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同患難義結金蘭
兩個婦道聽了,這會子也講究不起什麽回避不回避的,急急的開了門迎了進來,碧霞奴但見四郎身後跟着一個聰明俊秀、衣衫華麗的相公,不知哪裏來的,只得側身回避,将手絹兒半掩金面。
嬈娘見了娘家哥哥,忙對碧霞奴笑道:“嫂子不妨的,這是奴娘家哥哥,行院裏當差,調弦子的琴師。”
原來高顯風俗,行院裏的優伶們也是常在內宅服侍,太太奶奶們多有不避諱的,從不與尋常男子同日而語,碧霞奴聽見是個優伶戲子,又是杜嬈娘的親戚,方才回轉過來道了萬福。
杜琴官連忙唱個大喏,一面偷眼觀瞧這新媳婦子,心中暗暗喝彩道,方才見了三哥卻是個英雄豪傑一般的人物,也只有這樣好相貌的奶奶配得上他了。
一面大家進屋坐着,碧霞奴抹了淚痕下廚炖茶來吃,四郎和杜琴官将何大郎的話細細的說與喬姐兒知道,叫她放心,橫豎是打不壞的,只要外頭想法子運作此事,大事化小便可脫出牢獄之災。
碧霞奴想了一回道:“拙夫向來老實,不會巴結,再說我們小門小戶兒,誰肯提攜……如今那何捕頭就算是咱們家認得最大的品級了,除此之外,前頭街坊是看街老爺家中,我與他家太太倒有幾分交情。”
杜琴官點頭道:“三哥也是這麽說,如今說不得病急亂投醫罷了,還請三嫂子尋個由頭,對太太說一聲兒,他家老爺雖然沒甚品級,太太若是在內宅之中有些手帕交,能對諸位老爺過幾句話兒,這枕邊風倒勝似上指下派的往來文書呢。”
喬姐兒見他說的有理,點頭答應了,一面見嬈娘懷抱的官哥兒十分哭鬧,知道孩子大清早兒的就給搖醒了,這會子正不受用,為了自家之事,連累這許多親友奔走,甚是過意不去,連忙說道:
“叔叔嬸嬸忙了這半日,大面兒上的事情,奴家都知道了,如今困坐一處,就是急死了,人也不得出來,不如大家先各回下處自便,奴家也想法子求求前院兒的太太,中用不中用,自然有消息傳過去,也省得這樣幹耗。”
嬈娘見官哥兒略微發熱,心中焦急,又不好說要家去,如今見碧霞奴提出來,便對四郎使個眼色,一面說道:“既然恁的,奴家不與嫂子客氣,這就去了,只是家裏攤上這樣的大事,只有嫂子一個是料理不來的,依我說,不如叫我們當家的回鄉一趟,到幹娘處接了二姑娘進城來相陪,凡事你們姐妹也有個商量。”
碧霞奴聽了,心中也想接妹子過來商議,因說道:“多謝弟妹良言,只是又要勞動四爺了……”四郎連忙擺手道:“嫂子這樣說,叫兄弟沒有立足的地方兒了。既然恁的,咱們各自去幹各自營生。”
幾個商議妥當,告辭出門,碧霞奴送了出去,将街門對上,想起三郎吉兇未蔔,又哭了一場,知道哭也無用,強忍住了眼淚,下廚收拾了一壺熱茶,幾碟子茶果,探聽着上房屋裏老爺已經出門公幹,便走去端了進來,口稱“回事”。
太太正盤腿兒坐在炕上做些針黹,聽見外頭是碧霞奴的聲音,連忙丢下手上活計笑道:“是三奶奶麽,房裏沒別人兒,快進來吧。”
喬姐兒端了茶果進來,勉強笑道:“早起見太太好似胃口不好,沒用多少稀飯,若是預備下茶果前來伺候。”
太太今日起的晚些,胃口尚未打開,便吃的少了,如今正沒處抓撓吃食,見碧霞奴這般善解人意,連忙笑道:“難為三奶奶想着,奴家腹中倒真有些饑餓。”一面騰出炕桌兒來擺下果碟子,又攜她上炕。
忽見碧霞奴滿面淚痕,唬了一跳道:“這是怎麽說,莫不是與三爺拌嘴了不成……年少夫妻這也是難免的,我也我們老爺磕磕絆絆的也過了這些年,世人打小兒都是這樣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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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奴聽見太太挺起三郎,越發隐忍不得,嘤嘤咛咛哭泣起來,又不敢放聲大哭,忍氣吞聲越發叫人憐愛。那太太原先也認得喬姐兒之母,見她哭泣,心中十分不忍,一連聲兒問是怎麽了。
喬姐兒将三郎的事删繁就簡說了一回。太太聽見,怔了半日,搖頭嘆道:“我竟不知小翠兒那蹄子心腸壞了,做出這樣下流沒臉的事情來,說到底都是奴家治家不嚴,連累了你小公母兩個……”
碧霞奴連忙搖頭兒道:“也是拙夫辦事不老成,當日之事若是早對我說,趕着翠姑娘出閣之前好言安慰了她,或許還不至于鬧出這樣的事來,如今只怕積怨已深,況且調戲的事一旦嚷嚷出來,再無改口之理,所以想着來求太太,看老爺那兒有甚說得上話的同僚們能幫襯一把的,奴家中雖然清貧,願意結草銜環報答搭救之恩。”說着,輕提羅裙盈盈下拜。
太太連忙親自下炕攙扶起來,心裏想着這件事情倒不好辦,瞧着喬姐兒急得那樣,又不好一口回絕,只得答應想想法子,又見她哭得累了,好生安撫了幾句,請她回房歇歇,等着消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三郎給人提在二堂之上,當堂跪了,前前後後原原本本的陳情回禀,那太爺雖然收了大戶家中好處,只是一來不曾成奸,二來又見這張三郎言語有度舉止娴雅,雖是粗人打扮,竟有秀士風度,就是自己往日裏時常來往的門生秀才,容貌人品也多半不及此人,不由得暗暗稱奇。
又有那何大郎趁機調停,又塞了師爺幾個錢,多多做情請他開脫,暗暗的對太爺說了此人乃是喬秀才家的姑爺的等語。倒也不曾難為他,只是礙着張大戶的面皮,胡亂過了一堂,打二十板子殺殺威風。
誰知那看堂兵、護堂勇們都是何捕頭手下的,早已得了吩咐,不敢使力,打将下去軟綿綿的柳絮兒一般,三郎又是自幼學了些內家外家的功夫在身上,雖然比不得金鐘罩鐵布衫,到底運了一口丹田之氣護住筋脈,別說是有了人情下手輕了,就是當真實打實的一百殺威棒,倒也不肯放在眼裏的。
當下打完,不曾招認,謝了太爺恩典,依舊押回男監之中。
到了監裏,又有何捕頭安排,住了單間兒,自有牢頭兒看顧他,雖說比不得外頭,倒也自在,見對門是個積年的人犯,鐵鎖穿了琵琶骨的關在那裏,瞧着倒也可憐,只是如今自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管不起人家的閑事。
那人見來了街坊,反而高聲叫了牢頭兒過來道:“大爺一向好端端的在這裏,你們定是又拿了這家的銀子,把這毛頭小子與大爺關在一處做了街坊,這屋子原本局促,對門正好放風,為什麽又弄了人進來,招的大爺我心裏不痛快,看我踹鐐一走,先掏了你這老雜毛兒的牛黃狗寶!”
唬得牢頭兒哀告道:“爺爺,不幹小人的事,這是何頭兒的親戚,因為吃了挂落才送了官,左右沒幾日就出來了,倒不敢長久在此擾了太爺的清夢。”
那張三郎原是個聰明人,見這人雖是死囚打扮,在獄中竟是這般作威作福,便知他必然有些手段在身上,連忙在對面唱喏道:“大哥有禮,小人初到此地,不想擾了大哥清淨,心中着實過意不去。”
那死囚見三郎舉止清雅談吐得體,只當他是個犯了文字獄的秀才,因笑道:“你這學生好個性子,不是那等作奸犯科的人,竟念過書麽?”
三郎見他誤會,又喜此人言語直爽,便略略将自己的案情說與他知道,誰知那死囚聽了,面帶不平之色道:“那銀婦好歹毒的心腸,也是難為你這樣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倒擔了一個花案兒的罪名進來,多虧是有個親戚在牢裏,若是關到前頭通鋪裏去,打也将你打死,罵也将你罵化了……”
原來高顯風俗淳樸,最是見不得奸情一案,若有那采花盜柳的淫賊犯案關了進來,任憑什麽偷雞摸狗的犯人也可以随意作踐他,本犯自知理虧,不敢還言還手,多有那下流胚子不等判下來就給人在獄中拖磨死了的。
三郎見這死囚言語之中有些激賞之意,便意欲投靠他,在獄中做個照應,正值何大郎命人送了上好的酒菜進來給三郎吃,索性就請那死囚過來同吃。
那囚犯雖然鐵鎖穿了琵琶骨,只是廢去了一身輕功,手腳原是自由的,便不與他客氣,過來對飲,吃些酒肉,談談講講拳腳槍棒、江湖故事,越說越投機,他原本是個豪傑,做事不會羅嗦,便要與三郎結為異姓兄弟。
三郎心中有些嫌棄他是個死囚,定然做過些傷天害理的勾當,略有些遲疑之處,那人見了笑道:“你這學生莫不是怕我這樣的人玷污你家門楣不成?實話對你說了,我因為前任典使是個不賢良的官吏,使性子将他殺了,才問成死罪關在監中,原本秋後問斬,誰知又遇朝廷大赦,死罪雖免,活罪難逃,所以依舊關着,并不是那樣草菅人命的強盜!”
三郎聽見這死囚竟是個好漢,便欣然與他對拜八拜結為弟兄,竟是因禍得福,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