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弄琵琶如君得寵

張福兒見張三郎問他話,連忙陪笑道:“三爺既然在縣裏當差,什麽事情不知道,倒要小的多嘴?只是如今只怕是第一次在宅門兒裏頭當差,少不得小人還要聒噪幾句。”

說着,将這張大戶家中之事略略說與三郎知道,原來這張大戶家祖上也是別人家中奴才出身,倒不高貴,只因當日主人家做了京官兒,舉家遷往神京去了,瞧着這位張管家為人還算是老成會辦事的,就将房裏的丫頭賞了一個與他成家,留下兩口兒看房子。

誰知那丫頭倒是主人家收用過的,沒成想只上手了一回,便弄出一個小厮兒來,這也是命中注定,若是擱在旁人身上,就惱了,雖說不敢與家主人鬧出來,到底也要打發了再娶。

偏生這張大戶又與別人不同,不但不曾惱了,反而安慰渾家不必憂心,好生養下來,就當做是自己親生骨肉一般,那些知道底細的,都說這管家厚道,不是那一等輕狂之輩,又是個多情的,不忍為了此事休了結發妻子。

一晃幾年過去,京裏老爺因病去世,那張大戶且把孩兒打扮了一番,披了孝衣孝帽,一路哭上京城,哭倒在當日那家主人門前,只當死了親爹一般。當日太太還在,聽見是張家領着一個孩子過來哭喪,又深知當初的底細,心裏就猜着了幾分,當時熱孝未過,許多達官貴人前來吊孝,只怕給人傳了出去,名聲不好。

連忙就遠接高迎命人好生帶入內宅之中,細細的問他當日情形,那張大戶哭哭啼啼将如何含辛茹苦撫養小主人長大之事一一說了,又給那幾歲的小奶娃兒磕頭,只叫他少爺。

太太心中知道這張官家是來訛賬的,因冷笑一聲道:“管家,當日你在我家辦事勤勤懇懇多年,我與你老爺都瞧在眼裏,才将我一個陪房丫頭賞了你,誰知一時不查鬧出此事來,到底時隔多年沒有對證,如今你鬧出來,無非是要給你家哥兒奔個前程,依我說,不如與你幾兩銀子,拿了回去做本錢,将來哥兒大了,也有個營生兒,或是請了先生來,教他讀書進學。

如今這孩子既然是你渾家養的,自然與我們無幹,你依了我的話,是大家的便宜,不然鬧出來,俗話說光棍不鬥勢力,我們府上在京多年,又豈是尋常刁民輕而易舉就告倒了的,你原是我們府上的管家,這樣的底細自然明白,就不用多費口舌了罷?”

那張大戶原先也不過是要仗着孩子貪圖幾兩銀子罷了,如今聽見太太這樣一說,正和了自家心意,千恩萬謝太太擡舉,那太太也算是對得起他,賞了一千兩銀子做本錢,又與了那孩子幾套衣裳并些文房四寶,豐豐盛盛的打發了父子兩個,回在高顯城中。

張大戶既然得了銀子,來家後就辦了幾張執照,湖裏打魚、陸路走镖、勾欄瓦肆、買賣當鋪,都有他家的本錢,不出三五年,就成了高顯縣城裏的首戶,雖說不曾休妻,聽得那正房太太房裏是再不曾光顧的,一年一個的娶,如今七八房小妾放在房裏還不足,前幾日又擡進一房進來,如今正得寵……

三郎一面聽這張福兒只管吐沫星子橫飛的說,眉頭見見蹙起來,想來渾家說的不錯,這家人家兒不大地道,自己原不該前來蹚這一趟混水,只是如今背着債,也就沒有恁些清高講究兒了。

一時交代完了家中底細,那張福兒笑道:“如今離起更還早些兒,要不我領着頭兒走兩遍更道吧?”

三郎早聽說大宅門兒裏頭與別家不同,更夫、廚子、花兒把式,各色人等都是進退有度自有一條進出道路的,憑你怎麽繞,也難混進內宅去,為的是內言不出外言不入,一座宅門兒倒是鐵桶也似的相仿,如今聽見張福兒這般說,方才信了,當真是侯門似海,如今不過一個鎮上的首戶便要這般排場,若是京裏那些富戶公門,更不知是怎樣峥嵘氣象。

兩個沿着更道走了一回,三郎何等聰明,早記熟了道路,正走着,忽聽見牆外頭隐約琵琶聲音,叮咚作響煞是好聽。三郎也不由得聽住了。

張福兒察言觀色,見張三郎只管聽那琵琶之聲,因笑道:“這就是前兒新娶的第七房小妾了,自小兒是個會彈唱的,如今進來,都是我們府裏琴師小杜相公調理着,沒幾日這琵琶就上手了,頭兒且住住腳步停一停,一會子還唱呢。”

三郎聽見是家主人的如夫人,連忙搖頭兒道:“既然是內眷,咱們怎好偷聽,快些走了便罷了。”誰知那張福兒倒是個愛湊熱鬧的,生拉硬拽,纏着三郎只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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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正沒處開交,忽聽得牆內花園子裏頭嗚嗚咽咽嘤嘤咛咛的唱道:“悶把帏屏來靠,和衣強睡倒,聽風聲嘹亮,雪灑窗寮,任冰花片片飄,懶把寶燈挑,慵将香篆燒。捱過今宵,怕到明朝。細尋思,這煩惱何日是了?心中由不想起來,今夜裏心兒內焦……”

那張福兒聽了,得意一笑道:“怎麽樣,我沒哄頭兒吧?過幾日若是瞧見這位新奶奶的相貌,才知道什麽叫做色藝雙絕呢。”

誰知三郎聽見這彈唱之聲倒是一愣,心說有些耳熟,倒好像在哪裏聽過一般,只是不曾放在心上,這會子倒記不起來。一面又聽見那婦人抛了琵琶,卻是嬌笑起來,十分風情。

張福兒偷笑道:“是了,只怕是這曲兒又勾了咱們主子的魂兒,進了七房裏去了。”三郎見他只管說些笑談俚語,自持身份便不十分兜攬,說了幾句沒要緊的話,就往前走了。

到了起更時分,三郎已經熟悉道路,便不用張福兒帶領,自己領了十名更夫前去巡更下夜,第一日兼差倒沒有出什麽纰漏,又因為三郎是鎮上的人,吆喝起來更比家中蓄養的更夫洪亮好聽,到了第二日那胡管家奉了家主人之命,倒陪着吃了一頓飯,誇了幾句,才放他家去。

到了家裏,碧霞奴接着,見他有些酒氣,因問道:“才兼差就吃了人家的酒飯了?哄我等了你一日。”

三郎呵呵兒一樂道:“原想來家與你一處吃的,誰知那胡管家偏生拉着死灌,又說他家主人說了,我吆喝的號子原比旁人嘹亮好聽,因此賞我酒吃,我想着人家既然是東家,少不得也要賣個面子,若是太請高些,只怕那個地方兒也是難站。”

喬姐兒見他有了酒,便打發他用熱巾子淨了臉,服侍睡下,三郎因一夜不見渾家,不肯就睡,拉了碧霞奴坐在炕沿兒上說話兒,碧霞奴此番忙完了廚房裏的活計正沒事,也只好拿了炕桌兒上的繡活兒,一面掂對針腳,有一搭沒一搭與他閑聊。

三郎正與渾家說笑,柔情蜜意的似睡非睡時,忽聽見前頭看街老爺家裏好似有家奴院公的吆喝之聲,好似往屋裏搬東西似的,因打過了覺盹兒,問渾家道:“怎麽恍惚聽見老爺家裏有人,莫不是又請了長工來麽?”

喬姐兒搖頭兒道:“我也不大清楚,早起送飯過去時,恍惚聽見前兒嫁出去的那翠姑娘,在那大戶人家中得了臉,十分受寵,她感念老爺太太安排的這門親,又嫌自己是個丫頭出身,在姐妹們裏頭不帶出挑,便與她們老爺商議着,要認下這裏做娘家,就拜了太太做幹娘。”

三郎聽見翠姑娘在人家家裏過的舒心,心下倒是寬松了許多,因點頭道:“這也是各人的緣法不同,當日若是她竟做了那樣不才的事情,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何來這一趟富貴榮華尊貴體面呢……”

碧霞奴倒是不以為然道:“這也是你們男人家的見識,若說女孩兒家心思,只有有個知疼着熱,心愛的檀郎,便是破窖寒窯,到底比那雕梁畫棟更有一番蜜意在心呢……”

張三郎聽了這話,伸手摟了婦人纖腰,将頭枕在渾家*之上笑道:“我又不是那不解風情的愚夫,如何連這個也不懂,只是我心裏沒有她,便是她死乞白賴到了這裏,也不能交心,倒不如往那家去,雖說不是正室,到底得了夫主疼愛,只怕天長日久心思就回轉過來了也未可知。”

喬姐兒知道丈夫對翠姑娘雖然沒有私情,到底是心懷愧疚的,聽見他這般說,也陪笑道:“正事呢,也未可知,如今你且莫要管旁人榮辱悲歡了,連日熬夜都有些憔悴了,這會子睡睡吧,晌午飯得了我再叫你。”

三郎此番也是眼皮子打架,略點點頭兒,腦袋一歪就在渾家白膩的小腹之上睡熟了,碧霞奴無法,只得略微挪動身子叫他枕着,自己側身靠着炕櫃,拿兩個軟着墊着腰,一面做些針黹。心中卻想着那翠姑娘的事,見她這般興師動衆只管往娘家送東西,也不知何時就要來個衣錦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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