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喬二姐點頭允婚
卻說張三郎結拜的這個死囚,江湖上也有個名號,喚作霹靂狂風,只因他生得孔武有力,又是個一點就着的烈火性子,所以得了這個匪號。家裏卻姓花,名喚逢春,排行老二,人都喚作花二郎的。三郎便叫他二哥,弟兄兩個雖然身在監中,倒也無人敢惹,竟也算是逍遙快活。
只有三郎放心不下渾家,如今義兄又是個好漢,這小兒女的心思不好對他講的,每逢何大郎前來探望,總要囑咐他轉告渾家,自己在監中一切安好,不用挂念等語。
話分兩頭,卻說如今李四郎已經下鄉到了三仙姑處,接了喬二姑娘進城來陪伴姐姐,姐妹相見,悲喜交集,又哭了一場,這二姑娘如今在鄉下住了幾日,不想卻磨練了性子手藝,也漸漸的幫襯着仙姑做些家務,如今見姐姐家裏出事,一日三餐各樣針黹也能多少幫襯着點兒,也算給碧霞奴雪中送炭了。
這一日姐妹在家趕着做針線送活計,又遇見那何大郎過來報個平安,一面探聽可有什麽機會開脫了三郎罪責,忽見二姑娘在此,心中歡喜,面上又不敢帶出來,只怕人家攤上官司大事,見自己面有喜色就要見怪的。
三郎家中只有一間土坯房,如今也回避不得,二姐兒只好站在姐姐身旁低頭了聽着何大郎說些監中之事,聽見三郎受了看顧,不曾吃了大虧,姐妹兩個方才放心。
喬姐兒打發何大郎吃茶,一面說道:“拙夫出事,全仗大哥幫襯,奴家每每有心酬謝,無奈家中窘迫,兄弟又在外頭背了債,也沒有什麽答謝大哥的,倒叫你拿出錢來上下打點,實在過意不去……”
那何大郎聞言連忙站起來客客氣氣的說道:“三娘子這是哪裏話,我與三郎一向同在桑梓,自幼同窗,至親骨肉一般,怎說這樣外道話?”
喬姐兒連連稱謝,又略将自己探監之意透露出來,向何大郎讨個主意,那何捕頭道:“就是三娘子不說,小人也正要說起的,三郎在監裏住着單間兒,沒有一個街坊,雖不如外頭快活,倒也自在,今兒知道我來家,再三再四囑咐了我,不叫你往男監看顧,只因裏頭人多口雜,又都是些囚犯,三娘子這般容貌,若是一時護衛不周給人說幾句風言風語,只怕三郎惱了,就是劫牢反獄也做得出的。”
碧霞奴聽了這話奇道:“拙夫向來性子古拙,從不肯招災惹禍的,大哥這話只怕說差了?”
何大郎笑道:“三娘子剛過門兒,他的性子你且摸不着呢,我們自幼同學,有一日同窗欺負了他兄弟,只将人家肋骨打折了兩根,落炕一個月才好了,只因年紀幼小未曾成丁,衙門裏才沒有追究。
只是那時張老爹尚在,他家道卻不難,賠了銀子了事。我這兄弟可真說不得,別看外頭模樣兒好個秀才胚子,若是惹的他起了性,竟也有些閻王脾氣呢。”
喬姐兒聽了,也怕自己進去叫人啰唣幾句,丈夫便要弄性使氣,一時倒沒了主意,又聽見在裏頭不曾吃虧,內外都有何大郎打點,也只得先按捺住性子再做打算。
說了幾句閑話,大郎因說家中歡姐兒沒人看顧,就要告辭回去,碧霞奴正要起身相送,卻給二姑娘按住了說道:“姐姐別動,且做針黹吧,不然今兒的活計就趕不出來了,等我送他。”
說着,也不理會碧霞奴答不答應,開了門引着那何大郎到了天井當院,大郎自是喜出望外,與大姐兒道了別,随着二姑娘出去。
來在門首處,二姑娘一面開着街門兒,低低的聲音道:“姐夫出事,多蒙捕頭照顧,我們閨閣女子,沒腳蟹一般,什麽忙也幫不上,只好來求你,若是姐夫之事可以出脫,小女願與你家擔水運漿,掃田刮地……”說到此處,羞得眼圈兒一紅,轉身跑了。
那何大郎愣了半日,将二姐兒的話頭兒一咂摸,原是允婚的意思,喜得抓耳撓腮,出門自去了,一路上昏昏噩噩不辨路徑,一心想着如何幫襯三郎開脫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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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姐兒見二姑娘回來,眼圈兒紅紅的,見房裏沒人,低聲問道:“今兒是怎麽了,往常見你最不待見他的……”二姐兒搖頭道:“姐姐別管,不過是求求他好生幫咱們打官司的意思罷了,這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碧霞奴見二姑娘欲言又止,如今妹子大了,自己也不好問她的私事,便丢在一旁不去接茬兒,姐妹依舊做針黹不提。
卻說那杜琴官自從三郎出事,一日也要給那李四郎磨兩回,求着他救命,磨得琴官沒奈何,想了一回,自己倒與那縣尉家中少君有幾分交情,不如去求求他,只是那少君往日裏不大管這些俗事,只怕未必肯出頭對父親說,事已至此,也只好病急亂投醫了。
在張大戶家中告了假,帶了一個小厮,雇了車往縣尉府上去,只因琴官的戲班子是常進來伺候的,門房兒也不用通報,留下小厮在外書房候着,命家裏的小厮帶了琴官進內書房去會少爺。
那縣尉少君是個清貴公子,學名喚作唐閨臣,娶妻宋氏,夫妻兩個相敬如賓,只是在兒女情長上面不大用心,沒事輕易不進內宅,只在內書房裏起居。
今日起來無事,念了兩句書,又覺得不受用,正要換衣服出去會會朋友談講學問,忽然聽見琴官求見,心中甚喜,這少君是個神仙一流的人物,平日裏與梨園子弟交情頗深,又看重琴官是個不會巴結的,喜歡他人品,雖然不是一路,心裏卻以朋友相待。
當下命小厮帶進書房裏來,琴官進來就要請安,給唐少爺攔住了笑道:“你我私下就以朋友相稱很好,何苦拘了這些虛禮,倒沒得把我這個小書齋也弄得俗氣了。”
琴官知道他的脾氣,也不論理,果然不拜了,一面笑道:“我瞧着公子今兒氣色倒好,前陣子門下的小戲班子到府上伺候,沒見公子出來,聽見說是身上不好。如今可大好了?”
唐少爺見房裏無人伺候,方才嘆了口氣道:“那一日爹媽都在,又請了父親的幾個同僚,我不耐煩與他們那些俗物談講,所以也不曾去,倒辜負了你。”
琴官聽得辜負二字,臉上微微一紅,略帶嗔意道:“公子今兒怎麽說起這話來,莫不是燒糊塗了還沒好麽……”
那唐少爺知道這琴官原是好人家子弟,若是旁人說一句瘋話定要撕破臉鬧起來的,只因将自己當個知己,方才不肯生份,連忙陪笑道:“你瞧我,病了幾日就不伶俐,連話兒也不會說了。”
一面叫琴官坐着,琴官因為是府上近人,也不推辭,便大大方方坐了,唐少爺又叫貼身的小厮道:“你去內宅裏要茶來吃,定要讓大丫頭親自炖了,別叫外頭竈上的人亂碰。”
小厮答應着去了,琴官笑道:“還是這麽個脾氣,就只有女孩子才尊重些,既然這般憐香惜玉,為什麽不搬進去……”話說到此處,又怕觸了他的黴頭,連忙打住了話頭兒不說了。
唐少爺聽見琴官問他,長嘆了一聲道:“我豈不知道世上的女兒原比我們尊貴,只是夫妻乃是人之大倫,若不能琴瑟和諧,只好少見面罷了,要裝作那樣虛與委蛇的模樣,豈不是更加辜負了人家女孩兒……”
琴官平日裏時常來往,也多少聽見府上傳言這唐少爺兩口子夫妻不合的事情,就連那少奶奶平日裏也曾見過幾回的,雖然不是傾國傾城之貌,倒也生得端莊賢淑,蕙質蘭心,心中倒替這位奶奶不值起來。
忍不住說道:“論理這話不該門下說的,只是如今這位少奶奶也是個好的了,怎麽少爺還不滿意,莫不是要娶個天仙在房裏,才能遂了心意麽。”
唐少爺搖頭嘆道:“你何嘗知道我的心事呢……”正說在此處,聽見外頭咳嗽之聲,分明是個丫頭,少爺笑道:“怎的不進來,只會在外頭喬模喬樣的。”
那丫頭卻是少奶奶的陪房,往日裏見這姑爺對自家小姐雖然相敬如賓,只是少了夫妻情誼,又是自幼與宋小姐一同養在深閨,很有些副小姐的脾氣,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
“爺是糊塗了?如今又外客,卻叫我們進來伺候,茶都炖好了,就擱在窗根兒底下,爺叫小子們來拿罷了。”說着,竟轉身而去。
這唐少爺倒喜歡女孩子們驕縱些,見她去了,非但不惱,反而對着琴官笑道:“你瞧瞧這個性子,都是叫我慣壞了的,明兒出了閣,也不知誰去受她的奚落。”
琴官連忙親自打簾子出去端了茶進來,伺候唐少爺吃了,自己也吃了一盞兒,就搭讪着說起三郎的官司來。
唐少爺聽了付之一笑道:“這不值什麽,還用得着你來說一聲,明兒瞅個空子,我對世叔說說,早晚放出來也就是了。”
琴官聽了心中大喜,連忙謝過,兩個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唐少爺攜了他的手一路送到二門上,又囑咐他閑了時只管來逛逛,琴官答應着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