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關

“安靜。”陳嬷嬷提醒了一句, 手中的藤鞭輕擊了兩下桌案,“不得喧嘩。”

女孩子們更苦惱了,皺着眉頭提着筆, 完全不知該如何落筆, 只能硬着頭皮寫下去。

臨霜沒有動,一直仰着頭, 默默看着高處的那幅紙卷。此刻紙卷上的空白幾乎映射在她的心裏,同樣空空白白的茫然。

空白……為什麽會是空白?

這空白的卷軸, 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又該怎麽做?

輕撫住襟口, 臨霜感受到胸膛處的心跳躍得飛快, 神思卻異常的迷惘。

院中置在最前案上的香逐漸燃盡,香灰坍塌散落,一炷香已經過去了。

四下已有人完成了試題, 報告着讓陳嬷嬷驗過卷,稀稀拉拉開始離場。當第二柱香燃起時,不遠處的錦心已開始提筆。

靜靜研好了墨,臨霜執筆輕蘸, 卻一直沒有動作。

周圍的人越走越多,衣袂的摩擦與雜沓聲交錯,更令她的心情更加混亂起來。她僵硬着提着筆, 手中緊了緊,又松開,面容越來越白。

就在這時,錦心已報告完成了。陳嬷嬷核驗無誤, 她靜施一禮,朝向門口走去。

在走過臨霜的桌位時,她定了定。目光靜瞥向桌上的紙硯,只見那一張雪宣竟比高懸的卷軸還要雪白,不禁輕揚了揚唇角。

然後離去。

第二柱香也漸漸燃盡了。

院中的人已很少了,耳邊逐漸靜了下來,臨霜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态平穩,暗示着自己不要慌張。她撂下筆,靜靜閉上眼,沉定了少頃,然後,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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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第三柱香已經點燃時,天空的豔陽光斜,一縷明晃晃的陽光映下,直直自高挂的卷軸中穿透而過。雪白的紙頁被陽光映着,在紙頁的邊緣隐約透出些許淡緋顏色,似是極淡極淡的緋色水墨在紙上暈開,遺留下的淡淡水痕。

緋色……

臨霜怔了怔,瞬息間似一股電流流過了四肢百骸,她恍然明悟了什麽。

——不是空白!是雪水!

這紙卷曾被雪水浸透過!

她一直記得,自小家中困貧,從沒有條件才買筆墨與新紙供她與陸松柏練字。她常喜好以青磚習字,而陸松柏卻喜歡以水蘸紙。他這樣利用得久了,還經常谑談,浸了井水與河水的紙,幹涸後對着陽光看是淡黃色,而浸了雪水的紙,對光,卻是淡緋色。

所以……紙卷不是空白的,真正的題目,也非空白。而是——雪。

臨霜心頭頓凜,立即鎮好紙頁執筆點墨,凝神靜思,決定賭這一把。很快心中一首短詞已成。她輕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羊毫,慢慢在紙上落下第一筆。

——臨、江、仙。

四下又不斷走了幾個人,院內只餘下她一個,那幾女子離去的同時,不忘回頭望她一眼。陳嬷嬷也感到奇怪,眼見着只餘下半柱香了,再側目瞥向她案上的紙頁時,卻發現方才書寫了一個詞牌。

陳嬷嬷悵然地搖了搖頭。

先前她尚還以為這女孩條件優秀,看模樣是唯一可同錦心相較的一個,而今一見,想來也只是一個空有其貌的繡花枕頭罷了。

臨霜自然不知陳嬷嬷所想。

此刻她所有的心思皆在這面前的一首詩詞間,全神貫注一瞬不瞬,筆走龍蛇間,兩行漂亮的行書已經躍然現在紙上,雲行流水,秾纖間出,異常流暢漂亮。

——千裏雲濤飛柳絮,寒枝未展春光。松間柳際一時蒼。梨花生曉色,白玉附虛堂……

“只有小半柱香了。”陳嬷嬷适時提醒道。

——似水流年皆去也,平生幾度思量。人間往事總凄涼。當時明月照,灑落一庭霜。

最後一筆落定。案上最後一截香灰赫地落了,散落在了香爐的邊緣。

铛!

同時一聲銅鑼之音響起,拌和着陳嬷嬷的話語,“時間到了。”

面前的宣紙瞬時被抽走了,臨霜撂下筆。仰頭望了望那蘊着淺淡緋痕的紙卷,拭了把額角的細汗,緩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

下午的第二項選試設在未時進行,距眼下還有小兩個時辰。臨霜未曾留在文嘉閣等榜,而是率先回了藏書閣。進院的時候,阿圓已經等在了院裏,看樣子是等了許久了。

“臨霜!”見着她歸來,阿圓立即迎了過來,一疊聲的追問,“怎麽樣怎麽樣?”

她知道臨霜今日擇選,自卯時起便已經睡不着了。可是她身份低,不能親自過去東院送她入文嘉閣,本就一直惦念着。好在秋杏一直顧念着她,祈求翠雲姑姑讓她先來了中院。可剛一入院便聽見幾個文嘉閣歸回的丫頭說這初試的試題分外古怪,不禁有了些許憂慮。

臨霜安慰她,又将上午擇試詩詞的狀況與翠雲秋杏幾個大抵說了說。在此之前,她本對詩詞這一項本還頗具信心,如今也不由有了些忐忑。秋杏與阿圓都是不懂詩詞的,無法判定臨霜那詞究竟如何,聽罷只是一直覺得……這試題出的也的确是夠變态的。

倒是翠雲聽過那詞,心中寬慰了不少,雖也不知那一紙空白的題目究竟是用意,但這詞作得倒是極妙,拓下來反複看了幾遍仍愛不釋手。她勸着讓臨霜不要擔憂,只命她快些用了午膳去休憩,如若有幸入了複試,也好存些精神去應考。

臨霜應了,很快下去。

吃過午飯,她與秋杏阿圓三人回了房。臨霜昨晚睡得太晚,今晨又起的早,如今躺在床上,困意很快便排山倒海般傾襲過來,阖眼便墜入安眠。秋杏一直半眯着,神思也逐漸恍惚。只有阿圓翻來覆去,不僅沒有半分困意,反而心裏越來越沒底的躁勁,幹脆起了身跑出去。

這一覺,臨霜終于将一直繃緊的神思舒緩了許多。

醒來時,只見窗扉半敞,陽光輕照,窗外茂盛的樹葉被風徐得粼粼的,心中異常的安定。

僅餘的昏沉思緒卻是被阿圓給驚醒的。

“臨霜!臨霜——”

她人還未到,聲音已經遠遠的傳過來。緊接着便見阿圓飛快地跑進來,仿佛一只歡快的鳥兒,氣喘籲籲,喚聲卻比鳥兒更加喜悅。

“臨霜!你初試過了!你入選了!”——

·

文嘉閣的大門前人頭攢動。一張巨大的紙頁上粘貼在牆上,上面密密麻麻書寫着許多姓名。

阿圓拉着臨霜與秋杏的手一股腦跑到榜前,尚不用靠近,已能在人群之外便望見了書寫在最頂端的一行名字,“首名:陸臨霜。”

“臨霜秋杏,你們看!”阿圓伸出手指,筆直地指過去,聲音不掩雀躍,“有你的名字!還是首名!”

“哇!”秋杏驚得大呼,幾乎要跳起來,緊緊張臂抱住臨霜,“臨霜!你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對啊臨霜!”阿圓也不禁興奮道:“我們就說你一定能行的,你看,真的行!臨霜,你是最棒的!”

臨霜的手緊緊攥着,渾身的血液都幾乎滾燙了,一直砰跳的心卻緩緩落了來。

方才在她聽見阿圓的呼喚時,她的心都幾乎跳了出來,又聽聞是榜首,只覺夢一般不大可能。如今親眼所見,她終于放下心,也不由尋回了些許信心。

“好了,我知道了,你們小點聲。”她按捺住阿圓與秋杏,臉上也滿是紅撲撲的喜悅,低聲道:“你們這麽大聲,非讓別人與我樹敵不成。”

阿圓秋杏恍然大悟,立即噤聲捂住嘴,四下一顧,還是忍不住驚喜地笑出來。

秋杏上前整了整臨霜的衣襟袖袂,道:“臨霜,下一場擇試是書畫,加油!好好考,你的字寫得那麽棒,一定能選的上的!”

“嗯!”臨霜鄭重地點頭,微笑。

不遠處,一道目光靜靜朝向這一邊射過來,淡淡冷冷的。

仿佛是感覺到了,臨霜一剎側過頭去,果然在人群的盡頭看到了錦心的身影。正對上那道視線,她心中驟地微凜了一凜,笑容漸漸凝定。

身邊的阿圓秋杏還沉在驚喜中,未曾發現臨霜的異樣。臨霜轉過身,視線再次落在榜上,之間在她的名字之下,靜躺着的令幾個字。

第二名:方錦心。

臨霜怔了怔。

再扭過頭時,錦心已經離去了。方才她所站定的那個地方空蕩蕩的,仿若只是她的一抹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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