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爺樓世寅比得世子爺小了兩歲不止,年初剛滿的十七,模樣生得極其肖母,一雙眼眸狹長,眼尾上挑,皮膚比得尋常姑娘都要白皙兩分,便是因他生得過于女相,樓大老爺才首先便不喜他,後又因他越大頑劣污臭的本性越顯出來,這才對他見一回打一回。

而今他非但未學好,反而變本加厲,樓大老爺怒火之下很是發了狠揍了他幾頓,觀他仍舊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竟是有些冥頑不靈的味道,這才在痛心失望之下放言再不管他。

兒子這般,姚氏也是無奈,可世寅到底是她十月懷胎自身上掉下來的肉,心裏跟着怄了幾回氣,罵了也是數回,曉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觀他整日郁郁,久而久之便也心裏發軟地不再強求于他。

到了如今更是早已想通,樓家數百年基業,她又作為府上的主母,養上這麽個纨绔便就養了罷,只要不在外殺人放火,其餘便也都由了他去。

姚氏邊走邊想,心口積郁着一口氣總也吐不出來,搭着丫鬟的手面色難看地走在道上,瞧着眼前就是兒子的院子了,她不免頓下來緩一緩氣息,待氣息吐得順暢了這才擡步進去。

腳上還未跨入門檻,遠遠便聽見房裏小兩口在鬥嘴,姚氏才舒展一些眉頭不覺又是擰巴起來,心內暗道這個萱兒,當真是叫嫂嫂給寵壞了,性子竟這樣刁鑽蠻橫,哪裏有一點初為人婦的模樣。

姚氏攢着眉頭,搭着丫鬟的手跨步進屋,擡手止住欲進去通報的丫鬟,進門便見着兒子半個身子探出床頭,正一臉發青地指着萱兒怒喝:“姚萱!你這毒婦!我要休了你!”

小姚氏嬌豔的臉上神色一凝,旋即一下跳起來,揚手就将桌上的琉璃果盤掀了一地,噼裏啪啦的一時好不熱鬧,她手心裏正還捏着一個,想也未想便狠狠朝他砸了過去:“你休!巴不得呢,正好不用再瞧見你這廢人!”

又是廢人!

樓世寅面上青紅交錯,往日她也罵自己是廢人,可沒有哪一次他這般恨過她,眼下他就是差點要成了個廢人!她明明知曉自個十分忌諱這詞,這時間偏還在傷口上撒鹽,樓世寅氣的渾身發抖,眼眸赤紅,撿起身上的鳳梨便狠狠朝她砸去。

“姚萱你這個賤人!”

小姚氏見他面色難看至極,心下正是得意之時,誰想對方這樣卑鄙,她始料未及,鼻上傳來劇痛,整個人一時懵住了,還是丫鬟驚叫一聲,她才反應過來,掏出帕子擦了擦血,撸了袖子正要上前同他拼命,丫鬟便又是一聲驚叫,抱住她的腿便将她拖住:“太太來了!”

小姚氏顯然也是一驚,可她鼻頭還隐隐作痛,眼睛一辣,轉身便撲向了立在門邊面色鐵青的姚氏,哭喊道:“姑母!您要為萱兒做主啊!世寅他打我,都打出血來了!”

小姚氏又哭又叫,伏在姚氏肩上啜泣不已,姚氏早已進來,立在門邊瞧得一清二楚,曉得是兒媳動手在先,眼下又見她惡人先告狀,心下便十足地惱怒,一把将她推開,冷聲道:“齡芳,将方才所見所聞俱給我重述一遍!”

聞言,小姚氏哭音一頓,眼眸含淚地看着姑母,見她面色鐵青,再聽齡芳嘴裏所道之言,面上便顯出了幾分尴尬,心下一躊躇,才又理直氣壯地指着樓世寅哭道:“姑母!是他有錯在先,他要休了我,萱兒這才怒地砸了他!”

小姚氏跟在姚氏後頭,嘴上一直道樓世寅如何如何欺負的她,她不過氣得狠了這才砸了他一下,便是砸也只往身上砸,哪像他那般狠心,竟直接往面上砸來,這不鼻子都叫他砸出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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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姚氏捂着鼻子還想訴苦,便被姚氏一個冷眼瞪了回來,姚氏走近榻前,看着榻上只會惹得她生氣的兒子便是一陣惱火,連帶着将今日在老爺面前受的氣一并發洩在他身上。

她面色難看至極,揚手便扇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傳出來,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丫鬟們跪了一地,小姚氏愣了片刻,趕忙後退了幾步惴惴不安地看着榻前的二人。

樓世寅只覺腦子一懵,萬沒有想到娘會動手打他,自小到大娘打他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今錯又不在他身上,娘竟将怒火發洩在他的身上,他雙眼赤紅,正要質問她為何,誰知左臉上又是一麻,娘居然又扇了他一耳光!

“古人有雲棍棒底下出孝子,如今看來往日娘便是待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如今已然成人,竟還這副鬼模樣!”姚氏氣得渾身發抖,點着他又道,“你瞅瞅你瞅瞅,這都成個什麽體統!萱兒再是不賢惠,她都是你的妻!你張口閉口你就要休妻,房裏人聽了倒還罷了,若是傳出去了,你要娘的臉往哪處擱!咱們樓家的臉面又擺在哪裏!”

樓世寅垂着頭,他娘在耳邊苦口婆心,他卻半句都不曾聽入耳中,錦被中的手死死攥緊,若不是娘在邊上,他此刻定要跳起來狠狠收拾姚萱一頓,這個賤人!全是她挑起的事端,若不然娘也不會動手打他!

姚氏見他這副模樣,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時間才歇下去的火氣又是蹿了上來,看着他便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心內那點小九九別指望能瞞得住娘,你若再這般不知事,娘這裏子外子都要叫你給丢盡了!今日打你便是要你長個記性,你都這般了你爹爹都不肯來看你一眼,你就不曾反省反省自己,究竟是哪處惹得他不喜,你大哥……”

“娘!”樓世寅怒叫,打斷他娘的話,适才赤紅的眼眸迸發出幾絲恨意來,“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他是他,我是我!我從不屑向他學習,兒子困乏了,還請娘回去罷!”

樓世寅下了逐客令,姚氏面色青了又青,如何不知兒子逃避現實,嘴上說着不屑的話,實際心下必是嫉恨死了他。瞧着兒子這副窩囊樣,姚氏便更是怒其不争,還待再說兩句,樓世寅便惱地一下用被子蒙住了腦袋,顯然是對她煩不勝煩。

姚氏自覺被兒子打了臉,面色愈發陰下來,轉身見兒媳立在一旁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模樣,她心下便更是惱火,冷聲道:“萱兒年小,諸多規矩未學好,打明日起每日晌午過後來我房中,由着孫嬷嬷教引着再好好學學三從四德。”

小姚氏面色霎時一白,正要撒嬌讨饒,誰想姚氏并不給她機會,只冷冷哼了一聲,便就由着丫鬟媳婦簇擁着離開。

小姚氏恨得死死咬住唇瓣,再往榻上看一眼,方氣地一腳踹倒錦凳,怒氣沖沖地出了房。

……

之後幾日日日皆有大太太房裏的丫鬟前來傳話,胭脂是聽見一回便避上一回,有些時候倒是真在世子爺跟前伺候,有些時候則躲在自個的小屋內不出來,她心下亦不擔憂,世子爺既答應了要護住她,便就不會食言。

前世她到底是在府上待了三四年,曉得這大太太性子,面上笑得跟個菩薩樣,實際心裏全是壞東西,處置起下人們來更是手段毒辣,只對着世子爺她不敢造次,莫說老太太知曉了第一個便不會饒她,便是大老爺那處,亦是十分器重世子爺,自也會給她點顏色瞧瞧。

便是不論老太太與大老爺這二人,倘若無這二人的看中,想必憑借世子爺的本事出息,大太太亦是不敢輕易動他的,思及此處,胭脂不覺抿一抿唇,自小床上爬起來,邊套着衣裳邊暗想,她一會子要去給世子爺送早點,可不能起的遲了。

梳妝打扮妥了,她又在鏡前照了又照,曉得自個生得美,面上便是不擦脂粉,光素着臉蛋亦是姿容不俗了,想一想又是打開妝匣子,自裏頭取出一朵前兩日才托人在角門上買來的粉白絹花別在發上。

鏡子裏面映出一張瓷白的瓜子小臉,未塗口脂便嫣紅欲滴的丹唇,她轉一轉好似含了水霧一般的美眸,想着一會子就要見着世子爺,不禁又對着鏡子抿出個笑意來,境內的美人兒眼神一癡,頗有幾分驚嘆的味道。

胭脂出門的早,來到世子爺房裏卻未瞧見他人,不用問便猜着這定是晨練去了,她瞧一眼天色,這才剛灰麻麻一片透出幾絲光亮來。

廚房裏已經升了竈火,胭脂順着小徑往一處偏僻的竹林深處走去,前世她偶自墨香嘴裏聞得,世子爺每日皆要來此晨練,只前世她膽小怕事,心下雖是好奇,卻不敢冒然來此,就怕惹得世子爺不喜。

而今她雖是同樣有些怯意,但憑世子爺近來待她的态度,她心內便有些把握,暗想世子爺應當不會惱她。

近日來,她在正和院內頗得臉面,一衆下人都将她看做了世子爺的房裏人,莫說墨香凝香待她客氣一些,便是胡媽媽亦是待她态度好了兩分,這幾人都改了态度,更別遑論院裏其餘下人了,自是待她恭敬巴結。

她心下雖是有些得意,可腦子卻是十分清明。

曉得這樣的恩寵皆如鏡中花水中月,只要世子爺一日不收用她,她便一日名不正言不順。如今她還年小,這些事自然急不得,眼下該做的便是與世子爺培養感情,今世世子爺既待她好了,她何不順杆兒往上爬,去做些前世曾妄想過最終卻未能實現的事情。

她心裏想着,腳上便來至一片竹林中,天色還未大亮,她立在暗處瞧着那空地處身姿偉岸挺拔的男子,瞧見他竟是赤着膀子,一張玉面霎時便羞得通紅,想要遮住眼睛不去看他,偏又忍不住想要看得更多。

胭脂躲在一旁正瞧得面紅耳赤,那邊才收了手腳正欲取下竹枝上挂着的衣物的樓世煜,忽地便是一聲輕喝:“何人,出來!”

胭脂小身子一抖,駭得咬緊了唇瓣,心下正猶豫着到底是跑着離開,還是走出去認罪時,面前便迎來一陣冷風,原來世子爺已經走了過來,她小臉一白,害怕地趕緊跪下來行禮:“世、世子爺……”

“你為何在此?”樓世煜已然穿得齊整,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跪的小丫鬟,聲音裏含着兩絲不悅。

“奴、奴婢啊——”胭脂忽地細聲驚叫,只覺渾身都被激起了雞皮疙瘩,她哭叫着使勁兒甩着小手,待手背上軟乎乎的一個東西甩掉了,這才又哭着一下跳起來挂到面前男子的脖頸上。

他身量高大,死死抱住他的脖頸,覺察到自個兩腳已經懸了空,胭脂這才噎着聲音低着道:“蟲,方才有蟲,都爬到奴婢手上來了……”說着又是後怕不已,挂在他頸上悄悄落了淚。

樓世煜僵着身子半晌未動,脖頸處一時間濕濕嗒嗒的,他想要發火又見她哭得可憐心有不忍,伸了手欲将她取下來又不願去觸碰她的腰,僵持許久後他才開口命令:“下來。”

“嗚嗚不……”胭脂手上抱得更緊,兩只秀足更是踩在了他的膝上,“有蟲,奴婢怕,出了竹林才敢下來……”

小丫鬟語氣理直氣壯,好似她這般行為極對一般,樓世煜面色有些黑,暗付這小丫鬟越發沒了規矩,皆是自己憐她年小被灌下虎狼之藥,這才于平日裏多多少少看顧她一點,誰想她竟這般沒了分寸,愈發得寸進尺起來。

“再不下來,我便将你鎖在竹林裏,叫你……”

“不要!下、奴婢下來就是……”話不及道完,小丫鬟便顫着聲音說道,頸上一松,适才貼着自個香馥柔軟的身子便落了地,觀她面色不似作假,确是害怕不已,樓世煜這才收起些許怒意,提步離開。

胭脂緊跟其後,世子爺人高腿長,她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待二人出了竹園,她已經氣喘籲籲,蹲在竹園門前只覺胃裏一陣犯疼,樓世煜走了幾步,覺出身後沒了響動,這才止步朝她看去。

胭脂早在他回頭前便垂了腦袋,抱着肚子蹲在竹園門前,憶起他方才那副冷聲冷态,心下便莫名有些委屈,正強忍着逼回淚水,眼前便映入一雙墨色織錦緞靴,她心裏一愣,頭頂便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怎地了?”

強忍住的眼淚到底是落了下來,一顆顆砸在地面上形成一朵朵淚花,胭脂并不擡頭,只過了好久才甕聲甕氣回道:“無事,世子爺無需擔心,奴婢晚些便再走……”

樓世煜未再開口,看一眼地面上一個又一個小水圈,到底沒說甚話,轉身離開了。

他人一走,胭脂立時便收住眼淚,站起身擦了把臉,剛走了兩步便撞見了墨香。

墨香一見她便急道:“你怎地了?世子爺派我來接你。”又打量她兩眼,觀她模樣好端端的,這才松一口氣,“世子爺神色鄭重,我還當生了何大事兒呢,原來不過是虛驚一場。”墨香拍着心口,一臉的古怪。

聞言,胭脂便是一愣,一時心裏的委屈也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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