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恢名

盡管臨霜年紀不大,但耳力卻一向不錯。那一句喚聲雖淡,但她卻一瞬清晰聽出那聲音所喚的是她。最主要的,是那道聲音聽來十分熟悉,令她錯愕之餘,不禁又有幾分驚訝。

不由自主的,她恍然想起了那道清音所對應的一雙眼眸——烏黑深邃,清冷明亮,仿佛是兩枚着了墨的冰,能透出沁人的冷意,每與他對視,肺腑都幾欲浸透了涼氣。

頓了頓,臨霜轉過身,擡眸。

站在身後的正是沈長歌。長身玉立,身影凝然,一襲暗藍的束裝,襯出少年挺拔的背脊。他靜站在樹下,樹枝割碎了點點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暗暗的一片。他臉上的表情很淡,眼神卻幽然生亮,那雙瞳眸明明是幽深的黑色,但自臨霜看來,卻似乎比那些破碎陽光更加明亮。

正對上他那兩道如劍的視線,臨霜起先怔了怔,旋即,又一瞬低下頭。

不知為何,他的目光明明并不是冷厲的,但在臨霜眼中,卻總覺某種無法言喻的凝肅,讓她無端心生忐忑。

方才她一直躲在人後,無法東張西望,即便最後得了關注,也因為緊張,眼中只注意到了老夫人一人,最多加上長公主,不曾看到他。而今突然得了他的眷注,她心中沒有準備,又是這般衣衫不整的情形,不防有些尴尬。

原地靜了一靜,她按捺住不安颔了禮,低聲道:“見過……少爺。”

沈長歌的目光鎖着她,停頓了片晌,向她步過來。

兩人的距離相隔七八步,而今他略行近了近,停下,便僅有三四小步的間隔。大抵是她從未和男子有過這般近的距離,她不敢擡頭,低着眸只可見他平整潔淨的衣擺,一陣風微徐,鼻息間似蕩了抹淡渺的松香。

“我行三。”

靜了一靜,臨霜聽見了他的聲響。

她一時愕了一愕,心中飛快思索,登時明白過來——原來他便是公府的嫡長孫三少爺沈長歌!

深吸了一口氣,臨霜立即屈膝欲跪,“奴婢見過三少爺!”

“你不用跪我。”

然而還未及她雙膝極地,沈長歌已然先一步出手挽住了她的臂,将她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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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霜微怔,很快退了一步,悄無聲息避開了他的手。

沈長歌的手略略僵在了半空。

掩去了面龐一閃而過的失落,沈長歌從容收回手,靜靜望着她,“謝謝你,救了長星。”

“三少爺不必對奴婢言謝,這是奴婢該做的。”

她低着頭,無法探知沈長歌的神情。只是那一絲淡淡松香一直在面前萦繞,撩得她鼻子癢癢的,極其的不自在。只想着可尋得個什麽由頭,早些避開回去藏書閣。

正思索着,只聽沈長歌很快又問道:“你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這一問倒真的令臨霜愣了,想了半天,才隐約猜出他所說的是上次在馬廄挨打的鞭痕。心中不禁詫了一詫。

他竟還記得她?

臨霜回答道:“回三少爺話,只是些輕傷,都已好了。奴婢謝三少爺上次相救之恩。”

說着她摸了摸襟袖,似乎想尋找什麽,找了半天才恍然想起她早前換過衣裳,想來是遺落在了換洗的衣裙中,面色又露出了窘迫,“……您的藥,我落在閣中了……”

“無妨。”沈長歌卻似乎并不在意,“那藥分量不多,若是還有剩餘,你便留着吧。你平日做活難免磕碰,防患未然也好。”

便在這一刻,臨霜的臉頰不禁有些燙了,心中漏跳了一下,“謝三少爺。”

沈長歌平靜地“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的半垂的額上,思緒停了一停。

“你叫什麽名字?”

臨霜頓了頓,“奴婢……冬梅。”

似乎有些難以啓齒,這幾字她說的很慢,音線也低得幾不可聞。沈長歌蹙了蹙眉,望了她一眼,漠聲道:“我說的是你的本名。”

臨霜一怔,心裏忽覺些微的怪異,似乎有什麽不對。她很想問他如何知道這并非她的本名,但張了張口又勉強忍住了,終道:“臨霜。”

頓了頓,鬼使神差的,她又補了一句,“‘冬風拂俗塵,臨霜舒傲骨’的臨霜。”

“臨霜。”

對面的沈長歌仿佛深長地舒了口氣,輕念。

那明明是異常簡單的兩個字,此刻由他念出聲來,卻清清泠泠的,冷溪擊玉般的動聽。

臨霜只覺胸口溫了一下,似有股暖流徒然傾漫,莫名其妙的熟稔,又難以言喻的異樣。

沈長歌道:“‘冬梅’與‘臨霜’本為一類,梅處季冬,臨寒披霜,本也是佳意,但‘冬梅’直白,過于韻俗。相較之下,還是‘臨霜’更為雅意一些。”

不知他這一言何意,臨霜淡淡唔應了一聲,沒有接話。

真正令她驚訝的卻是後面的一句。

“我不管是何人給你改的這名字,自今日起,你便改叫回臨霜罷!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我的吩咐。”

臨霜心中驟驚,愕然擡起頭來,正對上他的眼。

溫暖陽光下,少年的面龐颌角分明,疏冷間又隐約蘊着些許溫和。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擡頭,他略怔了下,看她一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禁些微笑了,“怎麽?你不願意?”

“沒——”她恍然反應過來,立即搖了頭,道:“奴……奴婢,奴婢願意!”旋即又驚喜地鞠了一禮,“臨霜謝三少爺!”

沈長歌輕輕“嗯”了一聲。

“少爺。”

一個少年小厮悄悄靠近,向沈長歌低言,說是老夫人已在尋他了。沈長歌應了聲,側眸又望了臨霜一眼,不再說什麽,轉身朝着正堂走去。

“奴婢恭送三少爺。”身後的臨霜乖順躬身辭禮。

腳步停了停,沈長歌回眸望向她,本不欲說什麽,然視線巡了巡她單薄的衣衫,略一斟酌還是開口,“你快回吧,不用送了。小心衣薄染了涼。”

“是。”臨霜斂了斂首。

原地立了片刻,她擡起頭,便見那道身影已經去遠,漸漸消失在甬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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