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太學
“什、什麽?”
臨霜聞言愣住了, 一時沒敢動作。
“上車。”
沈長歌又說了一遍,撂下窗簾,不由分說自車上邁下來, 向她示意, “這裏離太學還有一段距離,且要走一會兒。你不要走路了, 上車。”
臨霜有些猶豫,愣愣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安小開, 讷讷道:“可、可是少爺, 這不符合規……”
這不符合規矩。
“在我紫竹苑裏,規矩都是我定的。”不等她說完,沈長歌已然截口, 面帶微笑卻不容置喙,“快上去。”
似乎沒有回絕的餘地。
臨霜頓了一頓,應令稱了聲是,慢慢邁上了馬車。
倒是安小開有些錯愕, 眼見着臨霜上了車,想了想,不禁也湊過去, 笑呵呵問:“少爺,那我是不是也——”
“你去趕車。”淡淡丢下了一句話,沈長歌沒有理他,轉身回了車廂。
安小開被噎了一下, 郁悶了,摸了摸後脖頸,憤憤嘀咕,“哼,見色忘友,喜新厭舊……”
……
坐在車上,臨霜一直低埋着頭,只覺分外的不自在。
這個馬車的車廂不大,卻也不小,就這樣并排相坐,以臨霜或沈長歌的身量,足可以擠下三個人。然而許是沈長歌坐慣了中間,自一上車起,便徑直坐在了中央的位置,他一人占了兩位,直将臨霜擠在角落,蜷縮着靜貼着車板。
兩個人臨得極近,馬車又行駛得晃晃悠悠,時不時,兩人肩膀臂腕等便會碰撞到一起。她從未與他有過這樣近的距離,他身上的松香氣息十分清晰,萦蕩在她的鼻息間,讓她直覺幾乎失去了嗅覺。鼻喉深處一陣癢癢,不自覺,打了一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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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這一噴嚏她打得十分實在,幾乎連口水都噴散出來。又恰逢馬車突颠了一下,直颠得她身子一斜,噴嚏直接噴在了他的身上。
沈長歌一愕,看了看衣裳,又轉頭看向她。
臨霜的臉頓時燒得通紅通紅,欲哭無淚,“我、我、我我……”
她嘆了口氣,哭喪着臉道:“少爺,我看……我還是下去吧!”
說着她立刻起身,不由分說便要下車。
一只手卻立刻輕扣住了她的手腕,同時傳來一聲篤定清音,“不可。”
被他拽着,臨霜走不得,偏又如坐針氈,從耳朵至脖子燒得更紅了。
沈長歌忍俊不禁,一瞬掠了一絲輕笑,問道:“你早上沒吃好?”
臨霜正處精神淩亂間,聞聲下意識“嗯”了聲,頓了頓又突然搖起頭,“沒沒沒!挺好的……”
沈長歌沒有言語,很快從一邊的小食盒中取了一個包裹整潔的糕點,遞她,“你把這個吃了。”
臨霜立即擺手,“不不不!少爺,我不餓的!我——”
沈長歌默了默,“你怕我?”
“……啊?”臨霜一愕,腦海中愣怔了一瞬,讷讷道了聲:“沒……沒有……”
“那就把它吃了。”他将糕點直接塞在她手中,聲色清冽溫和,“你放心,沒毒的。”
車外的簾子露開一角,安小開從外面冒出頭來,睜着眼睛看着裏面。
沈長歌看見了,直接瞪過去,“沒你的事,好好趕車!”
安小開一凜,剛探出的半拉腦袋立馬縮回去了。
沈長歌收回目光,“你現在既然已是我的侍讀,那就記得照應好自己,你伴我進學是為了照顧我,不要還沒等照顧到我,反倒先将自己的身體弄壞了,讓我來照顧你。”
這個理由似乎十分在理,臨霜沒了拒絕的由頭,只能讷讷承應了下來。
半晌再無話。
緊縮着身子,臨霜遲疑打開那一小塊糕點,方才掀開,一股甜香氣味便撲鼻而來,她滞了一下,瞥眼瞧了下身邊的沈長歌,見他正閉目養神,沒有看着自己,舒了口氣,背過身小小咬下了一口。
黏黏糯糯的口感立即漫開,入口即化,帶着淡淡的甜味與芋香,說不出的香甜。臨霜微怔,只覺得整個口腔都充斥了這股甜味,直忍不住又多咬下了兩口。
臨霜是喜好吃甜的。
只不過以前在家時,糖這種東西對于她們家來說,實在是一種昂貴的奢侈品。往往一年中,她僅有在年節和誕辰的時候,才能吃上一兩次,多數也僅是在粥中撒上些糖霜,至多再放上些臘梅,梅花香伴着甜味,已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甜品。似這類的甜糕,她以前簡直想都不敢想過,更是做夢都無法接觸得到。
一旁的沈長歌悄悄睜眼,看了看她的背影,不禁輕笑。
馬車似乎走上了一條石子甬道,車輪碾過石道,似被咯了一下,突然一颠。臨霜吓一跳,冷不防手一抖,手中的甜糕正巧碰到臉頰,險些掉落。她忙将甜糕仔細包裹收好了。
她身上的書袋卻被震得一滑,袋中的東西嘩啦啦落了,散了一地。
臨霜一愣,忙俯身去拾撿。
沈長歌見狀同樣去拾,方觸到那一沓雪白的宣紙,不禁瞧了一瞧。
“你了解的很快。”他對她道。
“什麽?”臨霜不解,看他。
她扭過頭,水靈的雙眸清澈迷茫,偏偏左臉頰還沾着些甜糕的碎渣,看着有幾分滑稽與狼狽。沈長歌愣了愣,一時不忍,忽地低頭笑了一下。
臨霜更加不解了,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身上,詫異,“少爺,奴婢……有什麽不妥嗎?”
“沒。”
他搖搖頭,壓下了笑意,将手裏的雪宣遞給她,“我是說,關于侍讀的職責,看得出你了解的很快,不過我之前告訴你不用急,你還是有些急了。例如這宣紙,尋常人提筆寫字常愛雪宣,但我卻更喜竹宣過多些。還有這水墨,确實方便易取,但其實,我平日作文書畫,倒更偏煙墨。”
“啊?”臨霜一怔,整張臉上頓時如火燒湧,方才知曉自己翻了個怎樣的錯誤,神色倉皇,“那、那怎麽辦?少爺,不然……您先去太學,我現在就回府去給您取!您放心,我跑得很快的!”
“無妨的。”沈長歌淡笑,徑自将那些宣紙筆墨收整好了,“這不過只是個人喜好的問題,也沒什麽大不了。不過也是我告訴你不要急的原因,是這些事情其實無需別人告訴你,你觀察得久了,自然而然也便知道了。”
聽他這樣說,臨霜卻只覺愈加慚羞,頭埋得極低。
“慢慢來。”沈長歌道。
坐下的颠簸逐漸緩慢,馬車漸停,而後是車廂之外的籲馬之音。很快車廂外被叩了兩下,安小開的聲音傳來,“少爺,到了。”
“好。”沈長歌一應。
臨霜鼓起勇氣擡頭,卻不敢看他的眼,“少爺,我們走吧……”她懷抱着書袋,起身便要向馬車外鑽去。
一股力量突然拽了下她的腕,耳邊傳來淡淡涼涼的一聲,“等等。”
她微愕,轉頭看向他。
只見他靜望了她幾秒,忽地探出手來,伸向她的臉頰。
臨霜愣了愣,只覺整個人都倏然僵住了,下意識便低頭躲避,還不等她扭過頭,他已經收回了手。
便見他指尖輕捏着一小塊殘碎的甜糕,輕輕一彈,随意丢在了地上。臨霜呼吸一滞,恍然明白了他方才為何要笑,又窘又羞,立刻摸了摸臉,又仔細蹭摸了半天。
“別蹭了。”
眼見着她的臉頰愈加的紅,幾欲分不清是羞紅還是蹭紅,沈長歌不覺想笑。
拿下了她的手,他身子一避為她掀開門簾,和聲說:“走吧,我帶你去看看太學。”
·
大梁的太學便設立在十裏街的官道上,倚伴着皇城而建。梁國自太.祖皇帝立朝起,便一向重視國民子弟的知識學識,故下旨以興太學,置明師,養天下之士。這座學院無疑是大梁國內的最高學府,門庭雅致,雄偉輝煌,彰顯着才學在這個國家的重要。
方一下了馬車,臨霜便有這樣的感覺。
正對眼前的是一個類于宮殿般的建築,粉牆環護,檐牙高啄。三棟大門開敞,兩大一小,最大的正門被一條白玉石階連着,正通向院內。院門口是兩方金雕,被琢成麒麟獸的形狀,各立左右,寓意“才能傑出,德才兼具”。最中央的大門上聳立着一個巨大匾額,據言那匾上之字還是太.祖皇帝所賜,便為“太學”二字。
立在太學門下,便是這一瞬,臨霜的胸口隐隐湧起一種激蕩之感。不由自主的,她撫住了衣襟,感受到襟下那一方布帕。
爹,娘……
你們可看見了,這便是太學……
女兒如今,也有了機會,站在了這太學門下……
跟随着沈長歌,臨霜穿過正門,步入到太學院中。
正是黃昏時分,淡紅色的曦陽灑遍院牆內外,風中似乎還飄浮着似有若無的清香。許是時辰還早,院中尚無什麽人。湖柳石橋,隐隐墨香,一派詩情畫意之景。
“這裏很大,但其實很好分辨,東是文苑,西是武苑,你只要記清了就好。我們平常的課項不過就那麽幾類,多數的時候你都會跟着我,多走幾次,便會熟了。”
随着沈長歌從一個個屋室庭院前走過,他邊走邊說。
“太學裏人很多,所以分成了幾個班次,每班十六人。我在甲班,便在這一間,你記清了。”行至其中一間屋前略停了停,沈長歌為她指了一下。
臨霜應聲看進去,便見那間列“甲”的堂屋裏,數十桌椅整齊而列,清風過堂,書香四溢。
她的心中蕩了一蕩,用力點點頭,“嗯,奴婢記住了!”
沈長歌淡哂,又道:“文苑這邊除了課堂,那邊還有丹青堂、書香閣、琴房、棋室、茶室等等。武苑要更廣些,有跑馬場、騎射場、馬廄、比武臺。現在我們來不及過去那邊,等過午到了騎射課,我再帶你過去熟悉。”
“好。”臨霜應聲。
許是因為時辰近了,幾件課室中已開始三三兩兩的進人,皆着着統一的白色儒服,氣宇軒昂。一些人的身後亦随着侍讀小厮一類,與主人相互伴着行近。
看見沈長歌,幾人禮貌地互相執禮,瞥眼望見臨霜,似乎覺得古怪,不禁側眸多看了幾眼。
臨霜不禁有些怯,喏喏躲在沈長歌身後。
“臨霜!”遠遠聽見一聲呼喚,臨霜一怔,側眸望去。
看見熟人,臨霜心中一喜,“彩月!”
“三哥!”姍姍來遲的沈長昱從遠處行過來。
沈長歌拍了下他的肩。
見着二人到了,沈長歌面向臨霜,“課時要到了,我無暇顧你,你先跟着彩月,讓她帶你熟悉。若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問她,或者等我下了學再問我也好。”
臨霜微笑,點頭,“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