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回,墨香教了她如何研磨,她認真學下來
這一日她端了一壺清茗進來,見那書案後英俊寡言的世子爺不在,緊着的心房,一時松了一口氣,她輕吐出兩口香氣,緩了緩每回見他都有的緊張之感,把茶放在一旁幾上,正要理一理書案,晃眼卻瞧見紙下掩着一卷畫,幾乎未作猶豫她便揭開看了。
原來畫上是個樣貌極其清麗的女子,藕荷衫子青蓮長裙,眉心也有一顆紅痣,身姿袅娜,雲鬓高髻,氣韻脫俗,真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物,左邊還有幾行形态極好看的字,只可惜她一個也不識得,畫卷上景物人物色澤十分鮮妍,竟像是剛作出來不久。
胭脂收回目光,壓下心底的疑惑,正要将白紙重新覆上時,書房的門被人自外頭推開,旋即那方才還不見身影的世子爺便走了進來。他面色先是平和,随即看見她手上之物,眉頭不覺一皺,語聲微愠:“你在做甚?”
她本也心虛着,又見他這般神态,蓋上畫卷,忙就要走出來朝他行禮,哪知慌亂之下,不小心打翻了硯臺,還未來得及扶起,裏頭濃黑的墨汁便淌了出來。眼睜睜看着它污了畫作,雖然搶救的及時,只在邊角污了拳頭一塊,可世子爺陰郁的眼神,卻令她記了一輩子。
便是因此,她犯下大錯便貶到浣衣房做事,日日都有着洗不完的衣物,且都是府上下人的衣物,裏頭做事的丫鬟媽子都曉得她的來歷,一聽是觸犯了世子爺,被世子爺貶斥下來的,一個個好似商量好的都開始欺負起她來。
她雖生在農家,可爹爹心大,從來不叫她做農活,便是為了保住她一身嬌嫩的皮膚,日後好為他所圖。往日在世子爺院裏哪會做這樣粗糙的事,因此來浣衣房沒個半年,她的身子便出現了狀況,小日子也紊亂了,一來就要把她痛個半死。
偏浣衣房的下人都似與她有仇一般,大冷的天還分下一堆衣物給她洗,昔日一雙白白嫩嫩的纖纖玉手早被凍得又紅又腫面目全非,夜間都不敢藏在被窩裏,就怕一熱起來要癢的厲害。
她不過一條賤命,哪裏敢逆,逆了就要受打,吃不飽穿不暖,夜間睡在炕上都覺得了無生趣。後來她确實死了,死在一場風寒病當中,躺在榻上人事不知,浣衣房的下人全都只作不見,沒個兩日她便斷了氣。
醒來,便回到了從前。
待她回過神來,秀足與小腿肚子已經發麻,傳來刺刺的疼痛,她咬着唇兒靠在窗上正彎了腰揉着腿,矮小的木板門便被人自外邊敲響。
曉得這是二丫送飯進來了,胭脂靜了一會兒,腳上能走了這才前去開門,将一打開房門,八歲的二丫便捧了碗白粥進來,面無表情地道:“怎地這樣久才開門?都是自家人,大白日的可不插。”
胭脂在小圓桌前坐下來,聽言沒有回話,往日只覺爹爹疼她,幾個妹妹都要去做農事,偏她這個做姐姐的甚事都不用做。經歷了一回,她才算看清,原來表面上的疼愛全是虛假,背地裏藏的心思才叫人聞之膽寒。
繼母徐氏,扪心自問确實待她不壞,可也不見得有多好。
前世她還一度慶幸,以為遇着個良心好的做繼母,現今她才曉得這就是個慣會做面子功夫的人。前世自個被賣,她不信徐氏不知情,更兼自己不是她生養的,二丫幾個都要做活,偏她這個前頭娘子留下的閨女不用做,但凡是個為母的,都要為自個的孩子不忿。
可事實恰巧相反,徐氏不僅沒有抱怨,反倒還待她溫和,從未打過她罵過她,還各處同鄉親們說,她家大丫身骨嬌嫩,不适宜做那粗糙事。
鄉親們哪裏能知道她心內的暗鬼,更兼這徐氏自來就會籠絡人心,早先還背地裏議論老李家續弦一事,等着瞧熱鬧的村民們一時間都倒了風向,全都站在了徐氏一邊,把個老李家大閨女稱作懶骨頭,不孝父母,不愛幼妹,同她那死去的娘一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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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早先還不知道,待這風言風語傳進耳中,差點沒給氣哭出來。
她娘在她一歲多時就給死了,因此她對親娘的印象并不算深,只有個幾回自爹爹嘴裏聽見,曉得娘出身不好,是個大戶人家轉賣出來的婢女。
早在府上就被爺們兒破了身子,之所以嫁給了爹爹,原因還是祖父祖母去的早,爹爹那時窮的家徒四壁,正經人家的姑娘哪個願意嫁給他,便是做媒的媒人也不願上他的家門一步。
這才買了娘回來,一道湊合着過日子。
她只記得娘是個美貌的女子,爹爹那時待她格外溫柔,一家子雖窮,可卻是十足的美滿。後來自爹爹嘴裏再聽見娘,卻又是變了一副嘴臉,話雖未講明,可那口氣卻是含着不屑,好似有些嫌棄瞧不上她的意思。
村裏村外的,哪處不是有點風聲就傳的沸沸揚揚各處皆知,她娘早先是個婢女被爹爹買回來一事,村子上的人哪個不曉得?
娘在時,身邊有個溫柔美貌的女人,老李聽了這些個流言蜚語還能過去跟人幹架,待後來娘去了也便人走茶涼,再聽了也只當沒聽見,後頭許是自個也生出嫌惡心來,再沒聽他嘴裏念過娘一回。
娘在時,村上人便嫌惡她,背地裏沒少诋毀她。娘去了,村上人便又将矛頭對準了她來,道是她與娘生的一個模子刻出來,日後也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貨色。
這話自然不敢當着爹爹的面道,她那時還小,村子裏的幾個嬸嬸便對她這般道,她半點聽不懂,只曉得這幾人笑得不懷好意,打下她們拉她耳朵扯她小辮子的手,轉身便跑回了家,以後再少出門玩。
她向爹爹求過,帶她一道下地做農事,爹爹卻怎樣也不肯,還振振有詞地道她是爹爹的心肝,舍不得讓她下地做活,見她執意要去,更是插上了房門不準她出來。
她被關在家裏照看小妹妹,想起爹爹那副樣子,心裏頭還覺着開心,後來才發覺自個實在是太過蠢笨。
……
見她不回話,二丫也不覺着稀奇,大丫從來就話少,這兩日病了更是顯得寡言,觀她還在出神,便将白粥往她跟前推了推:“趁熱吃吧。”
胭脂回神過來,對着她輕“嗯”一聲,拿起勺子攪了一攪,竟比得前兩日濃稠不少,她正擡眼看她,站在一旁的二丫便又自懷裏掏出兩顆蛋來:“吃吧,偷拿的。”
胭脂眼圈驀地就是一紅,這二丫算是家中唯一一個待她好的人了,她比二丫大了三歲,身量卻不如二丫高挑,二人立在一處不知情的人定要以為她是妹妹,二丫是姐姐。
相比她在家中坐着平日甚事不幹,二丫卻忙的不行,每日都要務農。胭脂自她有些黑的手上接過這兩顆蛋,卻未立刻剝開來吃,而是輕輕問她:“屋外人還多不多?”
二丫在家中最不得寵,性子更不讨人喜歡,她肅着臉道:“沒幾個,就快散席了。”又道,“你吃着,我去收拾攤子。”
胭脂瞧見她離開了,才起身合上房門,自被爹爹賣過,她便再沒将這當作是家,不過是她暫時的落腳之地。合上門,她回到小圓桌前坐下,敲開了蛋便就着白粥囫囵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