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前夢

臨霜的确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天空便如今一般晴好盎然,卻似是早春,萬物複蘇, 冰雪初融。一個身形纖挑的女子立在一顆梨花樹下, 梨花晶瑩雪白,她的衣裙卻似比梨花更晶瑩的白色。身後似乎有人呼喚, 她錯愕地回眸,停頓一秒, 然後微笑, 有風輕拂, 衣袂輕飄,姿容絕代。

她一瞬看清了,那女子竟是她自己, 可是卻又不像是她自己。

那明明還是她的容貌,她的模樣,可是卻比她更加美麗成熟,亦更加飽有韻味。

然後場景忽地變了, 四周似乎是一片楓林,楓葉火紅,将她的面容都映襯成一片緋紅顏色。她慢慢伸手, 接住了一片墜落楓葉,目光盯凝着楓葉笑意盈盈,似乎向着身側的人說了什麽,那人應了一聲, 目光望的卻始終是她的臉,神色淡淡,眸光卻是異樣柔情。

遠遠的,她似乎看到了,這個人……

而後四下的一切幾乎都翻轉了,梨花不見了,楓林也不見了,陽光殆盡,黑暗如同寐魇般入侵,似是一間潮濕陰冷的囚所,四周充斥着惡臭與壓抑。她蜷在角落,渾身是血,十指手臂血肉模糊。很快囚門開了,有許多獄卒上前拉她,扯她,她拼了命般掙紮,其中一人對她鄙夷一唾,驟然揚掌,在她臉上狠狠一掴。

外面的大門忽地被踹開,疾風卷着微雪掠進,打頭的男子一身墨藍勁衣,手執長劍,手起劍落間解決了那個打人的獄卒,很快其他獄卒也似紛紛慌了,猝然拔刀,砍向的卻是她的方向。他疾掠過去擁着她閃避,背後卻忽地落上一道深長刀痕,血很快滲出來。

将她掩在身後,他回身,似乎從身上取出什麽,目光一一從衆人面前,眉宇間是種凜人的煞氣,漠然道:“回去告訴那個人,他想要的,我可以給。但若敢動她,我必與他玉石俱焚!”

……

…………

臨霜……

臨霜……

耳邊似乎有人一直在喊,聲音空空洞洞的,聽不清晰。

朦朦胧胧間,臨霜猝然睜開眼,卻只見頭頂銀杏搖曳,碎光斑駁,兩個相貌相同的女孩站在不遠處內苑的門口外,神情含憂地望着她。

她一瞬竟有些發愣,恍惚間一時想不起自己身處何地,眼前又是何人。

“臨霜,你做噩夢了嗎?”見她醒來,其中一個女孩關切地問。

臨霜愣怔了半天,胸口劇烈的心跳逐漸平息下來,恍然回神,才思起這是知書入畫。她拭了拭汗,慢慢點點頭,含混地應付過去。

知書輕輕笑了,指了指她遺落在地上的書,柔聲道:“這裏有風,你睡得姿勢又不對,難免會招魇。快去洗把臉,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她們兩人為經允許皆不可入內苑,只能站在遠處這樣遠遠召喚。臨霜點頭應了,撿起書本站起身,走到溪池旁,不自覺停下腳步,看向水面倒映的臉。

是噩夢啊……

可是,她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夢到這些?

夢裏的那個女子,像她,卻又不像是她,她不敢貿認,但那氣息在她感受看來,卻又異常熟稔。最重要的,那些情景場地,多數都是在紫竹苑裏,而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人……

即便只望背影,即便隔遠相見,她也能夠清晰的認出來。那個人,可不正是……

三少爺……

·

過幾日,中院藏書閣這一日有人來話,稱翠雲姑姑差人送書時順路轉告臨霜,先前她拜托翠雲所修補的衣裳已經修補完好了。

臨霜躬身拜謝,說自己閑時會親自過去取,目送着帶話的丫頭回了,轉回內苑簡單換了身衣裳,準備去往藏書閣。

臨霜今日卻不知怎的,自晨起便一直腹痛難忍,心緒郁郁,便連讀書都沒了興致。她本不想動,但想着翠雲喚她過去,想必也是經久不見,趁機見一見她,也便打起精神,簡單囑咐過知書為她煮了壺熱茶,親身趕往藏書閣。

臨霜沒有猜錯,翠雲此次叫她,除卻為還衣裳,也的确是太久未見,想着尋機與她敘敘話。此前府中各處流言四漫,翠雲便一直擔憂臨霜心情受其影響,想見,卻又不敢妄見。如今見她精神奕奕,笑意依然,除卻臉色有些微蒼白,再沒了其他不妥,也便放下心來。

臨霜安慰過她,與她說明了一直未曾伴學的真實緣由,令她不必為己擔憂。翠雲聽罷,得知她已可正式讀書,又算半承授于三少爺,不由也為她感到些慰藉。

午時留在藏書閣陪着秋杏阿圓用過午膳,臨霜謝辭了在閣中小休的邀請,只想着快些回去,翠雲看出她今日面色不好,也未有多留。匆匆回到紫竹苑,臨霜最先将沈長歌的衣服懸晾好,又回屋淺憩了一會兒,起身去外苑取早前令知書入畫為她烹煮的茶。

紫竹苑的茶房統一都是處在外苑的。

大梁茶道興盛,沈長歌自然也是愛茶之人,便于外苑內的一個小屋辟出一處茶房,便于藏茶供茶。為了方便,平日苑內之人煮茶也多在此地。

正值午休,臨霜沒有驚擾知書入畫,自行去了茶房取茶。走進去時,一排煮爐之上,僅有一壺茶壺燒的正沸。她走上前将茶壺取下,剛一打開茶蓋,便聞到一陣濃郁沁人的茶香。

她輕笑了下,以布巾墊着把手,提着茶壺走出去了。

便在她走出茶房之後,茶房的門扉後,一道影子無聲從後步出來,長久地凝視着她的背影,許久不曾離去。

·

傍晚,沈長歌依舊同往常一般下學回苑。

臨霜彼時正在屋裏休息,聽見了苑中傳來的響動,猜到應是沈長歌回了,立刻起身,匆匆整斂了下衣容,趕往前屋。

“少爺。”

沈長歌正在挂衣,聽見聲響,擡起頭,對她一笑,“臨霜。”

她笑一笑,主動走上前,替他挂好了衣裳。

“今天怎麽樣?”

“挺好的。”衣衫挂好,臨霜回過神來,低低答了一句。

沈長歌聞聲淡笑,“那就好。”

她沒有接話,只是一直垂眼看着腳尖,想了又想,擡起頭問道:“少爺,我什麽時候才能跟你去進學?”

沈長歌微怔。

望了她一會兒,他輕揚了一抹笑,溫聲問:“那些書,你都已記好了?”

“……”一說起這個,臨霜的眼神黯淡了,神容又郁下來,“……沒有。”

沈長歌輕輕一哂。

他剛想邁步走向她,卻見她低下的頭又忽地揚起來,眉宇間橫着抹悶躁之色,道:“可是我想伴你去進學!我不想再聽她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沈長歌一怔,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略帶詫異地看着她。

臨霜後知後覺,看他略微驚愕的神情,方才感到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可話已脫口,追悔莫及,她只能愧疚地低了臉,艱難地張了張口:“我……”

感覺她有些不對,沈長歌走上前,頓了頓,雙手撫住她的肩,“你怎麽了?”

臨霜幾乎說不出話來。

其實在紫竹苑這幾個月,她與他之間已漸漸熟悉了許多。她也慢慢發現了,他為人嚴謹淡薄,卻并不嚴苛,只是因為他素不願與人接觸,加之時常不茍言笑,所以才會令人覺得冷漠。在這些時日的相處中,他會對她笑,也會對她和顏悅色,因為他的态度,更使她不再像一開始那般拘謹束縛,偶時甚至更敢放開了膽子,與他開一開玩笑,或是刻意撒嬌。

可是,她還從未如今天這般對他疾言厲色過。

心裏的懊悔一重壓過一重,臨霜簡直懊惱極了,期期艾艾,幾乎就要哭出來,“少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

“沒關系。”輕撫了撫她的臂膀,沈長略一沉吟,聲音溫和,“這樣吧,就快到元月了,你若實在想跟我去太學,就再等些時日,等過了年,我帶你去,如何?”

臨霜反而怔了,愣愣地擡起眸,有些不可思議,“……真的?”

“嗯。”

他的音容神态始終十分和煦,卻更令她感到十分羞愧,低低張了張口,“少爺,我……”

沈長歌搖頭止住她的話語,仔細端詳了下她的臉龐,問詢:“你今天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了病?可有哪裏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沒……可能是昨晚沒太睡好,勞煩少爺挂心了。”

沈長歌看着她,“那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用顧忌我這邊,等下記得過來吃晚飯。”

“可是……”

“放心吧。”他微笑,道:“我這邊沒什麽事,不需要你侍候,你快回去休息,等下到了時辰,記得去吃飯就好。”

……

沒過一會兒,安小開便從外面回了,在前廳布好了膳,過來召喚沈長歌用飯。沈長歌應聲,撂下了手中的事,啓步去往前廳。

到前廳落了座,安小開将罩菜的碟蓋掀開。臨霜還未來,沈長歌望着天色,心道應該快了,命安小開先将菜碟扣好保溫,等臨霜過來了再一同動筷。

安小開應好,将菜又一一蓋好了,規矩坐下來慢慢等。

可這一等,卻始終都沒有等到臨霜。

眼見着過了兩刻,門外還依舊沒有動靜,沈長歌有些怪異,欲去後屋看一看究竟。安小開安頓好他,主動提出去叫臨霜,很快朝着後屋跑去。

又等了一刻鐘,還是沒見人回,沈長歌坐不住了,決定親自過去。他剛一起身,只聽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匆促的腳步,伴随着安小開慌忙的叫喊。

“少爺!少爺——”

眼見着安小開一股腦跑到自己面前,沈長歌面容一凜,“怎麽了?”

“少爺,你快去看看臨霜吧!”安小開喘着粗氣,神色慌亂而不知所措,急道。

“臨霜……臨霜她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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