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打開玉籠飛彩鳳

卻說那杜琴官別過唐少爺,小厮引着來到門首處,見有一輛小轎進來,知道是女眷來拜會府上太太,連忙閃過一旁回避了,自去張三郎府上報信。

誰知這轎子裏坐的卻是看街老爺家的趙太太,因為碧霞奴來求了自己一回,又是故人之女不好推脫,便往縣尉太太處來讨情份。

門上聽差的進了二門傳話給老媽子,老媽子又進了內宅說與丫頭,半晌方傳出話來,說了一個請字。趙太太不敢拿大,到了二門上便下了轎子,随着丫頭走了進去。

到了內宅正房屋中,但見那唐夫人端坐炕上,底下站着一個媳婦兒妝束的女子,好似正垂淚,見她進來,連忙抹去淚痕,道了萬福。

趙太太定睛一瞧,原是唐閨臣之妻宋氏小姐,連忙趕着問了好,宋氏見婆母娘有客,不敢叨擾,兀自去了。

這縣尉夫人與趙太太也算是自幼相熟的,見她來了不知何意,以為還是為了她夫家要謀那縣丞的差事而來,連忙攜她上炕,一面笑道:“你來的不巧,又叫你看了家裏的笑話兒了。”

趙太太知道是說他家媳婦兒哭泣之事,只好佯裝不知道:“怎麽太太說起這話,我往後就不敢登門了。”

唐夫人嘆道:“我的太太,你方才沒瞧見,媳婦兒又鬧了一場,偏生我那禍根孽胎不知道憐香惜玉,叫我這個做婆婆的也不敢在媳婦兒面前說嘴,好言軟語哄了她去,不過好幾日,依舊是不順心,這也是我原先做的孽,說不得了,若是沒退喬秀才家的親事,又如何鬧出這些纰漏來……”

那趙太太聽見這個話頭兒,正對了自己的心氣兒,連忙接茬兒說道:“若說起這事來,倒也是一樁奇緣了,太太再猜不着如今奴家家裏招的這一家街坊是哪個。”

縣尉夫人聽了笑道:“姐姐這話奴家卻不懂了,你家裏招的街坊,奴家深宅之中如何得知呢?”

趙太太嘆道:“可不就是當初喬秀才的閨女,乳名喚作碧霞奴的,能幾日,太太就忘了……”

那唐夫人聽見是她,倒是唬了一跳道:“當日……”說到此處忽然住了口,咳嗽了一聲,外頭有個丫鬟連忙打簾子進來道:“太太有事?”

唐夫人道:“今兒怎麽房裏就你一個?”那大丫頭道:“方才少奶奶說身子不痛快,叫了春蘭去請太醫來瞧,夏荷家裏老娘病在炕上,告了假出去伺候了,冬梅剛伺候了擺飯,方才太太吃不了的賞了她,正在小廚房裏吃着呢。”

那唐夫人聽了點頭兒道:“這也罷了,方才炖的茶不可口,想是茶房躲懶,陰陽水兒也給我們吃,你去說他們一頓,再拿個小茶爐子來親自在外頭院子裏炖上,等着吃呢。”

那丫頭答應着去了,唐夫人梗着脖子瞧了瞧,正房屋內外再沒旁人,方才又對趙太太說道:“當日退了那喬小姐,聽見她是個烈性的,便發誓不嫁,怎麽如今卻搬到你家去住,恍惚聽見你家招租的只有一間土坯房,莫不是她舉家搬來住下,怎的不局促?”

趙太太搖頭兒道:“如今不在家了,出閣給了我們老爺手下的一名更夫頭兒,名喚張上邪的,那一日她來我房裏請安,我見她不似尋常婦人,便攀談起身世來,才知道她就是喬秀才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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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你兩家的事我也不大清楚,恍惚聽見是因為那喬姐兒出閣之前得了怪病,竟成個天老兒,你們老爺才做主退了的,怎麽如今我一點兒也瞧不出來,好整齊标致的模樣兒,說起來今年也有三十歲了,粗看也就是花信之年的一個金娘子,當日我就嘆息,早知道是這個模樣兒,還不如配了賢侄的好呢。”

唐夫人聽見這話,怔了一回,恨恨的罵了一句“老殺才”道:“若不是他聽風就是雨的,又何至于鬧到如今這個地步?我們家那一位也是個癡心的,娶了現在這個渾家,便橫挑鼻子豎挑眼,一月裏也不見得進內宅住一夜,只在外書房裏鬼混,又時常到戲園子裏去與些小旦結交,都是那老殺才耽擱的!”

趙太太聽見唐夫人這般作踐縣尉,待要笑又不好笑的,只得搖頭勸道:“這也是兒女姻緣,都是月老兒管着紅線,咱們如何做得主呢,可巧今兒來見太太,就是要替這喬姐兒求個情兒。”

縣尉夫人道:“怎麽她倒有事情求我?”趙太太遂将三郎之事說了,一面打了包票道:“三爺的為人奴家是再清楚不過的,他與那翠姑娘兩個在我家共事也有幾年了,兩個若是有些手尾,在家時難道我是傻子瞧不出來?自然是小翠兒這丫頭求之不得,心生憤恨,才将這屎盆子扣在三郎頭上的。

那喬姐兒一雙妙目哭得爛桃兒也似的來求我,我一個看街老爺家裏的婦人,能有什麽力量與她做成這事,想了半日也只好來求太太,轉托縣尉老爺說一聲,自然是千肯萬肯的了。”

唐夫人聽了這一篇話,嘆了一回道:“不想這閨女這樣薄命,好容易嫁個實心眼兒的漢子,又給人送了官,這也說不得了,當日原是咱們家偏聽偏信,誤了女孩兒青春,這一回就當是還她一個人情,出脫了那張三郎,叫他小夫妻兩個好生完聚,也是一場陰德。”

趙太太聞言大喜,替碧霞奴道了謝,兩個又說了幾句閑話,可巧秋菊那丫頭也炖了茶來,吃了一回,命丫頭好生送出去雇了車打發回府。

趙太太回了家中,趕着往喬姐兒房裏報信,卻見一個十分标致的小後生也在房裏,倒是唬了一跳,心說這喬家娘子最是端莊,平日裏除了上街買菜、往繡房裏取活計,當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并不是尋常嚼舌頭的老婆,如今怎麽漢子不在家,就招了這麽一個油頭粉面的小相公回來。

正遲疑間,二姑娘眼尖瞧見了,連忙上來接着道:“太太來了!”喬姐兒聽見連忙出來道了萬福,趙太太因對她說了求情的事,把姐妹兩個歡喜的什麽似的,又引見了杜琴官,趙太太方知這是李四郎的舅子,才放了心,又聽說那邊兒也求了人,只怕三郎沒幾日就能出來。

一日無話,到了晚間對看街老爺說了,老爺點頭兒沉吟道:“幸而不曾完納了拜幹親的禮數,不然若是叫那丫頭拜了咱們,豈不是你我的老臉也丢盡了。這翠姑娘在咱們家長起來,卻想不到竟是這般心腸……”

太太只怕耽擱了老爺遷升,倒是看街老爺想得通透,因說三郎對自家有救命之恩,旁的事情只好随緣罷了,卻不能辜負此人,夫妻兩個說了一回,方才睡下。

一連過了幾日,卻又不見動靜,碧霞奴心裏着實放心不下,待要去男監尋了丈夫,又怕惹出事來反而節外生枝,正沒開交時,忽然聽見外頭炮竹聲音響亮,二姑娘聽了蹙眉道:

“如今街坊四鄰雖說不曾來往,多半也知道姐夫給人冤枉捉了進去,怎的這般沒眼色,不年不節的只管放炮仗。”

碧霞奴原本好性兒,不肯說這些刻薄言語,如今久盼檀郎不至,心中也不耐煩,索性就走出門去看看哪一家的街坊這般讨人嫌的,誰知還不曾推門,但見張三郎一身兒簇新的衣帽,幹幹淨淨的進來,與渾家撞了個滿懷。

一把抱住了笑道:“來家的時候兒想着晦氣,買了炮仗送一送,晚了,姐兒莫要怨我。”

喬姐兒一見丈夫,一天雲彩滿散,又是歡喜又是心酸,展顏要笑時,那淚珠兒早就斷線一般滾将下來。唬得三郎連忙伸手替她抹了,一面摟在懷裏輕哄。

原來三郎一早兒就過了堂,太爺礙着縣尉的面皮,扯了一個淡放了出來,原本趕着來家,又想起自己久在監中,身上腌臜,只怕沖撞了碧霞奴,就往澡堂子裏洗了澡,那何捕頭又賀他虛驚一場平安無事,送了一身兒新衣,走在街面兒上想起連日家中晦氣,便買了一串炮仗來家點了送祟。

兩個好幾日不曾見面了,正好似黃莺捉住鹞子腳,扣了環兒哪裏分得開,忽然聽見房裏有人撲哧兒一樂,大姐兒臉上一紅,連忙推開了張三郎,低聲道:“這幾日你不在,我做主接了妹子來相陪。”

三郎連忙端正了衣冠,與小姨見禮,後頭又跟着何大郎、李四郎前來賀喜,何捕頭因為沒處安置歡姐兒,也帶了來湊熱鬧。旁人倒也罷了,唯獨二姑娘見了歡姐兒,喜歡的什麽似的,抱在懷裏再不肯放手。

碧霞奴見人來的雖然不多,只是房也只有半間,實在坐不下,待要打發三郎領着衆人往街面兒上吃去,又顯得自己心不誠,只好往看街老爺家中借了一張桌子,幾個繡墩,命三郎擺在天井當院,又怕他們弟兄覺得寒冷,趕着攏了一個火盆兒擱在桌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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