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抱紅梅筆墨丹青

那丫頭引着碧霞奴往繡樓上走,一面指指點點的笑道:“娘子瞧瞧,前頭這兒種的各色時令新鮮的香花兒,我們姐兒最不愛脂粉香氣,只要每日撿了真花兒來戴着,熏得身上鬓邊留着殘香才是好玩兒呢。”

碧霞奴走馬觀花,見那繡樓前頭果然有個小花圃,這會子還沒出冬景天兒,倒養的好紅梅,遠遠看去如火烈烈,心說這小姐也是個會樂的,家大人定然愛如掌上明珠一般,才肯這樣疼她。

上得閣樓,那丫頭又笑道:“對面就是臨街的房子,姐兒身上不好,家裏規矩也大,不常出門,閑了時隔着窗棂兒瞧瞧底下五行八作的營生,也是打發一天的光景。”

兩個說着,已經上了二樓,丫頭柔聲說道:“跟姑娘回,昨兒太太說下的那位教針黹的大娘子來了。”

聽了裏頭莺聲燕語的說道:“怎麽還不請進來?”丫頭撲哧兒一樂,打起簾子。碧霞奴道了謝,躬身進來,雖說自己原先也是個小姐身份,如今既然是來教針黹的,說不得也只好端端正正道個萬福道:“奴家張喬氏,見過小姐。”

那周大姑娘聽見,趕忙命丫頭攙起來,一面讓座,喬姐兒知道大家子規矩,便不上炕,下首一張椅子上坐了,拿出包袱皮兒在手上整理,垂着頭等她問話兒。

周小姐昨兒聽見母親說要請一位繡房裏做活的女工來教針黹,心上好生不耐煩的,只是如今好日子快到了,自家針黹也确實拿不出手去,便不像往日恁般撒嬌撒癡只要躲懶,答應了母親學一兩日試試。

如今見這大娘子生得好相貌,又不是那等輕佻閨閣,看去竟是個知書識禮的小姐一般,心中便有了敬愛之意,難得倒是主動搭茬兒,問她一些閑話,碧霞奴一一回明白了。

小姐見她竟是秀才家的姑娘,又是鎮上更頭兒的渾家,夫妻兩個都念過幾本書的,越發歡喜了,見碧霞奴打開了包袱皮,将自家針黹一件件拿給她瞧,小到手絹兒香囊扇套子,大到椅搭子桌圍子都有,又聽見連嫁衣嫁裙也做得,更加敬佩。

往日裏不學一刻鐘便要端茶遞水兒、捏肩捶腿兒的,今兒竟足足談了有大半個時辰,又學着繡了花兒葉兒,碧霞奴原是蕙質蘭心教導有方,小姐也是個有慧根的,一學就會,做了一個時辰還不覺得,倒是丫頭炖茶進來提醒道:

“姐兒今兒做的長了,前頭太太說歇歇兒吧,省得晚間脖子怪酸的,也教喬娘子早些家去,人家比不得姐兒,已經出了閣,還要料理家務當家立紀的。”

那周小姐方覺出時辰長了,哎喲了一聲道:“了不得,竟做了一個時辰了麽?怪不得脖子酸酸的。”一面又讓喬姐兒喝茶吃果子,又拉了她的手細細的問了一回花樣子,眼見晌午了,便張羅着留飯。

叫丫頭往前面太太那裏說,傳一桌客飯來擺在繡樓裏,自己要與喬姐兒一處吃。碧霞奴連忙推辭道:“大姑娘愛惜賜飯,原不該推辭的,只是家去還要預備夫主的吃食,街坊也在我家裏搭夥,實在是吃了再去顯得不恭了,不如來日奴家預備幾個小菜,姑娘不嫌棄時,吃兩杯甜酒兒也是好的。”

說的周大姑娘越發來了興致,又怕誤了她的事,答應着打發她出去,命丫頭好生送出去。到前頭辭了太太,周夫人見喬姐兒教的上心,又難得與女兒投緣對勁,心中也歡喜,除卻束脩銀子之外,額外賞了二兩,約定了教到姑娘出閣的那個月,算下來一共三十兩銀子。

碧霞奴是個實心的婦人,雖然家裏急着用錢,還是覺着多些,便要推辭,那周夫人笑道:“阿彌陀佛,來了萬人都不中用,籠絡不住我們丫頭的心,只有你這大娘子倒與她說得來,又是秀才家的女孩兒,我們府上不好怠慢的,莫嫌少,每日裏只管來逛逛,便是不要日日教導她,與她說話兒解悶兒也是好的,你又念過書,只怕說的道理我們女孩兒還肯聽些。”

喬姐兒只得接了銀子,與夫人道了萬福,随丫頭出去,那丫頭笑道:“好姐姐,我與你牽的線兒不錯吧?就是那些在大戶人家兒坐館的先生,尋常的一年也不過三五十兩銀子,你一個女先生也得這麽多,不知道怎麽謝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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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霞奴原本打算與她吃些回扣,聽見這話趕忙要掏銀子,早給丫頭攔住了道:“誰稀罕那個?我就愛姐姐的手藝,明兒閑了時與我繡幾方香羅帕,打幾根絡子,就什麽都有了。”

碧霞奴笑道:“這個容易,姑娘想着什麽花色好,說與奴家,便是日日孝敬些也是應該的。”幾句話恭維的那小大姐十分受用,又笑道:“是了,方才進來時,姐姐贊咱們家的好紅梅,如今家去,便與姐姐攀幾枝插瓶。”

說着,随手折了兩枝遞與碧霞奴,她原愛這紅梅生得耀眼奪目,又已經折了,便不推辭,道了謝拿在手裏,兩個往街門兒上走,迎面是他家的門房兒周喜進來說道:“姑娘,外頭停了一輛車,是來會太太的。”

那丫頭趕忙說道:“只怕又是哪家的夫人來拜,姐姐只管從街門兒出去,不礙的。”碧霞奴聽見她家有客,連忙告辭出去了,但見外頭果然停了一輛小香車,夫人還沒下來,想是坐在暖車裏等回話兒,兩邊侍立着兩個丫頭,一個抱着手爐,一個拿着大毛衣服的包袱皮兒。

喬姐兒見了,略微福了一福,抱了滿懷的紅梅去了。但聽得身後那幾個丫頭還說笑:“好俊人品,配上那紅梅,端的雙豔圖一般。”心下覺着好笑,自顧自家去了。

到了家中拍開了門,三郎出來接着,瞧見了她也笑道:“這顏色配的嬌俏,難為你一路走來,不知多少人贊嘆呢,明兒上街雇車走吧,你臉皮兒又薄,只怕旁人瞧你便要臊了的。”

喬姐兒見丈夫拐着彎兒的誇贊自家容貌,心中歡喜,嗔道:“又不是小姐了,做什麽端着架子喬模喬樣的,家裏也沒有那些個閑錢,雖是年輕媳婦子,到底市井人家,有什麽好回避。”

說着,攏了袖兒拿出那銀子包兒來,擱在三郎手上叫他收着,三郎接在手中一掂,嘆道:“倒是與了你這許多,別是這活計勞累了吧?”

喬姐兒就與他解釋了那家子小姐如何嬌貴,請了好些針黹上的人來教,都淘氣不肯學,倒喜歡與自己攀談耍子,夫人高興,了卻了一樁心事,這才多賞了幾兩銀子,她家丫頭又送了紅梅。

一面找幹淨家夥要插花兒,三郎攔住了道:“你且不忙,如今天氣不算涼了,勞動娘子往院中站站,只要一刻鐘的光景就好了。”

說着,也不管喬姐兒疑惑,推了她站在天井當院,一面站在屋中鋪開了紙張,找出幾個破罐子來擺好了,蘸着筆,端詳了一會兒,竟在那紙上畫将起來。

喬姐兒見了撲哧兒一樂,又不敢動,只得低聲打趣兒道:“你念了這幾日四書本子,可是要沾染大家公子的習氣了麽,明兒只怕詩詞歌賦花鳥魚蟲都要弄起來,我們小門戶可供不起。”

三郎聽見渾家取笑兒,也不搭茬兒,一面略擡頭兒瞧她兩眼,筆下刷刷點點的,不一時住了筆,端詳了一會兒,笑道:“勞動娘子玉體,進來瞧瞧。”

碧霞奴原先當他不過是少年心性兒,胡亂描幾筆罷了,進得房來低眉一瞧,倒是唬了一跳,驚嘆道:“你竟有這個手藝,分明活的一般。”說着,倒情不自禁伸手要去摸一摸。

早給張三郎扯住了描花玉腕,一把摟在懷裏笑道:“使不得,姐兒指甲青蔥,這畫兒尚未幹透,一碰就碎的。”一面摟了渾家的身子,兩個挨在一處看畫兒,與她解釋緣由。

原來三郎當日在幼學童蒙之中最得夫子看重,每日裏除了窗課之外,時常喚他往書房裏談講,又叫他幫着收拾,那夫子是個風流才子的性情,不但時尚之學做的花團錦簇,就是那些詩詞歌賦,書畫文玩上頭造詣也深。

三郎常在書房走動,便瞧見夫子的工筆花鳥人物,活脫脫兒只隔着一張紙,竟是真的一般,心中喜愛,趁着夫子不在,閑來便在書房裏描畫,也是他有些慧根,不出半年便畫的十分上手。

後來夫子撞見,非但不怪罪,反而時常點撥,一二年便學去了七八分,若不是後來家貧辍學,如今也算是個成手了。

碧霞奴見丈夫竟有這般手段,又驚又喜,因笑道:“先前嫁你,原指望你是個老實厚道的人品,後來聽見念過書,便覺得自家配不上了,如今又會畫,越發顯得是我高攀起來……”

三郎聽她玩笑,也不在意,指着那小像笑道:“你瞧瞧自家容貌,我倒怕你休了我去,反說這些話來怄我。”

喬姐兒到底愛那小像精致整齊,待幹透了,便向丈夫讨了來,自己貼身帶着,系在襖兒裏頭,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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