一般,卻是忍不住撲哧兒一樂。
三郎正撒狠兒,卻不知她笑什麽,擡眼要問,但見渾家笑靥如花的模樣兒,身子早已經酥了半邊兒,那一團怒氣都丢到爪窪國去了,也笑問道:“好端端的笑什麽呢?”
碧霞奴見三郎要吃酒,可巧剛擺了一個鵝掌鴨信的吃碟兒,連忙整治幹淨了端上來與他下酒,一面自己也往旁邊腳凳兒上坐了笑道:“自從到了你手裏,還沒見過你惱了呢,模樣兒倒是威武,怪怕人的,誰知倒想起來那一日在山門處遇上的事情了,你也是呆雁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人瞧,唬得我躲入後面師太們的屋子裏,一夜不曾合眼……”
那張三郎聽見渾家講起當日的事情,心裏越發熨帖起來,見四下無人,拉了她的手低聲道:“那一日你可是饒了我三個響頭呢,我只當你是仙女兒思凡了,還在外頭祝禱了一番,不知道你聽見了沒有。”
大姐兒給他拉了手,只怕旁人瞧見了,連忙甩了手籠在袖裏,一面搖頭兒道:“我早跑進後頭幽尼女道的房子去了,後來有人過去瞧,也沒見,只怕那會子你也回去了,是了,你都祝禱些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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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便丢下吃喝,将自己的腳凳往碧霞奴身邊挪了挪,緊挨着她坐了,附在她耳邊笑道:“這祝禱辭也不好白天說出來,倒晚上咱們上了炕我演給你瞧吧。”
說的喬姐兒紅了臉,捶了他兩下,她是年輕媳婦子,自己尊重,不肯落了旁人的口實,連忙站起來自去預備年菜,一面打發丈夫往新房裏歇着,再不然就去跟五姐陪個不是。
那張三郎是頂門立戶的長兄,平日裏教訓弟妹幾聲,如何肯俯就賠不是,只得回在新房裏頭歇着罷了。
卻說那張五姐一行哭一行撞進了王氏的屋子,拉着娘要給自己撐腰出頭。早給王氏一口啐在臉上,擺了擺手兒道:“瞧不出個眉眼高低來?如今老四的債都要你哥哥背着,你不說好生兒幫襯着你嫂子,反倒去支使她?”
那張五姐聽了無法,見四郎此番知道自己沒事,已經是笑嘻嘻的在旁看熱鬧,因對着他哭道:“都是你做出這樣下流沒臉的事情來,叫我們娘們兒落了把柄在三哥手裏,連累我給他打罵,他屋裏的是主子小姐,我就是奴才丫頭麽……”說着又哭了。
張四郎也不是個好惹的,吃了妹子幾句搶白,上來用手指戳着五姐的額頭道:“你也不回屋去照照鏡子,端的給嫂嫂拾鞋也不配,只會說嘴。”
說中了五姐的真病,又哭起來,王氏給兩個冤家鬧的頭疼,只得對四郎說道:“這回你的事情也算是有個結果了,莫要擔驚受怕,回屋去念書去吧,等我說你妹子。”
四郎越發得了意,嬉皮笑臉的去了。五姐知道母親偏心,哭也無用,因止住了,還抽抽搭搭的。
那王氏見五姐哭得梨花帶雨,倒比往日俏麗了些兒個,因拉着她的手兒瞧了瞧,肌膚遠不如碧霞奴白淨,卻還緊致光滑,十四五歲的大姑娘,正是花枝兒也似的年紀。
方才瞧着三郎的意思,雖說樂意幫襯,自己當老家兒的,也不好叫他們長房裏把一百兩都出了,只是如今下鄉這一份嚼裹兒還是三郎按月供給的,自己手上能有幾個錢呢,要幫襯四郎還債是杯水車薪的事兒,想了一回,又擡頭瞧了瞧五姐,倒是換了一副面孔笑道:
“好孩子,看你把妝都哭花了,我與你往繡房裏去給你梳頭勻臉。”說着,拉了五姐就走。那張五姐呆頭呆腦的,也不知母親為什麽回嗔作喜,只得跟着她回房。
由着王氏給自己梳洗打扮整齊了,那王氏端詳了一會兒笑道:“倒也是個齊全孩子,也該說人家兒了。”
五姐見母親無緣無故說出這樣一篇話來,到底是年輕姑娘家,早就羞紅了臉道:“娘怎麽好端端的說出這話來了……”
王氏拉了五姐叫她坐在身邊,拍着她的手兒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呢,如今你雖說年小,咱們屯裏人原本就時興早娶的,若是明兒過了十五還不說親,豈不是成了老姑娘了?”
那張五姐心裏不算伶俐,如今這幾句話下來,卻也漸漸的猜着了幾分,霍地站起身子道:“娘是要賣了我給哥哥還債!”
王氏見五姐說話直白不好聽,連忙堆下笑來道:“瞧你說的,什麽賣不賣,女孩兒家大了,聘給外頭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只不過可巧這兩宗兒事情趕到一塊兒去了,你就多心了?好孩子,我哪兒肯叫你受了委屈,便是你哥哥的虧空還不上,只要你不樂意,我老身也不能牛不吃水強按頭啊……”
張五姐回過味兒來,心裏依舊不熨帖道:“原先哥哥說親的時候,娘都舍不得把我聘出去,叫我還在娘家住着多受用幾年,如何四哥有了事,就要急着那我換聘禮銀子,可見就分出個親疏內外來了呢……”
王氏見五姐端起款兒來,自己好說歹說的都說不聽她,不由得板起了老臉道:“你三哥是個有進項的,就是咱們一個錢不拿出來,人家照樣讨了一個天仙在房裏,你四哥哥怎比得他呢,再說你過了年就往十五歲上數了,就算不是為了這事,難道還要爛在家裏不成麽?”
說到此處,見五姐又抽抽搭搭的要哭,只得又放低的身段兒說道:“我老身也舍不得你,只是咱們家又不是那樣的高門大戶,還能招贅個養老姑爺,少不得還是要把你給了別人家的,好孩子,你放心,這幾年好幾家兒官媒來走動,我怕你臊了,都不叫你知道,可是心裏頭有個盤算,如今這十裏八村兒加上高顯縣城裏頭到了年紀的後生都在我心裏忖量着呢,今兒說起這事,我倒替你想出一個人來。”
五姐聽見母親心裏已經有了人選,倒怔怔的不哭了,待要問時,早已經羞紅了臉,只得垂了頭不言語,王氏見五姐沒甚說的,又試探着笑道:“你道是誰?就是高顯鎮上衙門口兒裏三班衙役當中快班兒捕頭,人稱何大郎的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