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世子爺将她抱起時,胭脂便醒了,只當時周邊圍了太多人,又因傷口處疼痛難忍,她便未睜開眼睛,由着世子爺将她抱上馬車,駛出了殷家一段路後,她才蹙着柳眉睜開眼目。
樓世煜本就不時看她兩眼,她這将一睜開眼睛,他便察覺。小丫鬟巴掌大的小臉雪白着,便是往日嫣紅的小嘴亦是失了血色,唯獨一雙大眼仍舊水盈濕漉,望着他的眼神蘊滿情愫。
樓世煜心口微亂,忙避開眼睛,有些不敢直視那雙清透見底的眸子,一時車廂內的氣氛頗有幾分尴尬。
胭脂身子本也虛弱的很,見他這般模樣,不由低低垂了眼睑,傷口處好似越加疼了起來。
這小人兒便窩在他的懷裏,兼之樓世煜本就異常敏銳,因此他忙一垂首看她,便見适才還睜着眼睛滿目含情望着他的小人兒,此刻正閉着眸子,一手捂住心口,纖長濃密的羽睫上銜了淚珠,滿面痛容。
樓世煜心裏一沉,暗付自己思慮不周,早該應了外祖母在殷家宿一夜才是。眼下腳底雖是平坦大道,但與軟和舒适的床榻比起來,多少還是有些搖晃颠簸之感。
思及此處,便将她摟得緊些,手上更是不由自己地撫上她的臉頰,口吻有些含愧地安撫道:“再忍忍,就快到了。”
胭脂未有回話,閉着眼睛将小臉埋進他懷裏,心下想着這一劍挨下來雖是差點要了她半條命,但冷靜下來過後一回想,卻不會覺着後悔,眼下再瞧世子爺待她好轉的态度,便知這回罪應是沒有白受。
馬車緩慢駛進樓府時,胭脂已經半沉在夢中。
眼目一直閉得緊緊,迷迷糊糊中曉得又是世子爺将她抱起,随後耳邊不斷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好似知曉這是世子爺在同下人說話,想要豎起耳朵聽得明白,卻又如何也醒不過來,掙紮個兩下到底乏力地睡去了。
再醒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頂藕荷色素花帳,心口的疼痛仍舊未消,胭脂蹙着眉,曉得這是回到了自個的小屋,現下躺的便是自己的小床。
她在榻上愣怔一會兒,才慢慢偏過頭看去。
見床頭無一個人,世子爺更未在身旁,心下便有些酸楚難言。便是知二人身份擺在面上,世子爺沒道理應該留在她床頭守着她,可自個拼死為他挨了一劍,眼下一回府就将她丢在一邊,多少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這裏,眼眶中不禁蓄起了水霧,正欲滑落時,房門便被人推開,她有些緊張地等待着,待瞧見來人是個往日未見過的丫鬟,心下不由失望起來。
這丫鬟瞧着比她要長個三四歲,該是十四五歲的年紀,規規矩矩梳着丫鬟髻,淡青色丫鬟裙,眉目溫潤,眼眸清亮,耳朵眼上戴着一副黃豆大小的白珍珠耳墜子,走動起來便一搖一晃,配着她白皙的耳垂與脖頸,倒是叫人看着覺得舒服。
胭脂正是疑惑,對方便面含淺笑地上前道:“姑娘醒來了。”又見她嘴唇微幹,又道,“可是口幹了?奴婢先去倒杯溫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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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抿一抿唇兒,并未答話。因着心口發疼,便無法直起身去看她一連串的動作,只得豎起兩只耳朵聽她一番動靜。
片刻後,溫水送至口邊,想是知曉她不宜動更不宜起身,這丫鬟便拿了小瓷勺慢慢喂她喝下,喝了水不待丫鬟再開口,胭脂便動動手指頭指着她問,卻是未發出聲來。
“奴婢喚茗蘭,先前在胡媽媽房裏伺候着,現下被調到姑娘房中,日後便光伺候姑娘這一人。”曉得她眼下說不得話,一說話傷口處準兒疼,茗蘭便急着回道。
對于給她底下安排了人伺候,胭脂有些意外。
待消化過來她便輕輕點一下頭,腦子裏想一想好似憶起來這名字有些個印象,被子裏的手輕輕擱在心口上,到底吸着氣輕輕道一句:“在胡媽媽房裏做的二等丫鬟吧?來了我這處着實委屈你了……”
前世胡媽媽邊上便有個大丫鬟名喚茗蘭的,她當時見對方的次數不多,因此方才看見她亦認不出來,經茗蘭自個這樣一介紹,她方憶起來。
胭脂覺得有些委屈了她,她目前從明面上看好似是世子爺跟前的大丫鬟,但終歸不比墨香幾個在衆人面前有分量,眼下她這大丫鬟的身份多少還有些不清不楚的味道,這茗蘭前世既能做上胡媽媽跟前的大丫鬟,可見就是個有能力的人,現今跟了她這一個身份不明不白的,确實要比往日難當操心多了。
早在來此之前,說心裏話茗蘭确實有些不願,但胡媽媽指名要了她來,道是目光要放的長遠些,眼下這胭脂雖還只是一介丫鬟,可依照世子爺近來待她的态度,說不準兒哪日便寵起來收入房裏也未可知,指不定日後前途無量。
這個道理她自然是懂,且這胭脂來正和院的緣由衆人皆是曉得,只當時一聽還不滿十四,心下就有些吃驚,暗道老太太怎麽給世子爺送了個這樣年小的丫鬟來伺候,實在是有些不好看。
哪知事情并不像她衆人想象的那般,世子爺平日雖準許胭脂在他身旁伺候,但卻從未寵幸過她,衆人只當這胭脂亦是個無戲的,誰想近日來世子爺态度有所轉變,先是教她認字便還罷了,今日更甚,竟親手将她抱了回房。
這還不夠,又是向胡媽媽囑咐,道是挑個吃苦耐勞、溫順體貼的丫鬟過去伺候,也便是這般,她才被調過來伺候。
茗蘭心裏頭尋思着這麽些,眼下又聽了她這一句話,不禁擡眸多看了她兩眼。
姿色确實生得好,又嬌又嫩的想來是個男子多半都會喜歡她,只不久前又聽人道,長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腦袋瓜子有些笨,時常惹得世子爺發怒,有一回更甚還擡腳踹了她,按理都這般了,世子爺早該将這人轟出房才對,哪知未過個幾日竟又由着她在身邊伺候了,也便是這樣衆人才越發看不懂了。
直到今日一府的人瞧見世子爺把她抱回來,這才算真正看明白一點,暗道這位倒真有兩把刷子,眼看着世子爺待她日漸好起來,沒準兒那納入房中的日子亦不久遠了。
也便是這般,由着胡媽媽再提點兩句,早先心裏頭的不願亦漸漸消淡了。眼下又聽她這一言,暗付今後既已同她綁在了一根繩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那麽眼下就該到了表決心意的時候。
“奴婢不善言辭,說不出那等甜言蜜語,只今日既被調到姑娘跟前伺候,那日後便唯姑娘是從,絕無委屈一說。”
她這話說得中規中矩,卻不難由此看出這是個謹慎聰明之人。
來到新主面前既沒有上趕着巴結讨好,更沒有說論些舊主的種種不好,可見是品行尚可,方才她一進屋,胭脂便待她有幾分好感,眼下聽了她這一言,便忙喊她站起來說話:“那我便放心了,沒有委屈就好。”
茗蘭遵言剛站起身,屋外便傳來小丫鬟的聲音,原來是送藥來了。
胭脂一聽要喝藥了,小臉便皺成一團,只覺苦不堪言。
茗蘭自小丫鬟手裏接過藥端着,來至榻邊先是将藥碗擱在床頭小幾上,随後才擡手打起帳子,小心扶了她起來,将将才喂了半勺下去,這胭脂便捂住口鼻只說不願再喝了,茗蘭心下着急無奈,溫言再勸了兩句這才勉強再喂下去五六勺。
眼看着還未喝足半碗藥,喝藥的人便已經別開了腦袋直說再不喝了,茗蘭又勸又哄皆是無用,最後只好收了碗不再強迫與她。
樓世煜便是這時進來的,茗蘭晃眼一看還只當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再定睛一看才知自個未看錯,這是真的來了。
她心下有些震驚,剛對着世子爺見了禮,對方便擡手命她先下去,茗蘭先是看了眼靠坐在床頭烏發鋪背,面容雪白的胭脂,觀世子爺一進屋她便偏開了臉,模樣狀似在賭氣,一時心下自有思量,默聲退了下去。
“方才去了趟老太太房裏……”樓世煜道,手上端起方才那碗未喝完的藥,他拿着瓷勺輕輕攪動一下藥汁,說不清為何要同她解釋,只見她還一副生氣模樣,難免又多說了兩句,“良藥苦口,喝了藥傷口才愈合得快。若不然,日後留下疤痕了該如何是好?”
聽前面一句胭脂還癟着嘴,待聽到了後一句,便是後怕不已,忙轉過臉委委屈屈地看着他:“喝了藥就不留疤痕了嗎?”
樓世煜面上一本正經地點頭道:“自然,趁熱喝效果最佳。”
“那,拿來吧……”
樓世煜伸手遞過去,胭脂卻沒打算接,她不滿地張了張小口,樓世煜拿她無法,只得遂了她意。
胭脂靠在他懷裏喝完了藥,方才那些委屈才淡去不少,小臉在他懷裏輕輕蹭了蹭,想着再窩一會兒,誰知腦袋上便貼來一只大掌,輕輕按住她的小腦袋,語氣帶着幾分遷就與無奈:“坐久了于傷口不利,快些躺下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她心口便越加疼了起來,只好由着他将自己擺平躺回榻上。
樓世煜為她覆上被子,見她已經閉了眼目,此刻正緊蹙着細眉一臉痛容,心下便十分愧疚,因此擡手輕撫幾下她的額頭,溫言安撫了兩句轉身正欲走時,誰知袖口上便多出一只白皙的小手。
他轉頭一看,便見方才還閉着眼睛的小人兒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太叫人心疼,樓世煜不由一瞬間心軟下來,只好順着她意把她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包進掌心,一時間只覺不敢用力,就怕将這豆腐似的小手握碎了。
這一站便是一個時辰,自小丫鬟屋裏再出來時,天色已經大暗,樓世煜走在回房的道上,心內頗有幾分困惑,也不知近來自個是怎地了,盡做些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