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發落
湘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陳嬷嬷将她從西院帶出,卻并沒有告訴她家主召見的緣由。但她自一入這間內屋起,看見這一屋子熟悉的面孔, 心中便頓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此刻乍聞老夫人的怒問, 她不禁更加慌了,心中一惴, 下意識湧起恐懼。她叩了兩首,狀着膽子擡起頭, 迷茫地問:“禀老夫人, 奴婢不知道奴婢做錯了什麽?竟教老夫人這般動怒!”
老夫人哼了聲, 只一掃袖,将側案的珠翠碎銀全部掃在地上,擲于她的面前。
湘月怔了一怔。
看見那些熟悉的金銀珠翠, 湘月立刻明白了,大抵是有人告密,将馬廄與浣衣苑的事情流露了出去。她壓下心下的慌亂,咬咬牙, 腦海中飛快運轉着,思索着現下該如何為自己開脫。
可還未等說話,老夫人已經不冷不熱的開了口。
“你以錢賄人, 刻意欺淩,還強迫插手公府胡亂分院。我看你這身家,也不像是貧困人家出來的孩子,為何就要到我國公府為婢?你心存的是什麽目的!”
湘月怔住了, 盯着一地的金銀珠寶,不等想出辦法,心緒已讓老夫人話中其中的一句話牽住。她愣愣地想了一會兒,忽然轉頭看向錦瑜,難以置信地問:“……我胡亂插手分院?”
錦瑜卻不曾看她,垂在膝前的手緊握,一橫心道:“當初……确是你插手分院的!”
湘月不敢相信,轉瞬似乎明白了什麽,想來是錦瑜分院之事暴露了,情急之下将事情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胸口驟怒,氣意瞬間被點着了,怒道:“我确讨好你想讓你給我分在一個好一些的閣苑,可其他人和我有什麽關系?怎麽是我插手分院的!”
“是你告發了陸臨霜她們行弊,還讓我給她們差一些的院的!”
“不是的!”湘月的臉漲紅了,一時心急,幾乎哭出來。
堂中央問蓉突然上前推搡了她一下,憤斥:“你這丫頭!錦瑜不只一次向我說過你仗財跋扈,竟還狡辯!”
一旁的阿圓隐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要說話。
她雖不知當初分院時,錦瑜與湘月私下究竟是如何交涉的,但目前的狀況,她也能清楚的看出,錦瑜明明是想着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脫到湘月的身上。她雖然厭極了湘月,但是當初在紅楓苑,錦瑜所做的一切也令她十分厭惡,現在見她這般故作無辜,不禁打心裏的憎惡,恨不得馬上撕破她的僞飾。
剛邁出一步,她身邊的紅玉卻抓住了她,又對她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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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蓉說着又跪下來,對着老夫人穩穩當當一磕頭,哀泣道:“老夫人,奴婢隐瞞您關于錦瑜的事情,确是奴婢的過錯,但奴婢向您擔保,錦瑜這孩子絕非放肆之人,她與錦心同胞,您看錦心的為人便是知道的。何況這孩子從小在村裏長大,心性純良,怎會做這些勾當?定是有人強迫誣陷她啊!”
“不是這樣的!”
湘月心急如焚,只覺自己百口莫辯。眼淚都急出來了,無可奈何,她視線一巡目光瞬亮,跪在了紅玉的面前,“紅玉姑姑!你應該知道是怎麽回事的!不是湘月!姑姑,湘月求您,你告訴大家好不好!”
紅玉默默退開了一步。
嘆了口氣,她複又步行到大堂正中,恭敬道:“老夫人,依紅玉看,分院一事,黃湘月與王錦瑜二人各執一詞,且時過數月,恐怕已無法證實。好在并未鑄成大錯。湘月雖有主錯,但錦瑜身為掌事,卻意志不堅,沒能按時禀報家主,也當有責任不可推卸。所以,紅玉覺得,此事,還是共罰較為妥當。”
湘月松下一口氣。錦瑜聞言卻心中一緊,“老夫人恕罪!此事……此事真的無關奴婢啊!”
“罷了!”老夫人不耐煩地揚了揚手,瞥了眼地上的珠翠銀玉,又問:“分院的事你既不願認,那你買通馬廄與浣衣苑掌事,刻意欺壓誣害他人一事,你可有何話說?!”
湘月臉色一僵,看着那些珠銀,第一次竟覺額外的刺眼,期艾道:“這些……是因為……是因為——”
朱嬷嬷立在角落陰恻恻地開口,“姑娘可別想着誣賴老奴!姑娘當時吩咐老奴的時候,我身邊可是有丫頭在的,可有人證!”
“就是!”劉嬷嬷在一旁幫腔。
湘月疾狠地瞪過去一眼。
便在這一刻,她大抵明白了自己的所為已全部敗露了,也不會再有他人替自己說話。她咬咬牙,幹脆承應下來,道:“是……這些确是奴婢所為。但!那是因為陸臨霜林秋杏她們辱罵奴婢,奴婢氣不過才這樣做的!”
“誰辱罵你了!”秋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一開始,就是你先和我們過不去,你還——”被紅玉攔下來。
老夫人不是傻子,雖事情緣由一直不明所以,但這麽看了半天,真相到底幾何心裏也猜出了七七八八。她眉頭一蹙,瞥了眼湘月,下令:“這丫頭是可惡的很,年紀才這麽小,心裏就這麽多盤算!帶出去,責三十杖,逐出府去!”
“老夫人——”湘月驚住,幾乎吓傻了,一瞬渾身劇烈顫抖,眼淚滾下來,“老夫人!奴婢知錯了!求老夫人開恩!”
老夫人卻不理,揮揮手,命人快點将人帶走。
湘月哭喊道:“老夫人!您不能這麽對我啊!我娘是張婉婉,她的舅母是雲湘,您可還記得?您還曾抱過我娘呢!”
老夫人一時怔了怔,“雲湘?”
“嗯!嗯!”湘月的心裏升騰起一絲希望,掙開了小厮的手,重新跪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您可還記得?她是您的庶堂姐,也是我娘的舅母,奴婢便是她的親外侄啊!”
老夫人的眉宇逐漸舒展了,明顯是憶起了一些印象,再望向湘月時,神容似有了些變化。
老夫人雲氏乃雲南王之女,當年奉旨嫁于定國公沈竹胤,雖是貴嫁,卻是遠嫁,雲南與京州天南海北,而今過了數十年,她幾乎再不曾回過家鄉。對家鄉那些親眷故土的印象,也多存在小時候。而今世人若說起這定國公府中的老夫人雲氏,多都說她福壽雙全,榮華貴胄。卻無人知,其實打從心底深處,她也是極其思念家鄉故土,家屬血親。
也是由于如此,所以在她聽見臨霜奏響那曲雲南鄉曲時,才會有那般大的反響。她知曉自己此生重歸故土的心思已無望,故也只能用些曲樂詩文作為紀念。卻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還會遇見與家鄉有牽連的人。
只是……
那猶豫的神容僅一閃而霎,又終恢複成了一片冷意,老夫人冷哂一聲,掌中木杖錘地,道:“公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若是誰的偏門親戚都來左右插上一手,這府裏,可不得亂了套!帶下去!責三十,逐出府去,永不錄用!”
“老夫人——”湘月一驚,心中徹底絕望了,眼眶的淚怔怔落下來,伏地哀求,“不要啊老夫人!湘月知錯了!湘月真的知錯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再過湘月一次機會!求老夫人——”
她喊得歇斯底裏,長公主聞着心胸煩躁,連忙召喚,“還不快帶下去!在這裏等着老夫人動怒嗎!”
湘月仍舊在哭,立時幾個小厮應了令上前,連扯帶拽,半拉半迫地帶着湘月下去了。
尖厲的哭喊聲逐漸聽不見了,屋裏靜下來,恢複了最初的寂寂。
衆人心有餘悸,靜滞了少晌,紅玉步上前,又一請禮道:“老夫人,湘月既已發落,那麽敢問,問蓉姑姑與錦瑜、錦心這兩姐妹,又當如何措置?”
問蓉心頭一沉,狠厲地向紅玉望去一眼。
她自知此次紅玉在家主面前揭發這一切,其實已有所保留。若她不僅只為了警告,咬定一切皆乃錦瑜所為,恐怕這一回她便再無法翻身,恐還要連累錦心受懲。只是她卻不想,憑借紅玉,竟也能一朝将她掣肘到這個地步,心中不免憤恨。
若早知如此,當初……
緊緊攥住拳,她心知眼下不是同她置氣的好時機。強忍下了怒意,向老夫人跪下來,叩首懇求,“老夫人!奴婢有罪,可奴婢當真是護女心切,也憂心老夫人為奴婢的事分神,這才刻意隐瞞老夫人。奴婢懇求老夫人,這件事不願阿瑜與心兒,若老夫人有氣,可否只罰奴婢一人,恕過阿瑜與心兒!”
“娘!”錦心不忍,出聲喚了一聲。
錦瑜亦酸紅了眼眶。
老夫人面目冷靜地睨盯着她。
見她一直以額伏地不肯起身,老夫人長嘆一息,“也罷!”
她示意了一下,令陳嬷嬷将她扶起,盯着她的臉。
問蓉卻一直垂颔着頭,不敢與她對視。
老夫人的神情不掩失望,道:“問蓉,并非我說你,虎毒尚還不食子,你怎就能将你這孩子抛在外面不聞不問!你這過錯,說小不小,這件事,你刻意隐瞞我不說,可也不過瞞于一時,将來又當如何,你又想沒想過!”
問蓉以袖拭淚,不敢駁她言辭,只能順着她的話語稱是。
老夫人又一嘆氣道:“罷了,好歹你也侍候我這麽多年,親人家眷也都在府裏,我也便不重懲了,便罰你三個月的月錢,打今兒起,去外苑做事吧!至于你這私女,可着實不是個掌事的料!我可應你之求不罰,但也再不能讓她掌管紅楓苑。依我看,便留在後院先做個粗使吧!”
錦瑜的心情頓時一沉。
“奴婢謝老夫人寬容!”不等她開口求情,問蓉已先躬身應謝。她跟随老夫人多年,知曉已老夫人的心性,這般已是淺懲,又生怕老夫人突然變卦,連忙承了令,又強迫着錦瑜磕頭謝了恩。
老夫人不再看她們,眼光一瞥落上角落的劉嬷嬷,遲疑,“至于你……”
劉嬷嬷自打入了晴源居開始,本就想着這回是在劫難逃了,但不想事情慢慢發展,竟會發展到眼下的這一步。她藏在角落,本想渾水摸魚地趁亂混過去,不想竟忽然驟得了老夫人的關注,心裏一凜,吓得臉都白了,連忙磕起頭來。
“老夫人!老夫人恕罪!求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鬼迷了心竅了老夫人!再也不敢了!求老夫人開恩……”
老夫人輕蔑地哼一聲,“你這婆子見錢眼開,欺壓下婢,也是可惡的很。但看你這歲數也不下了,逐府便免了!杖十五,罰半年的月銀,還回馬廄去吧!”
劉嬷嬷登時松了口氣,“謝、謝老夫人!謝老夫人!”
這一段突然橫插的鬧劇也算告一段落,長公主觀察着老夫人的神容,見她眉目微霁,不複怒色,也終于肯放下些心。她着人換上了一壺新茶,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輕手呈遞到她面前,柔聲笑道:“母親,您消消氣。瞧瞧!就因為這些不懂事兒的人,倒把正事兒都給誤了!母親莫不是忘了,今兒來我這東院是要做什麽的?”
老夫人微訝了下,旋即嘆息笑了,“可不是險些忘了不成!被這些下人一鬧,都忘了歌兒這侍讀還沒個着落呢!”
問蓉不動聲色,心中終還是升存着一分希望,同錦心對視一眼。
同一時刻,秋杏忽然握緊了阿圓的手,心中懸了起來。
便見老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錦心的身上,淡看了她少晌,面無表情,似乎在想着什麽。微停了幾秒,她視線最終還是從她身上挪開了,望向堂中的另一方向。
衆人的目光也随之看過去。
靜停了一瞬,老夫人的臉上露出些許慈和,輕喚,“臨霜。”
臨霜微怔。
向她招了招手,老夫人笑,“來,孩子,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