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選試
之後的這段日子裏,臨霜更加勤奮了。每一日天不亮就爬起床,自晨起便開始忙碌,用最快的時間完成一整天的活計,然後用剩下的時間去迷林中練習樂曲,或是将自己關在房中寫字翻書,一刻不曾停歇。秋杏知道臨霜是憂心自己無法在選試中獲勝,故從不敢妄加打擾。
令阿圓和秋杏詫異的是,臨霜卻在臨考之前換了曲目,與之前的舊曲相較,新的曲目輕快活躍,自然也是十分動聽的,然而臨霜卻并不谙熟,吹起的曲調磕磕巴巴,還常忘記了階符。秋杏和阿圓勸了她幾次,想讓她改回之前的樂曲,臨霜卻充耳不聞,堅持将那一首小曲成千上百次地演練,只能望得阿圓和秋杏在一旁幹着急。
好在沒過多久,臨霜已可以将那首小曲順利地吹奏出了。雖然聽着尚還有着生疏,但卻意外的令臨霜沒了先前氣息短促的問題。這一次她們再不說什麽,只令她大膽的去練習,而根據阿圓所打探到的消息,據說文嘉閣的陳嬷嬷對臨霜印象極好,憑她的能力,只要到時不出意外,進入終試八成是不會有問題的。受了鼓舞,臨霜不禁信心倍增,也逐漸開始盼望着選試之日的到來。
很快的,時季入了六月,随着擇選日的臨近,臨霜又不免開始緊張起來。雖然她平日不動聲色,但是一入了夜,卻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秋杏看在眼裏,知她心中有着壓力。便在擇選前的兩日主動擔負了她所有的活計,讓她好好放松下心情。
直到擇試前的一晚,翠雲将臨霜叫了去。
翠雲早在臨霜前去文嘉閣報名時,便已知她已決定參選了侍讀婢女的擇試,卻并未說什麽。臨霜擔憂她多慮,以為自己是不滿藏書閣的生活,這才決定争取調入紫竹苑,所以在報名過後也從未曾向翠雲主動提過。此時突然聽翠雲問起,她不禁有些尴尬,支吾着不知該如何說。
翠雲自然看得出來,笑斥着她不用多心。她這次喚她,不過是知她明日便要參加擇試,來告誡她些許老夫人與長公主的喜好,或在擇試時有所幫助,也趁機與她敘敘話。
兩人聊了許久,談及此次她極可能被調走藏書閣,翠雲還是不免惆悵,“說起來你這孩子,哪裏都好,模樣好,做事也好。突然要走,我還真不想放。可是像你這樣的丫頭,早該入了家主的閣院才對,在這藏書閣裏,倒是可惜了……”
自臨霜與秋杏入了藏書閣起,翠雲姑姑一直待她極好,她自然感覺得到。而今乍聽她言,胸口不覺又是感激又是酸澀,只能慚愧地謙辭。
翠雲笑了,道:“不過這回長公主和老夫人也真是的,就是擇個侍讀,竟然也鬧得這麽大的陣仗,跟當初宮中擇選女官似的!要我看啊,女官還有個名額數量,這次侍讀卻只擇一個,簡直比選女官還難呢!”
“姑姑擇選過女官?”臨霜有些驚訝,睜着眼目不轉睛看着翠雲,心中升起欽佩。
“是選過,那時候也就比你現在大些,什麽都不懂,考詩詞的時候連韻腳都沒壓上,考樂律更是,什麽都不會,幹脆找幾個瓷杯子灌上水就上去了,現在想想,真是……”
想起許多年前的舊事,翠雲不覺心有感慨,失笑道:“後來肯定是沒選上了,那時家窮,好不容易得來的選女官的機會就這麽白費了,沒辦法,幸而遇見老夫人,把我召來了公府做婢,做到現在,也能成了個掌事。”
她說着,握住了臨霜的手,話音語重心長,“臨霜,我看你能力不錯,也讀過書,一定比我強,這一次好好選,說不定就能選上了。三少爺性子雖淡些,也不太喜歡丫頭服侍,但好在對人極好,也從不苛待下婢。再說,我看他對你也不錯,記得你剛來藏書閣時,他還特意親自過來囑咐我,讓我好好照應你。”
臨霜怔住了,幾乎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錯,讷讷愣了好半天,“姑姑說三少爺他——”
翠雲道:“我也不知你和三少爺是怎麽認識的,看樣子,他對你的印象倒是很好。這一次你若能選上了,倒也不錯,好好在三少爺身邊服侍,也能為自己的将來好好打算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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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天色愈暗,翠雲也不再多說,想着明日一晨她還要晨起去擇試,便遣着她快些回去休息。臨霜見她施了遣令,也不敢再多問什麽,向她認真道了晚安便回了房間。
這一夜,臨霜的心裏一直很亂。
懷握着那個小小的葫蘆埙,她靜躺在床上,默默望着窗外月色投下的光塊,許久沒有睡着。無數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海裏萦繞,絞得心思亂糟糟的。雜七雜八的聲音蕩在耳畔,嘈嘈切切,更是将心緒纏作冗雜的一團。
……
你的傷可都好了?
你只有變得比他更強,才能護着自己和想護的人。
如果我告訴你,你這一次,絕沒可能選上呢?
我沒有幫你。我雖指點了你,但你最終結果如何,還要看你自己。
……
我看他對你也不錯,記得你剛來藏書閣時,他還特意親自過來囑咐我,讓我好好照應你。
……
不知不覺地,話語逐漸像風一般散去了,腦海中逐漸浮起的是那張清俊少年的面龐。顏容冷峻,話語淡漠,眸光幽幽涼涼。
定國公府的嫡長孫,三少爺,沈長歌。
臨霜有些怔了。
其實她對那少年的印象一直極好,雖然說起來,他們臨面不過數次,可是在她心裏,他卻是除爹娘外,唯一一個切身給她鼓勵,教會她堅強的人。雖然那幾句話語對他而言不過爾爾,可是于她,卻仿佛惘然迷霧中突然為她指明的一處方向,點亮的一盞明燈,他絕不會知道,那幾句話對她而言有怎樣的意義。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卻從未想過到他身邊去,想過伴在他的身側。
最初她決定參與此次擇選,不過只是為了想要躲避那些臨上者的欺壓。在她看來,無論這個擇選結果的主人是三少爺,還是二少爺四少爺五小姐,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只要可以讓自己避禍,她無所謂她即将所侍候的那個人會是誰。
可是直到這一刻,她卻突然有些別的心情滋生出來,仿佛是種慶幸,又仿佛是種擔憂。她慶幸這一次擇選所為的是那個少年,可是又忽然憂慮,她……究竟能否選的上嗎?
便連他也說,以她的能力,是絕不可能脫穎而出的。
可是他卻又私下幫助了她。
他又為什麽會這麽做?
他會希望自己選上嗎?
心頭的沉重一重蓋過一重,臨霜深深吐了一口氣,閉眼。
輕輕撫住胸口,指尖漸漸摩挲過溫暖巾帕的邊沿,臨霜呼吸平淡。
……
爹。
以前你一直教導女兒,無論做何事,只要努力過就好。無論是否成功,只要盡力了,只要做過了,便是最大的成就。
可是這一次,女兒想成功。
如果你在天有靈,就保佑女兒,在未來幾天的擇試上,可以順利。好嗎?
·
第二日,此次侍讀婢女的擇選考試正式開始進行。
臨霜自寅時便已起床了,彼時天還未亮,黛藍天幕中零星挂着幾顆晨星,将天地間都照映得十分寂靜。她默默洗漱好,将自己規整得幹淨利落,然後趁着晨陽,朝着東院走去。
擇選的考核仍是在東院文嘉閣進行的,只是将場地設在了內苑的院內,将整個院落半空出來,布置了近百張小桌。每張桌距三尺,桌上齊備着筆墨紙硯。為防行弊,每個參選的丫頭無需自帶任何私物,必須用文嘉閣所備的文具應題方可。
首門擇試時定于辰時開始,翠雲與秋杏将臨霜送到文嘉閣的外苑後便已不許入了,只能允參選人獨進。怕她緊張,秋杏一直在一旁為她打氣,神态語氣滑稽而誇張,被翠雲薄斥着制止。翠雲沒有說太多,只令她平常心。好壞不過一場擇試,無需太重的心理壓力。
臨霜微笑着應了。詩詞是她這幾項中最擅長的部分,她倒沒有太多憂慮。
距辰時還餘兩刻,翠雲打量着時辰已近,催促着讓她快些進去。臨霜應聲與她們告了別,步到內苑門口前遞換好準冊,回身探看時,見着兩人還在遠遠看着她。她輕快向她們招了招手,示意她們自己先去了。
便在這時,苑門口忽然傳過一陣動靜,讓整個小苑的氛圍驟地變得有些不同。
這陣異樣的到來與她報名的那一天如出一轍,僅一剎臨霜便猜到了緣由。很快一隊人群從閣苑的大門處闖入視野,六七個女孩子簇擁着一個高挑美豔的少女,徑直朝着這一頭走過來。
那少女自然是錦心,依舊恁般的奪目靓麗,光彩奪人。她身側稀稀拉拉跟着些女孩子,一面跟,還不乏一面阿谀着,“錦心,這種擇試對你,簡直是玩一樣,不用緊張!”
“就是啊錦心姐,誰不知道長公主和老夫人都已認定了你!那些人和你可怎麽比?簡直是不自量力。”
她們的聲音不小,語調摻雜着得意,仿佛是刻意想令人聽到。盡管她們所言屬實,但這話語聽來,仍令衆人不禁變色。
錦心卻似乎連理都懶得理,直接走上前,換好了名冊,便朝着內苑走去。
就在她經過臨霜時,她的步子倏地停了停,側眸,看了看她。
臨霜也看向她。
如上一次一般,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未說話,互相颔了颔首。接着又各不相幹地朝着冊上所對應的桌號走去。
文嘉閣內銅鑼一響,代表擇試已正式開始。陳嬷嬷立在衆桌最前,命一旁的幾個侍女插好了三炷香,又以最簡略的言語敘述了初試規則。初試主考詩詞,由她現場布題,題目宣布後需自三炷香內完成。若提前完成自然也可提前離場,只是離場後便不可再入。
很快她自一側的桌屜內取出一展卷軸,徐徐展開。然後将那卷軸挂在衆目可見的高處。宣告題目已布。
同一時刻,第一炷香燃起。
院中的衆女卻徒然湧起一陣嘩然之聲——
“這——”
“怎麽是這樣的……”
“這是什麽……”
高高挂起的卷軸之上,紙頁卻是雪白的,未提一字。
這便是初試的考題?
一片空白要如何作詩作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