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子爺乃先科進士出身,如今正于翰林院任職,襲了一個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位雖小,卻是實職,每日經手事務皆是皇家宮闱之事。

樓家侯爵前後承襲數百來年,到了樓大老爺這一代已是第八任承襲者,樓家祖先乃當朝的開國勳臣,按律例本是只襲三代的侯爵,只因得聖上重用,這才延襲了兩代。

襲完五代之後,樓家一度沒落下來,這一沒落便是一百來年,還是到了樓大老爺祖父這一代,樓家才漸漸重振門楣,到了如今這個時候更是已經達到空前盛況的尊榮。

相比較多數未任實職的侯爺,樓家的境況已是不俗,先不論樓大老爺與弟弟樓三老爺分別為朝中大臣,便只說目下的世子爺與二爺亦是在為朝廷效力,除開不學無術的三爺與年幼的四爺之外,樓家的男子皆可稱得上是出息有為了。

書房內,樓世煜聽完父親之言,面色一瞬間便是陰沉如水,他道:“恕兒子直言,父親如今是越發糊塗了。人人都在盼着明哲保身,父親怎好主動去攪這灘稀泥?”

今上已現下世的模樣,朝廷上下正是混亂之際,他忠遠侯府從來都是效忠于皇上一人,如今這個緊要關頭,父親竟提出讓品容退了親事嫁入皇室,樓世煜一時間既覺震驚又覺荒誕。

“你不知實情,品容不僅是你的親妹妹,更是父親的嫡長女,如今是聖旨難違。”樓大老爺嘆氣道,“聖上金口玉言,屆時一道旨意傳下來,若是還與殷家連着姻緣,只怕彼此要更加難看。”

樓世煜略為不解,擰眉道:“父親不妨直言道與我聽。”

聞言,樓大老爺便站起身來,幾步來至書架前探手進去,也不知擰旋了何種機關,書架後的一壁牆竟緩緩移開,逐漸露出一間密室。

樓世煜見此,眉心便是一跳,暗付究竟是何話,父親竟要開了密室來說。

父子二人入得密室,昏黃的燭盞擺在桌上,樓大老爺這才神色肅穆地接着道:“據為父所知,今上早已拟定密旨,如今的太子殿下遲早要被廢黜,殿閣大學士與多位輔國大臣想來亦是得着了消息,只保太子的姜相一黨暫且還蒙在鼓裏。”

樓大老爺道完,又是嘆氣不止。

他樓家自古以來從不參與黨派紛争,更未與皇室結過姻緣,在一衆黨羽紛争中可謂是難得的清流之家,自始至終都只效忠于皇帝一人,曾有多少黨派試圖暗中拉攏勾結,結果全都被他和稀泥一樣給和了出去,這是為何?不就是為了個明哲保身不受皇帝忌憚嗎?

誰成想他不找事事找他,今陛下親傳口喻要将他的長女品容指給素來不理朝事,生性淡泊少語,只顧深居淺出的成王為妃,他當時一聽此言,心下便暗呼:“完了!”

今上雖已現下世的模樣,可到底他年輕時體格健碩,如今雖年近古稀,但腿腳還算利索,便是近兩年身子愈發差下來,卻勝在宮內太醫若幹,吃下些珍稀貢品,亦或頓頓捧着藥罐子喝,不說三五年可活,便只論一兩載總要活過吧?

這期間他樓家不幸被攪和在其中,在此之後需面臨的種種他幾乎不用深想,便已是測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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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大老爺頗為無可奈何,今上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便等同于聖旨,他心下再是如何不願,事到如今也只得把這事與長子商議一二,看看如何在不傷及兩家情面的前提之下将這與殷家聯的親事退了。

聽完父親這一席話,樓世煜亦是久未出聲。

殷家乃他的外祖之家,相比他樓家乃□□皇帝時期的開國功臣,殷家卻是近百年将将立起來的新貴。

外祖父出身鄉野人家,自小喜武,當時邊關戰事吃緊,朝廷一度損兵折将,遂張榜貼示廣募士卒,以填邊關空缺。

外祖父便是這般參了軍,一去便是十餘年,再回來已是立下赫赫戰功。

戰事告捷,聖上本就大喜,再經大将軍一提攜,便被賜封個正四品的武職京官,而今已過去數十年,期間出征次數頻繁,現今已是當朝正二品武職京官。

樓世煜一時憶起殷家表兄殷啓的性子,心下便更是嘆氣不止。

這殷啓表兄長他幾日,乃殷家的嫡長孫,與得外祖父一般皆是自幼習武,而今年紀輕輕便已做上了參将,頗得今上喜愛。

品容今年一十有八,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按理她早該于兩年間便出嫁,只嘆世事無常,誰想在婚期同年舅母染病下世了,因着殷啓守孝三年,這才不得已将婚期延遲。

延遲後再定下的婚期正是明年開春時節,眼下算算不過半載多一點的時間,誰成想在這個節骨眼上,今上又下達了旨意,竟要将她指給成王,目下不論自哪方面來看皆不是一樁美事。

只聖意難違,終究是不能如人意。

樓世煜想了一想,斟酌道:“外祖父最疼品容,一旦知曉此事實乃今上之意,想來非但不會怪罪咱們樓家毀婚在先,反倒會憂心品容嫁入皇室後的日子,舅舅實乃孝子,只要外祖父點了頭,自然沒有不同意,這二者便罷,獨殷啓不好擺布,怕是要因此結下恩怨也未可知。”

樓大老爺見長子分析得透徹,當下也是颔首道:“殷家是分析的不錯,只品容被你漏了,她與你娘一個性子,皆是外柔內剛,此事你定要好好斟酌斟酌,看看如何同她開口最為妥當,萬不能急于求成。”

樓大老爺道完,一時間面顯倦态,父子二人再說了兩句,方一道出了密室。

樓世煜回到自個院裏,未急着派人去請品容,他坐在案前正擰眉細思,耳邊便傳來一道嬌嫩嫩的嗓音。

胭脂捧着茶碎步來至案前,見世子爺在出神,她候了許久這才開口喚一聲他,見世子爺回神後便一直盯着她看,一時間玉面上微微發熱,微垂了小臉,抿一抿紅唇便将茶盞送至他手邊:“今日躁的很,世子爺吃杯涼茶敗敗火氣吧。”

小丫鬟膚如白雪,唇若蔻丹,眸子水汪濕漉,頭發烏黑濃密,站近了還能嗅到身上似花非花的香氣,一管嬌軟的嗓音飄來,樓世煜不禁恍神片刻,随口道:“喚什麽名字?”

胭脂一愣,心下不免生出幾分怨氣來,暗付世子爺實在沒将她當做一回事,她在他跟前也是伺候了一段時日,到了如今竟還不知她的名。

有些生氣地咬一咬紅唇,道:“奴婢喚胭脂……”

“胭脂?”樓世煜忽地擰眉,又道,“此名太豔,便改喚……”看一眼小丫鬟頭上結的雙丫髻,接着道,“雪丫。”

“雪丫是個甚名?”胭脂有些不滿,她不識字,因此并不知這倆字如何寫,至于後頭那個丫字她是常聽,她眼下是個小丫鬟不錯,可并不能證明她喜歡一輩子都做個小丫鬟,頂着這麽個丫丫丫的名兒,旁人喚着要笑話不說,便是她自個也是一百個不願意。

因此,她撅了嘴道:“奴婢喜歡原先的名兒,不願改它,還望世子爺莫怪罪奴婢。”說完心裏又道:這還是你給我取的呢,怎麽現今又是這麽個說法?

樓世煜本也只是随口一提,眼下這小丫鬟既是不願,他自不會強求。

胭脂見他不再開口,本着有意同他套近乎,過了一小會兒,她便睜着濕漉漉的眸子輕聲問他:“世子爺可否寫下雪丫二字,讓奴婢認一認。”

樓世煜有些意外,但見這小丫鬟一臉的仰慕崇拜,他便鬼使神差地提筆在白紙上寫下“雪丫”二字。

胭脂适時伸長玉頸往紙上看去。

樓世煜的字體清隽幹淨,曉得這小丫鬟不識字,他便刻意落筆十分規整,不潦不草十分簡單明了。

胭脂湊近身子,前頭那個字筆畫太多,看了好幾眼都記不住,她便抿了抿唇跳過不看,待瞧見後頭一個字時,她看了兩眼後,不禁掩住小嘴輕笑:“原來這個便是丫字啊,奴婢曉得了,上頭兩個角與奴婢的發髻像的很,丫鬟的丫可是這同一個字?”

見她有點慧根,樓世煜不禁點一點頭。

以為小丫鬟總該退下了,誰想又聽見她小聲問:“世子爺能否再教教奴婢胭脂怎樣寫?奴婢還不知自個的名字怎樣寫呢……”

樓世煜本意是想獨自安靜的待一會兒,這時間聽了小丫鬟的問話,遲了一會兒,才又新鋪一張紙寫下“胭脂”二字。

胭脂這回看得更加認真,她伸出玉指指着前邊兩個月字便道:“這兩個長的一個樣,可跟着後邊的連起來便又不一樣了……”

小丫鬟貝齒輕咬紅唇,秀眉微蹙,似是頗為不解,樓世煜見此,難得笑道:“拆開來可作四字,合起來便作兩字,你還有諸多要學。”

“奴婢喜歡認字,世子爺教教奴婢……”

小丫鬟竟是向他撒嬌,樓世煜微微愣住,回神就待開口,小丫鬟便搶話道:“世子爺不回話,便是答應奴婢了,奴婢每日要學幾個字好呢?”說着又扳起手指頭來數,“五個還是十個?亦或是更多?”

由着她一人自言自語許久,樓世煜方輕咳一聲:“先退下吧。”

未聽到滿意的答複,胭脂不免扁了扁嘴,曉得再耽擱下去極為不妥,她便脆着聲音又問:“世子爺能否将這幾個字送與奴婢,奴婢想将它們收藏起來。”

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世子爺自然颔首同意了,胭脂仿若捧稀世珍寶一般将兩張紙抱在胸前,在世子爺古怪的眼神下總算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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