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張上邪宅門兼差
卻說三郎聽見渾家給自己透了底,看街老爺原不管更頭兒出去兼差之事,心中更加篤定,便與李四郎約定了時候兒,往張大戶家中立了契約。
家主人自然是見不着的了,出來應酬的是張府上的管家,與兩人約定了在二葷鋪子裏頭見面立了合同。
三郎原聽李四郎說過此人,倒是個會狐假虎威裝腔作勢的,雖然心中不以為然,如今是弟媳婦兒求了娘家哥哥讨來的差事,卻也少不得陪上幾分小心,面上和顏悅色過去見了。
但見那管家約莫四十歲上下年紀,生得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好似油水裏頭撈出來一般,也難為他家主人怎的不疑惑他有些吃裏扒外的勾當。
這管家是個會看人下菜碟兒的,想着不過是府上琴師薦來的人,又是個兼差,能有什麽油水可撈的,便有些拿大,及至見了面,見兩個是穿官衣兒的,面上神色又和氣了些,彼此相見了,說些久仰的話。
一面吃着酒菜,李四郎因陪笑道:“二太爺,連日約見,都說府上離不得,不得閑兒,想來今兒寬松些個?”
那胡管家裝腔作勢搖了頭兒道:“哪裏脫得開身呢,只是那小杜可惡,幾次三番幾次三番的催,着實叫我心焦,說不得也只好賣個人情過來相看了,聽見是個兼差,我還納悶兒,如今見是穿官衣兒的,才明白了。怎麽這位老爺家裏嚼裹兒拆兌不開麽?”
說的三郎俊臉一紅,心中便有些不樂意,只是礙着四郎顏面,不好發作,正要答言,又聽見李四郎笑道:“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只因我們頭兒……”說着,指了指張三郎,那胡管家聽見是鎮上更夫頭兒,果然又收斂了些。
四郎接着說道:“才娶了大奶奶在家,他家大娘子就是原先鎮上住的喬秀才家的大小姐,如今雖說父親沒了,府上總也要維持些舊日裏的空架子,我們頭兒的那位老岳母是個耗財買臉的主兒,所以家裏挑費大了些,若是尋常市井人家兒過活自然是不礙的,誰知我們頭兒偏生就愛這大娘子當家立紀、百伶百俐的品格兒,高攀着讨了來放在房裏,門第就攀上一層去。”
那胡管家聽了這話,知道三郎是個更頭兒,自然有好把式在身上,又是鎮上喬秀才家的嬌客,登時臉上就堆下笑來道:“四郎,論理兒咱們也算是故交了,前兒說合的時候你又不說清楚,險些叫我怠慢了三爺,早知恁的,如何選在這麽個破爛所在立定契約,少說也要往鎮上大飯莊子裏頭相談相談才是合适的。”
三郎聽了連忙微微起身謙遜,略說了兩句客氣話兒,那胡總管雖是粗人,到底有些見識,見三郎談吐不俗,倒不似尋常販夫走卒,越發不敢慢待,反倒是前倨後恭起來,趕着立定了契約,約好了明兒晚間鎮上無事時,便來張大戶家中兼差,依舊是做更頭兒,手下管着十名更夫的。
三個又吃了幾杯酒,幾口菜兒,便收了場,臨了那不曾吃完的四涼四熱、燒黃二酒,都教胡管家一股腦兒打包了家去。
張三李四與那胡管家分了手,在街上先走,三郎笑道:“你的這位相識倒也有些意思,端的會變顏變色,倒比翻書還快些。”
四郎搖頭笑道:“我渾家那位師兄牽頭之前就再三再四的囑咐我,他可不是個好相與的呢,在家時便會挑唆家主人,又最是嫌貧愛富的下作品行,旁人叫他一聲尊管、官家,就好似挖了他家祖墳也似的深仇大恨,原本賣與人家做了奴婢,卻又好臉面不肯認,都要人叫他一聲‘二太爺’,就好似在家裏坐了第二把交椅一般,卻不是自欺欺人可笑之極麽。”
三郎點了點頭道:“方才雖然不曾深談,我倒也瞧出來幾分,這也是人之常情,到底不是大奸大惡,也不與咱們相幹,只是你什麽時候得閑兒,約了弟妹的師兄出來,我請你們吃兩杯,權且謝過他這個中人。”
四郎連忙搖頭道:“我早已經請了這位大舅子了,他做中人看的是我渾家的情份,倒不與哥哥相幹,哥哥只記得我的情份就是了,等到何時我又什麽要求的,再還了這份情也就罷了,又請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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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聽見說的有理,便不再兜攬此事。
晚間來家時對喬姐兒說了,喬姐兒聽說張大戶家的管家是那個德行,倒是心疼丈夫,一個正經男兒去受那一等奴才的氣,倒是三郎反過來了她一回。
碧霞奴道:“如今你主意已定,又立定了契約,說不得是回不了頭的了,只是他府上若是有這樣的奴才,那大戶的家主人什麽品行就可想而知了,就算不是一丘之貉,到底也有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兒,你只要守好了半夜裏的差事,旁的事情千萬莫要插手,只因我知道你素日裏有些嫉惡如仇,眼睛裏不揉沙子,才白囑咐你一聲,你可莫要不聽勸,倒叫奴家日夜懸心。”
三郎聽了只是笑,不待她說完就抱入錦帳之中笑道:“我都理會得,三奶奶莫要挂心,我雖說莽撞,也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人情世故上自然比年幼時節明白許多,只是如今應了這個差事,越發沒有晚間得空兒的時候了,既然恁的,今兒賞我罷……”
碧霞奴見他要行事,只得紅了臉答應了,一面推他道:“你且住住,先睡下等我。”說着,掙脫了束縛下了炕,廚房裏端了一盆溫水進來,那張三郎款去大衣裳躺下,就聽見叮叮咚咚水珠兒響動,知道渾家洗牝,不由得心旌搖曳起來。
等到大姐兒上了炕,一把按住了就探了進去,喬姐兒嘤咛一聲,又不好嗔他的,但聽得三郎笑道:“是前兒給你辦來的香胰子?那一塊茉莉花兒香的原想教姐兒做這事用,只是不好開口,難為你竟與我心有靈犀了……”
說得大姐兒滿面緋紅壓倒桃花,翠袖遮面婉轉惋嘆,那張三郎此時如登仙境一般,急急的抱定了婦人嬌軀,兩個上手,做那殢雨尤雲之事,一宿晚景題過。
到了第二日晚間,喬姐兒早早預備下晚飯,趕着日頭偏西之前打發三郎吃了,就催他早些過去,說道:“今兒是頭一日兼差,寧可早去些,哪怕白等着罷了,也別叫人家說咱們懶惰不知上進,下了差事是小,你面上不好瞧了時,就是我也沒甚臉面了。”
三郎答應着用了飯,別過渾家自去了張大戶家。
到了門房兒上通禀了,果然那胡管家就迎了出來,舔嘴抹舌的,只怕也是剛吃了飯,笑道:“三爺果然勤懇,可比咱們家那一起子懶賊強遠了,來的好早,想是還不曾用飯麽?若不嫌棄時,往小弟房中用些。”
張三郎看不慣他這樣人品,又聽見他稱兄道弟,心裏更不耐煩,心想我清清白白的一個良民,你是個賣身為奴的人,憑什麽這般稱呼,只是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人在屋檐下,又不好為了這點小事挑刺兒,只得謙遜說用過了。
胡管家帶了他往更房裏去,原是一件寬大屋子,裏頭都是大通鋪,這會子時辰尚早,還有幾個睡在炕上,幾個就坐在炕沿兒上抹牌,見了胡總管,天上掉下活龍一般,全都一股腦兒爬起來請安。
那胡總管喬模喬樣,将手帕掩在唇邊道:“你們這幫怯老趕,不是我讨人嫌說你們,怎的就不知道開窗戶放放氣味,每回來時都熏得我腦仁兒疼,也難為你們竟睡得着。”
底下有個二頭兒過來陪笑道:“二太爺教訓的是,只是這大冷天兒的,屋子裏炭火又少,若是早晚放風兒,只怕剛聚來的熱氣兒就散了,我們都是進城來尋差事的苦累,這點子氣味不值什麽,不知道今兒二太爺好雅興,貴腳踏了賤地,早知道時,自然要灑掃開窗的。”
拍得那胡管家受用了,哼哼了兩聲笑道:“張福兒,你這嘴皮子功夫越發進益了,明兒不做二頭兒時,天橋兒底下畫鍋賣藝,只怕比這個的月錢銀子多了好幾倍呢。”
兩個插科打诨了幾句,胡管家一拍腦門兒道:“倒忘了正經事,你們都來見見,這是東家新選的更頭兒,你們稱呼三爺就是了,打今兒起,晚間就是這位張三爺領着你們大夥兒巡更下夜,可都機靈着點兒,這是鎮上的更頭兒老爺,比不得原先那個,耳根子軟好說話兒的。”說着,又吩咐了衆人幾句,與三郎作別去了。
張福兒等人送走了胡管家,連忙端茶遞水兒過來巴結,倒是三郎十分過意不去,聽見方才說大夥兒也都是屯裏人,心中憐惜他們進城謀生不易,倒也謙遜不肯拿大,一面問那張福兒道:“我是久走鎮上幾條路的,倒是第一次倒宅門兒裏頭當差,只是不知道有甚說道講究兒沒有,煩請二頭兒與我說說,免得一會子上工時候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