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薄情爹
瞅着人走光了,徐氏這才把院門合上,這個時間日頭已經落下來,天色亦是暗了下來。轉身瞧見二丫蹲在井邊刷碗,走近前便道:“仔細着洗,別給磕着碰着了,明日清早還得挨家還回去。”
二丫抿着嘴點點頭,不答話。
徐氏立在邊上瞧了半會兒,心裏對這個悶葫蘆似的閨女有些不喜,瞅着她幹活利索,也就沒再說甚折身進了屋。
老李在席上吃了點酒,眼下正歪在土炕上眯眼睛,徐氏推開房門進來,一股子熏人的酒味便迎面撲來,她皺一皺眉頭,先是朝着土炕上打鼾的丈夫瞪了一眼睛,随後才輕手輕腳地來到榻前,擡手掀開了帳子。
她的阿榮睡得正香,徐氏眼眸含笑地伸手碰碰他白嫩的小臉,心裏滿是為人母的柔情。
心裏正是柔情四溢時,堂屋裏便傳來四丫尖細的哭叫聲,徐氏面上笑意一斂,扯攏了帳子,轉身便出了屋。
“娘!”只得三歲的四丫連忙跑過來,抱着徐氏的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小手指着三丫又是哭叫,“三丫搶我糖吃!”
“娘,是她自個給我吃的,我吃了,她又鬧是我搶她的,你可別信她。”三丫走近前道,得意地看着四丫。
六歲的三丫比得四丫高出一個頭來,三個閨女中唯獨這三丫模樣肖似自個,性子也是極讨她喜歡。
不過是小人家的小打小鬧,基本每日都要鬧個幾回,徐氏累了一日,哪裏還有閑情同她兩個小娃耗精力:“吃了便吃了,今日家中得了不少的禮,明日娘得空了就分下來,還愁沒糖吃。”說着又拉了臉,“趕緊回房去,莫吵醒了弟弟。”
四丫癟癟小嘴,還想再哭,徐氏便一個眼睛瞪過來,登時不敢再嚎,往娘房裏望望,不情不願地擡腿走了。
徐氏把三丫喊住:“給你妹妹擦了臉,做姐姐的也不知讓着點,快回去。”三丫點了頭,走到門邊将四丫拉走了。
徐氏捏一捏眉心,先去竈下生火燒了一鍋水,随後才回屋拿換洗衣物。老李聽見開門聲,一下便睜了眼睛,含糊道:“幾時了?”
“戌時三刻了,挨家挨戶都熄了燈。”徐氏合上衣櫥,把個長褂子扔在他肚上,話裏有些不耐煩,“水燒妥了你先去沖沖,進屋前也不曉得漱一漱口,瞧這滿屋子都飄着一股子酒臭味,沒得把阿榮也給熏到了。”
“羅裏吧嗦!”老李剛小聲念了一句,後聽徐氏扯到了寶貝兒子身上,登時又變了副嘴臉,站起身便道,“得得得,我這便去,可不能将兒子熏壞了。”
老李一溜煙兒便沒了身影,徐氏見他這般笑不是氣不是,扭身便在土炕上坐下來,又是憶起白日娘提起的那事兒。
Advertisement
……
夫妻二人躺在榻上,幺子阿榮便擺在二人中間,徐氏把兒子半環在臂裏,手上輕拍着兒子。
借着窗子透進來的月光,打量了老李一眼,才開了口道:“今日辦了酒席又費去不少糧食酒肉錢,前幾日落雨竈房頂上還漏了,可見是該請了人來修補,當家的現今生意又不好做了,家中兒女一大堆,這日子可怎麽個過法。”
徐氏嘆着氣,老李剛要阖眼,耳邊突地鑽進這一席話,一時困意也失了,壓在心裏的煩躁憂愁又是冒了出來:“怎個過法?湊合着過呗,待閨女兒們都大了,一個個嫁了出去,家中自會跟着好起來。”
徐氏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兒,又是假意出着主意:“當家的也別太愁,真到了揭不開鍋時,我便回趟娘家,總歸讨些米糧來應付應付該是不會太難。”
徐氏說罷,便等着看老李的反應。
果然,老李這人最重面子,一聽她要回娘家讨恩惠,心裏的火氣便騰騰騰的升起來,白日裏定要吼回去,礙着在晚間便只好壓低了嗓音:“胡扯啥呢!哪有嫁了人的閨女再回娘家讨米糧,傳揚出去不要笑話死人了!你便在家中照顧好阿榮,這糊口的東西,我自有主意。”
說完,又是暗嘆一口氣:“早先我是想着将大丫養成了人,便送進李鄉紳家伺候的,如今看來,只得提早将她賣了。”
這話老李同她念過幾回,只一直沒有個确切的時間,徐氏心裏清楚的很,面上卻佯作痛心地道:“這不妥吧,到底是當家的親骨肉,前頭姐姐去得早,獨留下這麽個寶貝閨女,賣到好人家還沒事,若是賣到了那邪侫的人家,姑娘家家的被人壞了身子可怎麽是好?”
老李聽前頭心裏還有些不忍,待聽着了後頭,便想着她娘就是個髒身子嫁給他的,不由就是冷哼:“親閨女又如何,老子将她養了也有十餘年,老子這時候得了病,平日走動起來都困難,一家子失了進項,眼看着就要沒飯吃,此刻不拿她換了銀子家來,更待何時?”
徐氏一聽完,心裏頭便是松一口氣:“當家的說的對,可到底是自個的閨女,屆時萬不能賣那死契,就先簽個十年的契約,待咱們阿榮大了,再把姐姐贖回來。”
“進了別家就是別家的人,身上沾了別人家的氣味,讓咱們阿榮趟這渾水做甚!”老李不悅,似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徐氏再盯他二眼,曉得多說無益,阖阖眼睛便一覺睡到了天明。
……
天未亮胭脂便醒來了,她睡在小屋裏心裏慌得很,依照前世的記憶,爹爹今日就該哄騙她進城,随後就要将她賣了。
想到這裏,她撐起身子又去看了一眼門闩子,見插的牢牢的,心裏才安心一點。
今世她死也不會如爹爹的願,爹爹若邀她進城,她便扯謊自個病了去不得,能拖一時是一時,眼下她還沒想着好的法子,若哪日想着了好法子,再看。
心裏正尋思着日後的出路,矮小的木板門便被人“乒乒乓乓”拍響。
胭脂心房驀地就是一緊,喘氣都不敢喘了,秉着氣息許久未出聲。
門外爹爹許是拍的不耐煩了,話裏壓着火氣道:“大丫可醒來?爹爹今日進城,大丫想不想跟着一道去看看?順道給妹妹和你都置些絹花衫裙,妹妹們小便不帶去了,爹爹便只帶了大丫去。”
胭脂越聽下去,一張小臉便越是發紅,不知是恨的還是怨的,美眸裏泛起水霧,心口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她緩了一會子,才伸出小手捏住鼻子道:“爹爹,我頭暈身子發軟乏力,爹爹給請個大夫來吧,大丫病好了再跟着爹爹一道進城……”
胭脂話音一落,屋外許久沒聲響,過了一會兒才傳來爹爹離開的腳步聲,她心裏松一口氣的同時,眼眶裏忍了許久沒能落下來的淚珠兒,終究是滑落下來,爹爹待她當真是好生薄情!
哪知未過多久,家中便來了個村子裏的土郎中。
老李把這土郎中請到大閨女房裏,胭脂再是不願,也還是不得不開了房門。
土郎中把了脈開了幾味藥,便道:“無有大礙,喝下兩頓驅寒的藥便妥了。”
老李道了謝,掏了銀錢這才将人送走。回來就是吩咐二丫前去熬藥,大丫躺在榻上,他便走近前道:“你這孩子,既是病了,怎地今日才說,早先怎麽不說話?”
早先說了你也不會當作一回事。
胭脂壓下心裏的厭惡,低聲道:“早先家中忙,大丫不願再給爹爹添亂,便就沒道……”
老李也只随口一問,聽了這樣的回話,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心軟起來,拍了拍她的頭道:“好了,大丫好好養病,病好了爹爹再領你進城去玩。”
胭脂心底怨恨翻湧,低低應下。
……
二丫送了藥進來,胭脂本意是不願喝,可身邊有個人時刻盯着,才又不得不喝下。
待二丫收了空碗出去不久,她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昏花,竟是比得喝藥之前還要頭暈,腦袋本也沾在枕頭上,濃濃的困倦一瞬間襲來,小臉一偏便就昏睡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