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烏龍

彩月只告訴臨霜這位教詩文的劉太傅乃是為愛才之人, 卻并未告訴她,除卻愛才,劉太傅亦是一位傳統板滞之人, 萬事皆以規矩禮儀為先, 更何況大梁乃文禮之邦,向來崇尚男子溫雅彬禮, 女子端淑娴靜。而作為自幼受其熏染的劉太傅,自然不外如是。

這一瞬發生的實在太急了, 還未等臨霜反應過來究竟是怎回事, 再反應過神來, 面前的整個場景已讓她完全驚怔住了。這間課室與暗間是被一列窗門隔着,中間有一小門,是為了曾經方便家主與侍讀間的聯系而設。如今這暗間原先的作用既已廢除, 便很少會有人從那門通往那間隔室,自然也便關閉了落了鎖。可是不知為什麽,許是那鎖經久未換,內裏早已被鏽廢, 所以才讓她這麽一撞,就輕易撞開了。

雖重要的,是那矗立在課室中暗門間的屏風也一瞬被她撞倒, 又撞翻了最鄰近的幾張小案。那案上的筆墨紙硯,呼啦啦地散了一地。幸好臨坐的幾人機警,避得及時,才使屏風未曾壓住人, 但這一幕也着實令人措手不及,不禁驚起了一陣訝音。

一瞬間,整個室內,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向着這個方向看去,怔愕至極。

課時進行到一半,一個小丫頭突然闖進,還是用這樣驚世駭俗的方式——這在太學中,還從未有過。

沈長歌微微一訝,愣怔了半晌,似乎沒反應過神來。

沈長歆錯愕回眸,眉宇微蹙,似乎很快想起她是誰,繼而擡眸看向了沈長歌。

便連劉太傅都幾乎驚愕住了,僵立在原地,瞪着眼,看着她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臨霜卻并未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她斜斜倒在屏風上,屏風其中的兩根架骨都已經被她軋得半斷了,可見力量之大。她扶着腰,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都散了架一般,鋪天蓋地的酸疼。“哎呦”地低呼了兩聲,再睜開眼時——瞬間傻住了。

滿堂明亮。

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

“……”

臨霜讷讷地垂下眼,終于反應過來剛剛都發生了什麽,心中咯噔一下的同時,不禁一陣恨意,咬牙切齒。

——玲珑!琳琅!

猛地扭過頭去,身後空空暗間中,那肇事的始作俑者早已跑了,便是湊熱鬧的彩月都已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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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呼吸一滞,從屏風上爬起來,剛想站起,腳下卻正踩住另一根将斷沒斷的木骨,只聞“咔嚓”一聲,木骨應聲而裂,便複又一滑跌下去。

沈長歌一怔,下意識上前,方才啓步,卻見劉太傅已然先一步走到她身前。

臨霜欲哭無淚,硬着頭皮,也不強迫自己起身了,只低着頭喏喏道:“抱、抱……抱歉!”

說着她退了幾下,從屏風上爬下來,起身便要往回走。

“站住!”

一個陰沉渾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正出自劉太傅。

臨霜心裏一惴,停住腳步,勉強轉過身來。

試探着擡了擡眼,臨霜終于看清了劉太傅的臉,面目剛肅,鬓發微蒼,嚴肅而淩厲。

他那兩道目光厲得似劍,仿佛能一瞬望到她心裏去。視線剛一和他觸及,她不禁一凜,連忙又垂下了眼。

冷冷看着她,劉太傅厲聲問,“你是誰?!”

臨霜一震,怯懦地縮了一步,期期艾艾,“我……我……”

一側的沈長歌俊眉微蹙,開口,“太傅……”

“方才可就是你躲在那暗間,發出那些動靜的?”還不未等他将話說完,劉太傅又問,“私自擾亂太學課紀,你好大膽子!”

“不是的,我——”臨霜只覺冤枉,指着那暗間,下意識想解釋,可想了下又覺那屋裏早沒了旁人,無論自己說什麽恐怕也是百口莫辯,幹脆放棄了,“……是奴婢的錯,望太傅恕罪。”

劉太傅的目光向她身上一巡。

“你是侍讀?”聽她自稱“奴婢”,劉太傅心下大抵有了定論。

臨霜不敢撒謊,只能點頭。

“你是誰的侍讀?”很快陰冷冷的聲音又問。

臨霜這一次卻沒有回答,心中咯噔了一聲。

她知道這一次她算惹了禍端,而且見着眼下,她這禍端惹得似乎還算不小,本想着自己擔下,也好不會牽連少爺。可是如今聽劉太傅這一問……

看樣子,她還是會牽連到少爺了。

第一天伴讀便鬧出了這樣的禍端,恐怕……少爺也會十分失望罷!

她心頭一惴,咬了咬唇,忽地跪下了,疾道:“太傅!這事無關我家少爺,是奴婢的錯!太傅如果要罰,我——”

“是我的。”堂中另一個淡淡的聲音已然道。

臨霜一愕,聲音剎時停住了,回眸。

不遠處的沈長歌已經徑步走來,手一伸,将她自地上扶起。

“你怎麽在這裏?”他旋即問道。

他聲音壓得極低,面龐也是清清淡淡的,卻隐有着些憂色,說着又飛快向她身上望了一圈,“傷到哪兒了嗎?”

“我、我……”臨霜說不出話了,臉色漲得通紅,眼圈也似乎有些紅了,聲線都微微含了哽咽,搖了搖頭。

“好了,沒事的。”眼見着她幾乎下一瞬就要哭出來,沈長歌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道,“先別怕。”

臨霜心中一酸,忽地一剎淚凝于睫,心裏的慌張卻莫名有了些安定。

便見沈長歌背過身,悄無聲息将她掩在身後,朝向劉太傅恭然一禮,道:“禀太傅,這丫頭乃學生的侍讀,今日是初次伴學,尚還有許多不谙之處。她不懂規矩,乃學生的疏忽,學生下去後會嚴加管教,還望太傅見諒。”

劉太傅“哼”了聲,道:“初次伴學便能将課堂攪得這般,未來可不要雞飛狗跳?”睨了臨霜一眼,他冷眉微擰,“依我見,将她送去孫承院那裏得好!”

臨霜聞言忽地一凜,打心裏升起一絲恐懼來。

孫承院乃太學之院首,也是這執掌的太學的第一人,據言以往僅有品行惡劣的學生才會被呈報于院首,由院首再向上共議可否将此人自太學除名。可自太學立學起,還從未有過被呈于院首的侍讀。雖然她知至多不過被永除太學,可是若是這般,恐怕她回到公府,也無法再立足。

沈長歌也同樣一怔,立即駁道:“太傅,學生敢以人格擔保,這丫頭平日安分守己,且為人善和,并非沖動放肆之人,還望太傅寬慰她這一次,給她一次機會證明。”

劉太傅卻似乎有些不耐,不由分說,一甩袖背過身去。他執意如此,神容更是冷厲堅定,不容置喙。

恰時正逢下課時分,遠遠傳來清動的鈴音。周圍另幾班的課室中已稀稀拉拉地出了人,許是方才聽見了甲班這邊的動靜,紛紛聚到甲班的窗前探熱鬧。室外議論得火熱,室內卻陷入了一場古怪的氛圍,僵滞如死。

定了少頃,沈長歌上前了一步,面色沉淡如水,“太傅,學——”

“劉太傅!”他的話并未說完,卻是臨霜橫心咬牙,先他一步躍出來,孤注一擲般定聲道:

“劉太傅,奴婢聽聞,您是愛才之人,只要是願用功得才之人,無論門庭貴賤,您皆願以仁心待之,施以教誨。這一次擾了您的課紀,是奴婢的過錯,但是奴婢有一主意,若是奴婢可做得到,可否請您高擡貴手,恕過奴婢這一次,再給奴婢一次機會?”

這一次不僅是室中衆人,便是沈長歌都有些微愕,垂眸看着她,“臨霜,你想做什麽?”

劉太傅冷哼一下,漠然道:“你又想搞什麽花招?”

臨霜蜷緊掌心,壓下了心中的惶然,沉定道:“禀太傅,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方才太暗間中聽見,剛才的分組對韻中,還無人對上三少爺的韻詞,那麽奴婢想問,如果,奴婢可以對上三少爺的韻詞,那太傅是否可以饒過奴婢這一次?”

她這提議一起,便徹底讓室中的衆人驚了,四下也微微繁起了些議論聲。

以往在太學之中,也不乏一些頗通才學的侍讀丫頭,可再怎般通曉,也不過是可簡單對上兩句簡韻,或是寫上兩句美詞。敢這般同劉太傅叫板的還是首個,更何況還是要接對沈長歌的韻詞。盡管她似乎十分篤定,這乍看來還是會讓人深覺她大言不慚,看她的目光也不禁有了戲谑之色。

劉太傅顯然也是十分不信的,揚了揚眉,道:“你?”語調輕揚,飽含着種輕疑。

“嗯。”臨霜點頭,篤定道:“‘朔風驟雪霜雹冽,寒梅孤殘葉,未至冬宵節,寒徹長夜,離愁浸皎月;’,這便是三少爺的韻詞,敢問太傅可有錯?如若奴婢能對得上,太傅可否願意恕過奴婢這一次?”

她竟一字不差地将沈長歌适才的韻詞複述了出來,着實令人有些微訝,四下頓時靜了一靜,便是劉太傅也有了一剎錯愕,神情有了一絲動搖。

“好,我就允你這一次。”

隔了幾秒,劉太傅說道。

臨霜頓時心中一喜,躬身一拜,立道:“謝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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