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驚慌
沈長歌大步流星, 朝着後屋的方向走去,神情極其凝重。
安小開亦步亦趨跟在身後,慌張解釋。
“……我剛剛過去, 先敲了敲門, 但是一直沒聽臨霜回應。我還以為她在睡,怕打擾她, 就站在門口叫了她幾聲。但是還是沒聽見她回聲。我怕她出事,就沒顧忌太多, 本想推開門看一看, 結果就看她倒在床上, 滿身的血……”
“砰”一聲,臨霜房間的門被赫地打開了,沈長歌向裏一探, 方才一眼,面色頓時駭得煞白。
臨霜半蜷在榻上,雙目緊閉,面龐蒼白, 從臉頰到唇瓣,全沒有半分血色。她靜躺着,看神容極似在睡, 只是身上的衣衫與半邊床榻早被血水滲得通紅,乍一看去,仿若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沈長歌的腳步猝然一停,整個神思都瞬間空白了。猛然的一瞬, 眼前的畫面似乎與記憶中很久很久前的一幕重合在一起——同樣也是一身血跡,面目慘白,蜷在陰詭森涼的囚所……
定了定,沈長歌疾步走上前,率先查看那些鮮血的來源,看了半天,他始終不曾發現她身上有何重創的傷口。他将她從榻上半抱入懷,強抑着聲音,用手輕拍了拍她的臉,“臨霜,臨霜!”
她卻似乎根本聽不見,從始至終沒有半點反應,只是癱軟着倚着他的肩,身體冰涼冰涼。
沈長歌的呼吸亂了,試探着探出手,在她鼻息下微微一探。直到感到她極其微弱的氣息,終于略壓下了口氣,看着那些緋紅的血跡,逐漸想到什麽。
“少爺,怎麽樣?”安小開在一邊看得幹着急,忍不住問。
忽地起身将她抱起,沈長歌大步朝着主屋走去,頭也不回地冷言吩咐,“小開,去叫最好的大夫來!去我房間!快!”
“哦……哦!”安小開愣愣地點頭,二話不說,一陣風般馬上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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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月朗星稀。偌大的定國公府也沉浸于一片靜谧氛圍。
東院紫竹苑內,這一刻卻全然沉溺于倉卒急戾之中。懷抱着臨霜,沈長歌徑直步往自己的房間,将她安置在主榻,确認她的身上已不再流血,為她掩了方薄被,而後快速步出苑門。
內苑的動靜影響到了外苑。方才安小開的呼聲震切,知書入畫早已聽見了,還沒等吃完飯,撂下筷子便已來到內苑的月門口。方才走到門口,便見安小開心急火燎地跑出苑去,連話都來不及撂下一句。
沒過一會兒,便見沈長歌也出來了,面色冰冰冷冷的,陰沉得可怕。見到知書入畫,他馬上走上前來,匆忙擺手免了禮,劈頭便問,“知書入畫,我問你們,今天臨霜都吃過什麽?去了哪裏?接觸過什麽人?”
知書入畫愣愕住了,雖不知發生了何由,但頂着壓力,仍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臨霜晨起自是在內苑用的膳,如今她不必伴學,每日午時多同知書入畫一同用飯,但今日卻因去了藏書閣,所以是留在藏書閣用午膳的。紫竹苑內人丁零星,臨霜可接觸的無外是知書入畫兩人,至于出了苑之後又接觸了何人,她們自是不知道了。
“藏書閣?”沈長歌微怔了怔,心裏有一陣的迷茫,藏書閣肯定不可能的,那裏都她的熟人,況且還有翠雲仔細盯着……他想了又想,眉宇微微凝蹙,又問道:“那除了她去過藏書閣外,她今日回了紫竹苑便再也沒吃過任何東西,也沒接觸過任何人了麽?”
知書入畫互相對視一眼,不敢說謊,只是愣愣地點頭。
定默了少頃,沈長歌心思一動,“錦心今日都在何處?”
入畫很快答:“回少爺話,錦心從昨日就告假了,說是問蓉嬷嬷生病,錦心前去照應了。除了今天上午回來取過換洗衣裳,今天一天都不在苑中。”
“那她今天可曾和臨霜說過話?”
入畫搖頭,“沒有。”
“哦,對了!”知書就在這時想到什麽,立道:“少爺,臨霜回來後并非什麽都沒吃過。今天中午的時候,她在去藏書閣前曾吩咐奴婢為她烹煮壺茶。後來奴婢午睡,再起來時茶房裏那壺茶已經沒了,臨霜也沒過來問,我想着,那茶是不是被臨霜拿去了?”
沈長歌微怔,“茶?”
知書點點頭。
“你煮那壺茶的時候,錦心可在?”
“沒有。當時臨霜過來吩咐了一句,然後就去藏書閣了,後來沒過多久錦心也走了。奴婢煮茶時是在中午,當時,臨霜和錦心都不在的!”
他略一沉吟不曾言語。知書心頭惴惴,連忙道:“少爺!奴婢保證,那茶絕對不會有問題的!奴婢煮的就是茶房裏最常見的那種毛尖茶,平時奴婢們喝的也是這個,不可能有事的!”
“我知道。”沈長歌很快擡頭,頓了頓,命令,“入畫,你現在去中院藏書閣,叫藏書閣的掌事姑姑翠雲過來,就說臨霜出了事,馬上去,越快越好!知書,你到內苑,去臨霜的房間,去給我找一下那壺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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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雲在入畫口中聽說了臨霜出了事,幾乎吓壞了,顧不得手中尚還有着活計,撂下了匆匆便随着知書趕過來。秋杏與阿圓聽見,不顧勸阻偏要跟着,翠雲無奈,只能任由她們一塊跟去了東院。
剛一入內,翠雲便立刻感到了氣氛的不同。整個外苑空蕩蕩的,一盞燈都未來得及燃,倒是內苑燈火通明,沈長歌的主屋門扉緊閉,燭光大亮。苑內苑外卻一片寂靜,靜得令她莫名感到有些滲人。
事急從權,翠雲等不及入畫進去通報,顧不得入苑禁忌,便步履匆忙地進了內苑。剛一推開門,便見沈長歌正坐在主榻邊,執着巾帕為臨霜拭臉。臨霜靜躺着,雙目緊閉,身上壓了一張薄毯,她衣裙的衣角從毯下露出來,上面可見點點血斑。
翠雲怔了下,強壓下了心中的慌亂,帶着秋杏阿圓見禮,“三少爺。”
見到她來,沈長歌側過頭,起身,“翠雲姑姑。”
翠雲點點頭,面上難掩忡忡憂色,“臨霜她……”
沈長歌擺手,從一旁拿過了一套折疊整齊的衣裙,遞給她道:“還勞煩姑姑替我照看一下臨霜。她一直沉睡出血,身上卻沒傷,我猜測她應該是來了月信,但不知為何一直血流不止。我已讓小開去請了大夫,還請姑姑先替她換身幹淨衣裳。”
翠雲聽言一怔。她身後的秋杏與阿圓也相互望了一眼,似有些羞赧地低了頭。
女子月信本算閨閣隐私之事,平時即便是姐妹間談聊,都是極令人難以啓齒的,更何況出于男子之口。可是這兩字而今在他說來,卻似乎十分平淡如常。翠雲只當這是因由臨霜事出突然,也便應請接過了衣裳,應了一聲。
沈長歌颔首致謝,啓步離開了房間,反手将門阖實了。
便在這時,知書從旁邊的白橋小道上匆匆泡來,手中端着一盞小茶壺,“少爺少爺!我找到了,就是這個!”
沈長歌思緒一凝,忙将茶壺接過手,掀開茶蓋輕輕一嗅。
知書喘着氣道:“奴婢剛剛也看了,臨霜的杯子裏有茶,應該是喝了的!可是,奴婢看這茶沒什麽問題啊!怎麽會……”
“少爺!”
她話未說完,遠遠的另一道聲音傳來了,是安小開趕了回來,“少爺!大夫請來了!”
沈長歌擡起頭,将茶壺重置在知書手中,連忙迎過去。
“三少爺。”
那花白胡子的大夫見了他,立馬躬身作揖,被沈長歌一手扶起,道:“胡大夫不必多禮,這麽晚還煩請胡大夫過來,實在事出突然,望胡大夫見諒。”
胡大夫連連擺手,直言推辭他不必客氣。目光向主屋一探,問詢:“敢問三少爺,病人現在何處?”
“就在屋內,還請胡大夫稍安片刻,就快好了。”
很快屋門吱呀一響,翠雲喚着衆人已可入屋了。
沈長歌聽罷,忙引着胡大夫入門,又遣着知書入畫前去備茶。屋內秋杏阿圓手忙腳亂地落下榻簾,備好坐凳,将榻上的人影完全遮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臂腕。
備好了一切,胡大夫自榻旁坐下,在腕上覆平了一張巾帕,三指落脈仔細切了好半晌。定了很久,他的心中似乎逐漸有了了然,起身自随身的藥箱中取出紙墨,開始書寫藥方。
“胡大夫,如何?”沈長歌問道。
“這位姑娘是天癸初至,體脈皆虛,所以會導致身乏力疲,排血過多,只消先服幾幅止血藥,再以益氣補血的藥材滋補一二,便可很快好了。”
說話間他鋪開紙箋,筆走龍蛇,翠雲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狐疑,“可是大夫,即便是初潮,也不該一直流漫不止,更不可能昏迷不醒啊!”
藥方一揮而就,胡大夫執起遞于沈長歌,略頓了少晌,“依我所見,她流血不止且昏迷不醒,應是由于誤服了什麽藥物,至于是何藥……”嘆息着搖搖頭。
他話音一落,一屋的人卻悚然怔住了。
翠雲面露驚駭,不可思議,“藥?”
“沒錯。”
阿圓與秋杏也難以置信,紛紛瞪大了眼。安小開小聲嗫嚅道:“臨霜……怎麽會誤服藥……”
僅有沈長歌眉目皺蹙,雖然乍聽也微怔了一怔,卻似乎未出意料。
正巧知書入畫已從外苑姍姍趕來,他從知書手中取過茶盞,“胡大夫,還請您看一看。這茶可有無異處。”
胡大夫接過茶盞,掀蓋輕聞嗅了一番,蹙了蹙眉,很快又以指輕蘸了一點,輕嘗了嘗,恍然明悟,“沒錯,就是它了!”
一衆人更加驚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着眼睛一頭霧水。
胡大夫道:“這茶水裏面加了杜芫,又稱頭痛花,杜芫有毒,少量乃是止咳制嘔的良藥,亦可治療癸血不通,可若過量,便可致人昏迷頭痛,長期服用甚有性命之危,加之這位姑娘正值信期,這才導致血流不止,長久昏迷。”
一番話聽得衆人驚愕不已。便連沈長歌也不禁驚住了,雖未動聲色,後背卻已隐隐透出層薄汗來。
知書大驚失色,目光怔怔盯着那盞茶,讷讷自語,“這茶裏……怎麽會有毒……”
很快的,另一份藥房亦很快拟好了,胡大夫細細囑咐,“三少爺,據此藥方,今夜與明早各煮一副,令這位姑娘啜下,自可排出她體內杜芫的餘毒。明、後、大後三天,将方才那一方藥每日各煮一副,晨、晚各半副,讓這姑娘喝下,再調息上一段時日,方可自然痊愈。”
沈長歌接過了,再三謝過胡大夫。将藥方遞給了知書入畫,命她們快些去藥房取藥煎藥,然後親自帶着安小開将胡大夫送至東院偏門口。
目送着胡大夫逐漸遠去,安小開許久沒能緩過神來。愣定了很久很久,一轉頭看向沈長歌,不解道:“少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紫竹苑裏怎麽會有毒?還被下在臨霜的茶壺裏。”
“我也不知道。”緩緩嘆了口氣,沈長歌面色凝重。
深泓的眸低掠過一抹陰暗之色,他略一沉吟,忽然低低開口,“小開。”
“在。”
“你去找幾個人,等明日,去京州城內所有的藥房藥鋪查一查,看看最近都有誰抓過杜芫。記得,不要聲張。但凡和定國公府有聯系的,你全部記下來,一一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