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轉醒

回到紫竹苑, 知書入畫已經煎好了湯藥,匆忙端入內苑,等到晾得半涼, 才讓翠雲将臨霜扶起, 輕抵着她的唇一點一點喂她啜下去。翠雲為她拭淨了殘藥,又小心翼翼将她放平, 掩好了被單,坐在榻邊平靜地看守。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臨霜的臉頰終于恢複了些微血色, 摸了摸她的手, 她的四肢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冰冷。眼見血也逐漸止住了,翠雲一直懸着的心終于安下來,緊凝的憂容也舒緩了些許霁色。

天色已晚, 窗外的世界已完全暗沉了下來,夜露稀薄,将窗臺一株雪色海棠染上了一層晶瑩露霜。

這樣來回折騰了幾個時辰,衆人業已疲累不堪, 見臨霜的情況已經穩定,沈長歌便命知書入畫率先回了。翠雲來得匆忙,如今臨霜事了, 心中不免挂着藏書閣,也連命着秋杏阿圓趁着還未宵禁回去中院。秋杏阿圓不願,她好說歹勸了半晌,終于令兩人勉強同意, 依依不舍地退去。

忙了大半晚,幾個人連飯還未來得及吃,此刻境況平穩下來,沈長歌讓安小開将前廳的飯菜拿去熱一熱,又喚來翠雲一同用膳。然而臨霜還在屋中,幾人挂念着,吃什麽都只覺味同嚼蠟,只簡單吃了些便放下了,回到屋中繼續看守。

安小開因有沈長歌先前的吩咐,待了一會兒便去外面挑人。室中就只留下了翠雲與沈長歌兩人。靜坐在床邊守了一會兒,沈長歌怕屋中溢了夜涼,起身阖上窗,而後拿了一卷書坐在不遠處的案邊讀卷。

四周越來越靜,坐在床榻邊沿,翠雲起先還時不時擡頭望一望沈長歌,逐漸困意侵襲,倚在床柱旁昏昏欲睡。朦胧間她的頭逐漸下滑,猛然一點又忽地驚醒了,頭無意間碰上床框,發出一聲輕響。

沈長歌聽見,眺過去望了一眼。放下書,輕聲走向她。

“翠雲姑姑,你先去睡吧。”

他指了指連通內室的一處側榻,聲音放得極低,“你明日還需回藏書閣上工,還是多多休息,這裏交給我就好了。”

翠雲一怔,忙說着不用,看這早已沉寂的天色,想着沈長歌想來必是也快到寝時的,便勸着他也早些入寝。可是她方才脫口,又立即想到此時他的床榻正被臨霜占着,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央企着沈長歌幫她将臨霜一同挪抱回房。

“不用,她就在這兒便可,無需動。”誰知沈長歌卻道:“姑姑也早些休息,我平日入寝較晚,這裏只我一人看着便好,姑姑不必擔心。”

“可是,三少爺你……”翠雲仍不禁有些猶豫。命她去睡沒什麽,甚至将臨霜留在這也沒什麽,可他又該去何處落寝?

“翠雲姑姑放心。”看得出她的憂慮,沈長歌淡哂。目光落在床榻臨霜的身上,“我今晚去小開房中擠一擠便好,不會有事的。”

……

這一個晚上,總算還是熬過了。

等複一日天明,臨霜依舊沒有醒來。

好在沈長歌看得出,她雖沒醒,但是整個人的氣色已經恢複了很多。他守了一夜,如今見天際露白,便打來溫水,絞了帕子替她拭臉,又去外苑喚了知書入畫,囑咐了些許。

翠雲在前屋側榻醒來的時候,內室的沈長歌早已換好了太學服制,白衣束冠,風姿逸然,卻掩不住面容的疲憊。她恍惚了好一陣,才恍然發覺自己竟一覺睡到了天亮,顧不得梳洗斂容,只匆匆拽平了壓得半皺的衣裳,走到沈長歌身前。

“三少爺,奴婢……”

沈長歌知曉她定是因起遲致歉,只一擺手止住,請托道:“翠雲姑姑,進學時辰就快到了,我必須得走了,還麻煩姑姑再替我照看臨霜半天。我已吩咐了知書入畫熬藥,一會兒她們便會送來,等下午,知書入畫會來內苑接替姑姑,還勞煩姑姑照應。”

翠雲哪會不應,立即承應下,目送着沈長歌離去。

他方走未過一會兒,知書入畫便送了藥進來,翠雲接過,如昨天一般,小心翼翼喂着臨霜啜飲下去。一直到了中午,翠雲見臨霜的境況完全安穩下了,将其餘的事情承托給了知書入畫,打算回去藏書閣。

便在翠雲即将要走的時候,床榻之上似乎有了一點動靜,一個極微的沙啞的聲音輕輕傳來,“姑……姑?”

翠雲怔了下,回過頭,看見臨霜已然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神容迷惘愣怔,眼神呆呆滞滞的。翠雲似乎也沒能想到,靜滞了半天,恍然間晃過神來,驚喜。

“謝天謝地!臨霜,你可算是醒了!”

·

臨霜其實并不知道究竟是發生過什麽,她對自己最後的回憶,便是當時同與沈長歌說完話,沈長歌命他先回去休息。等她回了房,喝了幾杯熱茶,躺在床上覺得腹胃陣痛。本想着略歇一會兒便去前廳用飯,可是不知為何,竟稀裏糊塗便睡着了。

她自然不知昨夜紫竹苑內淩亂匆忙的模樣,一睜開眼見天色大亮,還以為是這一覺睡了太久,又起得遲了。她有一瞬的迷惘,再仔細向旁一看,發現竟是翠雲站在一旁。而更令她震訝的,是這房間格局入眼格外熟悉,卻分明不是自己的房。仔細一辯——這竟是少爺的主卧。

她心中一驚,平躺着怔定了兩秒,猛地彈坐起身。

“別動。”翠雲立即薄斥,忙步到床榻旁,按着她的肩膀讓她重新躺好了,“你這孩子,剛醒來就起這麽急,小心又頭暈了。先躺一下,等精神好些再起來。”

臨霜愣怔難解,一雙水眸又清又迷茫,錯愕地望着她。

“你渴不渴?等下精神好了,記得先喝杯水潤潤喉。”走到桌前為她斟了杯清水,翠雲将水杯置晾在床案旁。

臨霜依舊眼瞳瞪得老大,心中大為不解,試探着張了張口,“我……”

她一開口,便感到喉嚨裏一陣喑啞磨澀,口腔中有濃郁的藥味,苦巴巴的,“姑姑,我怎麽在這兒?”

“你還說呢!”翠雲輕哂,伸手撫去她微微遮睫的劉海,笑道:“你這孩子,自己要來了月信都不知道,還亂服了什麽藥,害得自己昏迷不醒,又染了一身的血,吓得我們還以為你怎麽了似的。”

臨霜聞言一驚,下意識掀開被子朝裏看了看,驚愕,“我——”

翠雲按住了她的動作,頓了頓,道:“不過也怪我,忘了你這年紀正是初潮的時候,沒多囑咐你一些。好在三少爺發現的早,要不然啊,還不知你會怎麽樣呢!”

“姑姑說什麽?!”臨霜更驚愕了,心裏都遽然咯噔了一聲,“姑姑說,三少爺他——”

她剛吐出幾個字,只覺得喉嚨一卡,完全說不出話了,腦海中很快浮現了當時的情景,她滿身血跡,被他赫然撞見,只覺窘迫得無地自容。

更令她汗顏的是翠雲接下的話,“可不是!還是三少爺把你抱來這主卧,及時給你請了大夫為你探病,又叫了我過來給你換了衣裳。你是不知,我剛來的時候,你那血染得整條裙子都紅了,就連三少爺的衣裳都……”

“姑姑快別說了!”打斷她的話,臨霜深深沉埋着頭,整張臉都紅透了。

翠雲知她害羞,看着她輕笑了一下,又輕嘆了一息,“不過話說回來,臨霜,三少爺對你還真的是不錯的,你都不知,昨夜你一直不醒,擔心你出事,他便在這兒守了你一整夜,直到早晨進學了才走。若是普通的丫頭,哪能會有這樣的異殊?若我看,或許三少爺打心裏對你,還真的是有些不同。”

臨霜微愣,整個人的思緒仿若被赫地揪住了,讷讷道:“三少爺他……守了一夜?”

翠雲輕點了點頭。

她還是有些愣怔,翠雲伸手覆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臨霜,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本也就是個建議,最終想怎樣選,全部都在你。可是經過昨晚,我感覺這三少爺對你,是真的不一樣的,所以我覺得,你真的可以把我的話好好想一想。”

“姑姑不要亂說……”臨霜窘道:“三少爺他……他對人一向寬厚,不過是因為紫竹苑的丫頭少,才會讓姑姑覺得不同。其實……換了旁人,三少爺一樣會這樣對待的。”

她雖這樣說,但胸膛已有了些溫溫暖意,心下也忍不住有些欣喜。

翠雲見狀會意,想來她心中自有所思,也不便再多言。她又雜七雜八地聊了些旁的,話題繞回她這一次意外的源頭,不禁神色凝重,“對了,臨霜。”

臨霜同樣回視着她的眼。

“我問你,你昨日飲的茶裏,怎麽會有致人昏迷出血的杜芫?”

“杜芫?”

“是啊!”翠雲道:“那杜芫既然不是你自己放的,你這茶從烹煮到你喝下,都經過誰都手,你可還有印象?”

臨霜微怔,仔細回思了一下,緩緩搖頭,“這茶是我讓知書煮的,她煮茶時我正在藏書閣,不知這茶都有誰碰過。但是我回來後,直接就将這茶拿回了房,紫竹苑裏就這幾個人,沒有旁人能夠觸得到啊。”

翠雲有些失望,“你再仔細想一想呢?真的就沒有任何人了?”

頓了頓,臨霜依舊搖頭

翠雲心中微凝,默了默,瞥眼看見她還依然一瞬不瞬望着自己,露了一絲笑,“好了,你也別胡思亂想了,不管是誰,現下你人無事便是最重要的。你這幾天身子虛,先好好養着,記得吃喝都要格外注意些,若有什麽不适的,都要及時說。”

臨霜點點頭。

·

到了傍晚,沈長歌下學回苑的時候,翠雲已經走了。

接替翠雲來照顧她的是知書和入畫,彼時正在外苑熬藥,見到他回,不等他問,便先一五一十說了臨霜現下的狀況。聽說臨霜已經醒了,他先是一驚,而後還不及去安小開的側屋換下衣裳,便匆匆趕往主卧。

一入屋,沈長歌卻有些微怔。

不同于自己所想象的,室內卻極其安靜,臨霜似先前一樣,閉着眼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他有些訝異,側頭看了看床案已被喝光了湯藥的空碗,心知她的确已經醒了,或許是再次覺得疲乏,便又睡了過去。

不知為何,看見她依舊沉睡的那一瞬,他的心情有一剎的失望空落,但轉瞬想起知書入畫的話語,知她已無大恙,又有了些欣慰。隔遠靜瞧了她一會兒,他慢慢走上前,坐在床沿邊上,凝神望着她的臉。

頓了頓,沈長歌伸出手,替她輕手別去了遺落臉頰旁的一縷碎發,又不由自主般觸了觸她的臉龐,神思微凝片刻,忽地,俯下身——

氣息離她的面龐大約兩寸的距離,他的動作卻倏地停了,垂眸望着她蝶翅一般的長睫,停頓半秒,輕嘆了一息,又原樣坐直回去。

低頭默了一默,他站起身,步子放得極緩極輕,朝着屋外走去。

“三少爺。”

一道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輕得防似一縷缈霧,極難捉摸。

沈長歌一訝,頓住,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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