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新年

因這次事發突然, 又有胡大夫先前的囑咐,沈長歌自然更加有了理由,令臨霜好好待在苑中安心調養。臨霜也不再拒絕, 每天如常起居休憩, 寫字讀卷,更未曾再向他提起過伴學的心願。她記得他當初承諾過年後便允她伴他進學, 發了誓定要在元月前便将那些文識全部了解清楚,分外勤奮刻苦。

很快的, 臨霜的身體逐漸恢複, 又有他每天堅持她喝下的湯汁藥水, 不僅精神恢複了原先的模樣,便連氣色都紅潤煥發了許多。沈長歌再次請來了胡大夫,為她細細診過一次脈, 确鑿她如今脈象平穩,體質中和,不僅将此前所中的杜芫毒都祛得淨了,身體也已恢複完全。

臨霜自是欣喜的, 身體養好了,她如今也無了理由繼續睡在主卧,便挑了個時機, 向沈長歌提出搬回自己的房間。沈長歌似乎有些不願,但而今的情況,也沒有了回駁的理由,便允了她的提議, 很快為她安置好了一切。

這段時日她一直在他的要求下居在主卧,也算朝夕相處,同居同住。她起先本還十分不自然,可是一段時間過後,不知不覺間,竟不知何時已養成了這種習慣,如今突然搬回來,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就着月色望着這兩進的小屋與周遭陳設,莫名的,心中竟有種難以捉摸的空落,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輾轉反側,這一夜,臨霜竟有些失了眠。

随着臨霜的轉好,紫竹苑內的氣氛也漸漸恢複了常态。知書入畫回到了外苑,安小開也不必擔憂臨霜,每每入夜都躲在沈長歌的房外向裏窺探,再被沈長歌發覺,連打帶踹地攆回卧房。那段日子過得輕快而平淡,時間慢慢輕流,很快,入了元月新年。

這一年的初雪來得較早,方才入了元月,便接連下了幾場大大小小的微雪,洋洋灑灑,層層相覆,将天地間都鋪落成一片銀裹之色。已進了冬季,公府之內繁花殆盡,僅有臨寒傲立,紅紅白白連延成一片,如雲霞出海。

公府中的新年一向都是極其熱鬧的。

定國公府在帝都城內威名赫赫又備受尊崇,自然想從簡都不大可能。自新年前的一周起,以往寧靜有序的公府便開始熱鬧忙碌起來,所有仆從侍婢便在家主的指令下傾巢出動,将偌大的公府內外全部整飾一新,披紅帶綠,張燈結彩。遠道而來的親友賓客也紛紛在此時陸續登門,所有的仆從侍婢皆打起十分的精神,務必使得這個年節過得盡善盡美。

等到初一當天才正是忙碌的開始,一大早老夫人便集結大房與二房的所有嫡輩媳孫,整衣裝扮入宮請安。其他姨娘庶妾便同丫鬟小厮留在府內,張羅着午夜時的年飯。等到中午,老夫人與長公主等人紛紛歸回,聚在中院吃過團圓飯。很快便有賓客上門拜年,親友往來絡繹不絕。

這樣的熱鬧程度一直延續到十五當日皆不曾消散,更在元夕當天,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鼎盛。當夜整個定國公府燈火通明,彩燈如海一道連延。府內所有人聚在中院,老夫人念及元夕佳節,應允所有婢女小厮可不必侍候,皆可在公府之內肆意玩鬧,盡享佳節之歡。

沒有跟着人群玩樂,也拒絕了秋杏阿圓幾人去猜謎打牌的邀請。臨霜在得到老夫人的赦令後,便默默回到了紫竹苑,燃了一盞燭燈倚光讀卷。這些天她一直跟着衆人忙前忙後,幾乎一刻不曾停歇,如今乍閑下來,只覺得堆積了好些天的疲乏勞累全部席卷而來,再沒了什麽湊熱鬧的心思。

沒過一會兒,苑中似乎又有別人回來了。臨霜一怔,放下書卷想要起身去一探究竟。她方才走到房間門口,誰知那門竟突然被從外面打開了,緊接着,一個身影邁進屋來。

那人竟是沈長歌。

臨霜微怔,站在原地呆呆看了他老半天,适才反應過神來。

“你……”頓了頓,兩人同時開了口,竟是異口同聲。

兩人同時緘了口,停了兩秒,又忽然不約而同地一笑,臨霜率先道:“少爺,你怎麽回來了?”

“那邊人多,有些吵,便回來了。”他靜靜答,視線輕落在她的臉上,問道:“你呢?”

“我……”臨霜張了張口,“我也是。”

沈長歌輕笑。

默了默,臨霜又問道:“可是少爺,方才奴婢聽說等下老夫人要辦詩會,還要設謎,你不在,可以嗎?”

“公府每年新歲都是一般,久了也便慣了,沒什麽意思,何況那邊人多,少了我也沒什麽的。”他淡然回答,兀自看了她一會兒,眉宇微揚,“你怎麽樣?這幾天一直在忙,累不累?”

“回少爺話,奴婢還好。”臨霜立刻答。

“那就好。”他點點頭,唇角似乎微哂了一絲輕弧,在燭光映射的陰影下望得不大清晰。少頃,道:“去換身厚些的衣裳,我帶你去外面看看。”

臨霜一愕,愣住,“啊?”

·

良宵元夜,花市如晝,燈如火樹,繁光綴天。

笙歌喧嚣歌舞升平,十裏長街不禁夜。元宵佳節,燈火璀璨,正是帝都京州一年之計最熱鬧的時節,火樹銀花,滿城流光溢彩。

坐在馬車中朝着京州最繁華的十裏街趕去,臨霜隐約總有些反不過神來。

“元夕最熱鬧的便是京州燈會,不過那裏人多,容易發生事故,所以這些年府中已不興去了,但你第一次在京州過年,去看一看也好,你應當會喜歡。”

身邊的沈長歌怡然自得,側頭看了看她,輕一脫手,向她的手中遞去一盞燃得正熱的小湯婆。臨霜一怔,感受到手爐傳出的和暖溫度,開口道:“少爺,我手不冷的,還是你……”

“拿好了。”他輕輕開口,語氣淺淡卻決然,“外面太冷,你先捂一捂,小心等下臨寒受了凍。”

臨霜握着手爐的手輕微一頓,想了想,聽話地收了回來。

馬車慢悠悠行駛在石板路上,雖同十裏長街隔得甚遠,可遠遠的,便已能聽見遠處此起彼伏的喧嚣與爆竹之音傳來。炫亮的煙火沖天而綻,透過車窗的窗簾,将車輿內都映得一片明明滅滅。周圍笙歌滿盈,爆竹陣陣,遍地笑語歡言。

越臨近十裏街無疑越是熱鬧,耳邊的喧嚣笑語也逐漸愈加明晰。掀開車簾的一角,遠遠便望見四周華燈齊放,聯袂成雲。無數人流自馬車旁疾步走過,言語歡笑不絕于耳,熱鬧非凡。

很快臨至十裏街的街口,車夫艱澀停下馬車,向裏禀告前方人流太密,已經走不動了。沈長歌了解了狀況,命他将馬車停在街側,而後很快從車上躍下,又掀開車簾,護扶着臨霜下了車。

宛如一道光帶在眼前一路蜿蜒開來——

流光四溢,萬火千家,整條長街人聲鼎沸,人流如織,處處喧嚣。四下座座彩燈齊齊綻放,有高如樓塔,有豔如燈花,形形色色幻彩無比,絢麗而紛呈。

街旁的兩側有着各類兜售花燈玩意的商販,商賈雲集,琳琅荟萃。酒香盈市,舞榭不息,悠揚歡樂的絲樂戲曲陣陣不歇,吞火吐霧的賣藝者純熟地展示着自己的絕活絕技,惹得周遭的觀賞者不斷拍手叫好。天空中還飄散着微然細雪,被五彩流光一映,幾乎仿若萬縷熒光随風飄墜,奪人眼目的绮麗。

漫在擁擠的人群裏艱澀地行走,臨霜眼花缭亂幾乎看不過來,滿目皆是驚訝興奮之色。伴在她的身邊,沈長歌悄然環護着她,一邊為她指着四周做着講解。臨霜時不時地點頭,訝然之色顯于其表,幾乎驚呆了。

臨霜曾經也是見過燈會的。

她所在的青水村雖然年節并未有舉辦燈會的條件,但接連村中的小鎮上,每年元夕,還是會照常舉辦一場賞燈節。幼時爹娘身體好時,每逢良宵也會帶她與陸松柏去鎮上賞燈。那時她見到那些異彩紛呈的五彩燈火,便已覺得十分繁華絕妙,那是她幾乎無法觸及的世界。

可是而今,她才發覺,她之前所以為的繁華世界,卻已然完全颠覆了,眼前這般,才真真切切,是她從未感受過的盛世之歡。

“不要光是看,有沒有什麽喜歡的?”

耳邊傳來沈長歌的話音,在一片喧聲中顯得有些清淡,臨霜回過神來,微微有些怔愕。

恰時一陣湧動的人潮襲湧過來,臨霜沒能站穩,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推倒。

“小心。”沈長歌眼疾手快,立馬抓住了她的手,一陣微涼的溫度立時傳來。

臨霜微愣。

順着這一陣推力跌跌撞撞,兩人就這般被人流沖到街道邊緣,沈長歌站穩了,望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回頭确認,“你怎麽樣?沒事吧?”

臨霜搖搖頭,目光一垂,看着他尚還緊扣着自己的手,面頰不禁微微有些發熱。

沈長歌感覺到了,僵了僵松開手,別過臉微咳了一聲。

重新走進人群,兩人不再走人流最密的中央,而沿着攤販密集的街旁,一路走一路看。臨霜對那些琉璃竹哨類的小玩意兒極為感興趣,走過好幾個攤位仍愛不釋手地觀賞。沈長歌發現了,默不作聲将東西買下,稀稀散散拎在手中給她把玩。

行了大半天,沈長歌原先遞給她的手爐早已沒了溫度,腳下又踩着地面的積雪,臨霜逐漸感覺到冷意浮上來。她縮了縮脖子,将凍得有些發紅的臉縮進毛茸茸的大氅,輕輕向掌心呵了口氣,然後用力搓搓手。

“可是覺得冷?”沈長歌看到了,伸出手輕輕碰了下她的臉頰,碰得臨霜赫地一怔。

沈長歌卻不曾有絲毫不自然,直視着她赫然瞪大的瞳眸,心下一思,輕笑道:“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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