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子爺并非是你能肖想的。”
夜半三更,胭脂睡在被窩裏輾轉反側,如何也入不了眠,耳畔長久回旋着不久前秋實道的這樣一句話。
她心裏默默嘆出一口氣,暗道自己果然是太嫩,竟叫個相處沒幾日的一語就道破內心深處掩藏的心思。世子爺那樣清貴出塵的人物,把他二人擺在一處相比較,便是一個天上的雲,一個地下的泥,可即便是這般有了自知之明,她這一顆愛慕的心,終究是未曾改變過。
越想她心口便越是悶澀起來,索性擁着被子坐起來,轉過身子透過窗子望着頂上一盤銀月忍不住出神。前世她在世子爺跟前犯了錯,進了浣衣房自下人嘴裏才得知,那一日正巧是仙去的世子夫人梁氏的生辰之日,那一幅畫作,想來就是他精心繪畫而成的。
結果被她不小心給毀了,當時他一張俊臉格外.陰沉,雖則沒有打她責她,但卻喚了管事媽子進來,道是她年歲過小還需再歷練個兩年,管事媽子先還不知事情的原委,待将她自書房拎出來問明之後,再回想世子爺方才的臉色,頃刻間便了悟過來。
狠戳了幾下她的眉心,啐她不懂珍惜,現下惹得世子爺不快,又怨她白白牽累了她一回,想是心中氣憤不過,便發了狠心将她貶斥到了浣衣房,自此她便在裏頭受苦受罪,那段時日簡直暗無天日。
如今既重來一世,她竟好了傷疤忘了疼,還想去撞個頭破血流。
面上一片冰涼,胭脂擡手抹了淚,心裏頭對他又恨又愛,五味雜陳。
翌日天未亮房裏的衆丫鬟便已起身,胭脂因昨夜裏偷偷哭過,清早起來眼睛一圈便有些紅腫,兼她一雙眼目本就生得好看,便更是引得人注目。
那些個尋常沒甚交集的亦是多看了她兩眼,只因平日關系疏淺,這才沒有上前關懷。反倒是秋實心下頗覺過意不去,她只當昨日自個直言,對她造成了傷害這才暗暗哭了一宿。
這樣一回想,秋實心下更覺過意不去,待房裏人走的差不多了,這才近她兩步開了口道:“昨夜我不過随口一說,你不需放在心上,你生得這樣好看……”頓了一頓,左右看一下,才又接着低聲道一句,“你生得這樣好看,沒準兒便入了世子爺的眼也未可知。”
秋實本也不善言辭,平素多則繃着一張臉,除了做好分內之事之外,再少與一衆丫鬟有交集,因她長相普通,這般特立獨行倒也沒人尋她的麻煩。
胭脂自然曉得她的脾性,眼下聽了這一言,面上羞不是惱不是,又怕被旁人聽去惹禍上身,只得擇了旁話道:“秋實姐姐多心了,我不過昨夜夢見了娘,這才傷懷一場,姐姐說的那些,我不懂。”
秋實并不傻,她眼睛一瞥,便見那秋香色的簾後露出一截綠裙,便知那處有人在偷聽,一時也是自惱,連忙止住了嘴不提。
胭脂只當這事過去了,誰想未過個兩日便有人上老太太跟前給她上眼藥,道她心思不純,意圖勾引世子爺,心思重的夜間都入不得眠,早間起來更是哭紅了雙眼,也不知誰給了她的臉,竟這般不知廉恥。
這話一傳進耳中,胭脂差點沒有被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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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得自己初來,便得了老太太的喜歡定礙着不少人的眼,她只當有了老太太做□□,便無人再敢欺她,殊不知她到底想得片面了,但凡有那心思惡毒的想要暗害于你,竟連個緣由有沒有都可不顧。
她坐在房裏正憂愁不已,那邊老太太房裏的丫鬟便前來傳話:“胭脂,老太太房中有請。”
這傳話的小丫鬟往日少見,身份上與她相差無幾,胭脂擡頭看她,見她眼中竟含了幾絲幸災樂禍,一時心裏發寒,不知老太太又會如何處置于她。
惴惴不安地來至融春堂,堂中鴉雀無聲,胭脂心裏更是打鼓,跪地給老太太磕頭見了禮,頭頂上一直無聲,她便長久跪在地上,後背手心皆滲出不少冷汗。
“府上傳言,是真是假?”堂中靜谧許久,老太太範氏終于開口說話,她垂眼望着底下尚且稚嫩的小丫鬟,眸色暗沉。
胭脂仍匍匐在地,聞言忙急聲回道:“奴婢不敢,奴婢自知出身低賤,并不敢有這等癡心妄想。”
“依你這話,是果真藏了那腌臜心思!”老太太語氣忽地拔高,冷下臉來,“擡起頭來!”
胭脂趕忙聽話地擡起頭,暗付自己往日太過天真,竟把這老婦當作個心地純善之人,忘了她是侯門昔日的主母,內宅後院沉沉浮浮到如今能夠安享晚年,便絕非是那純善之人。
“念及你同我有個幾分善緣,我便再問你一遍,到底動過心思不曾?”老太太語氣似是微有緩和。
胭脂聽完,并不覺得事情在好轉,她心裏一陣翻江倒海,面上強行維持住冷靜,眼眶微濕地哽咽道:“奴婢入府不過月餘,先後見世子爺也只得在花園子折花那一次,便是真的起了那腌臜心思,想必就是連世子爺的衣角都碰不着一下,更何況奴婢根本沒有這心思,還望老太太查明,還奴婢一個公道!”
她這般義正辭嚴,倒令先前一心認定她心懷不軌的老太太,心生動搖:“你先下去,此事未完。”
胭脂退下,心內并未全放心下來,于房前呆立片刻,竟是又一回體嘗到為奴為婢的卑微渺小,當真是日日刀架在脖頸上,一個不慎便有喪命的可能。
瞧見她退下了,範氏這才對着邱嬷嬷嘆一口氣:“倒像是我興師動衆了,或許這丫頭真沒那個心思……”
邱嬷嬷道:“當日可不就是還有一個丫頭陪在身邊,老太太何不喊了她來再問上一問?”
範氏本是乏了,聽這一言,倒是随口允了。
秋實踱步進來,規規矩矩對着老太太磕了頭。
範氏未命她立刻起來,而是将方才之話再問了一遍。
秋實心裏微緊,暗付這事皆由自個引起,心裏覺得對不住胭脂,且她覺出胭脂确有此意,便擅自做主道:“當日奴婢與胭脂在園子裏折花,恰巧世子爺經過,奴婢二人便近前行禮,許是見奴婢二人面生的很,世子爺便命奴婢二人擡起頭來,奴婢自知身份低賤,怎敢生那腌臜心思。至于胭脂,亦是規規矩矩行禮,世子爺只多問一句她喚什麽名兒,胭脂回過之後便再無其餘話。”
秋實道完,心底便似打鼓似的咚咚作響,好在她低着頭,老太太坐于高位自是看不太分明。
“依你之言,竟是世子爺對胭脂起了心思,胭脂還是被冤枉不曾?”範氏安靜許久,不悅道。
“奴婢不敢擅自揣度,只照搬了實言,并不敢有所隐瞞,亦不敢添油加醋。”秋實恭敬道。
秋實素來安分規矩的很,繪心朱晴幾個自是知曉,聞言不禁開口勸說:“既如此,老太太何不問問世子爺的意思?沒準兒真個冤枉了胭脂也未可知。”
這話自是出自繪心之口,老太太素喜歡她,她便這時間插言進來,範氏亦未忍心斥責于她,只道:“世子爺怎樣的性子你會不知?也罷,昏省時傳那胭脂進來奉茶便是,都下去罷。”
這話便是有了轉圜餘地,屆時只要世子爺肯表露出幾分興趣,胭脂此回便可逃脫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