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連載
胭脂再出來時,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大小姐對她一陣刨根問底,竟是連她爹娘是何人,家系何處都給問了。她心裏頭雖是厭煩的很,但面上卻還是如實答了。
出了偏廳,懸着的心才算放下不少。
一路沿着回廊走,剛走了幾步路陰沉沉的天際便電閃雷鳴,她心裏一驚,趕緊加快了步伐小跑起來。
待她回到世子爺房裏時,一身衣裙多少還是被漂到了雨水,金桔色的裙幅上濺上一滴滴水印,方才屋外本就風大,兼之自己一路走的又急,因此不光身上衣裙被吹亂了,便是早起梳的齊整的丫鬟髻亦在風吹走動間弄得散了不少。
胭脂入房便見世子爺又坐在案前看書,因着雷雨天天際便似被人潑了墨般黑沉下來,眼下還未至晌午,房裏便需點起燈來。
上房走來也有幾步距離,胭脂在房外由風雨吹了一陣,小身子一路上都打着抖,直待入了房裏才漸漸止住。房裏幾扇窗子都閉合的死緊,唯獨房門大敞着,胭脂心思一活絡,便當這是世子爺特意為她敞着的。
她上前見了禮,聲音壓得格外低,輕飄飄地鑽入樓世煜耳中。他自書上收回目光,轉而朝着小丫鬟看去,見她裙上沾了不少的雨水,面上額發也被吹得淩亂,只一雙眼睛又水又亮,望着他好似有許多話想道。
“先回房換身衣裙再來。”過了一會兒,他便道。
胭脂扯扯額發,自然也是不願這般出現在他跟前,因此便應下回房梳洗不提。
待她再回來時,世子爺仍坐在案前不動。觀她進來,便招手喚她近前:“左右閑着無事,便教你如何執筆落字。”
胭脂只覺驚訝,不久前自己那樣求他他都不肯教教自己,怎地眼下她都放棄了,他又主提起來?
這般一回想,她心裏又有些生氣,立在原地踟蹰半晌,才慢吞吞地靠近他:“世子爺不久前可不就還道要替奴婢聘個女先生進來,怎地現下又變了主意?”她嘴上雖這般說着,然而身子卻是靠近了他。
樓世煜看一眼跟前小嘴兒撅得都可挂上油瓶的小丫鬟,如何不知這小丫鬟心眼細,他也不多話,只自椅上起身,教她執筆寫字。
他便立在自己身後,眼下自己的小手正被他的大掌包住,低沉緩和的聲線不時鑽入耳中,告訴自己自哪處起筆又從哪處收筆,哪一筆該重該一筆該輕,一筆一劃寫下來,胭脂也不知自個到底記住沒有,只白皙的耳廓處漸漸熱了起來,握着筆杆的手也跟着發起軟來。
樓世煜微微擰眉,他是難得有興致教她寫字,誰想着小丫鬟偏與他對着幹。
他手上一頓,胭脂便反應過來,連忙擺正了姿态,再不敢胡思亂想。又怕他惱的再不肯教自己,因此忙仰起小臉嬌聲讨好:“奴婢認得這兩個字,可是奴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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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世煜沒答她話,而是繼續握住她的小手運起筆來。
見此,胭脂便識趣地閉住嘴巴,老老實實跟着他寫了小半個時辰後,倒也能執起筆來歪歪斜斜寫下幾個字。
她将筆一擱,便揉起手腕子來:“寫字真累,半點不輕松容易。”她每日都見世子爺寫字,觀其落筆行雲流水一般,多半時間一日要寫下好幾張紙來,只以為輕松愉快的很,今自己一寫,才知半點不易。
“這是必然。”樓世煜道,“凡事要想取得成果,在此之前必有一段心酸艱苦路途要走。”
胭脂聽不懂這些,她只曉得世子爺博學多識,嘴裏所道之言必定不會錯了,因此不管聽懂沒聽懂都胡亂着點頭。
樓世煜一見她懵懂的神色便知這小丫鬟沒有認真聽,他心下拿她無奈,嘴上卻也不再多說,由着她再寫了幾個字,便也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飯罷後,樓世煜便将兩日後需提前回府一事道出來,範氏聽言便道:“你既有職務在身,便安心回去就是,不需顧及我們。”
樓世煜點頭。
這時樓世寅又插話道:“祖母,大哥一人回去我放心不下,不若就由孫兒與大哥一道回去罷?”
範氏本還含笑的臉,待一聽他這話,當即便冷下臉來:“你這混小子別指望祖母不知你心裏那點小九九,可是嫌在莊上日子枯燥無趣味,回去府上了又好由得你出門瞎晃蕩。你大哥是在翰林院任職,此番前來是告的假,假期近了才需趕回去,你一個整日無所事事之人,你同我道道回去做甚?”
範氏少這般當衆下他的臉,樓世寅一時面皮漲得通紅,偏他本就生得女相,一張面皮比一般女子還要白上兩分,更顯惱怒之色,倘若對方不是自己的祖母,他定要當場發怒。
昨日晚間小兩口才鬧的架,今早小姚氏之所以未來請安,便是因昨日被樓世寅一腳踹到了床底下。疼了一宿不敢吱聲,非是她護着樓世寅怕被祖母知曉了要治他的罪,而是她覺得丢人的很,若是叫人知曉自己被丈夫這般輕待,只怕日後也沒了臉面見人。
昨夜傷心委屈了一宿,今早起來眼睛便腫的似核桃一般,起床敷了熱毛巾才褪去不少,乃至于無意間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導致自個自進來到現下老人家都不曾正眼看過她一下。
她一宿不曾睡好,這時間小腹處還隐隐作痛,只想快些回房躺着,哪裏還有閑心去取笑樓世寅。
小姚氏一整日都在消沉,此刻更是低垂着眼睑不吭不語。
樓世寅忍了許久才沒當衆跳起來,他語氣不善地回道:“大哥是咱們樓家的榮耀,自是樣樣都好,樣樣都能。孫兒是樓家的恥辱,乃至于要讓祖母當衆羞辱,不準便不準,何必要這般高擡大哥诋毀與我?還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大哥就能在房裏擺弄幼女,我一個堂堂樓家三爺,怎地就不能正正經經收個美婢納個嬌妾!”
他這話一道出來不止範氏一人變了臉色,滿屋子的人除開了樓世煜之外,皆是一臉的驚吓。
範氏狠狠跺了兩下拐杖,怒道:“那是你娘的意思,你大可回去了向你娘質問,我再是你祖母可也管不到你房裏去!至于你大哥……”範氏停頓一下,看一眼面色仍然平靜的大孫子,轉過頭來繼續道,“他那樣大了,自也由不得我來看管。”
樓世寅氣性猶未能消,他當即又道:“祖母偏心!大哥房裏那丫鬟明明就是祖母送去的,眼下又何必這般搪塞!”
真是再沒見過比樓世寅還要蠢笨之人!
小姚氏只覺臉面盡失,再一次為自己當日的選擇感到後悔,她暗暗扯一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別再說了,哪知樓世寅極其痛恨與她,當即便甩下她的手,二人又鬧了個不快。
胭脂只覺自己是那無故就被殃及的池魚,她吓得小臉都白了,立在世子爺身後輕輕去扯他的衣袖,正是滿心忐忑之際,一只溫熱幹燥的大掌便将她的小手包住輕輕捏了捏,她微微一愣,而後才安心一點,收回手重新站好。
老太太往她臉上掃過一眼,她心裏忐忑,面上卻盡量顯得平靜無波瀾。
“鬧了半天竟是為了這個。”怒意過後,範氏到底冷靜下來,她嘆氣道,“這事你娘看管的嚴,祖母卻是插不上嘴,你在祖母跟前再鬧騰也是無用,還是過段時日回府去了再向你娘鬧騰不遲。”
說罷,又是看了一眼小姚氏,冷聲道:“你衆人都退下罷,小姚氏留下。”
小姚氏心裏一驚,惴惴不安地留了下來。
……
出了上房,胭脂才算松一口氣。
一時心裏又是有些發沉,暗道當日只以為在府裏水深,未想如今跟着來了莊上避暑,竟也能一日日的生出事端,果然與老嬷嬷嘴裏所道一般,深宅大院的就是是非多,随意一樁小事,随口一句玩笑,當時不注意,要是被那有心人拿住了,說不準還能在暗地裏捅你一刀。
跟着世子爺回了房她都還有些心神不寧,樓世煜腳上一邁過門檻兒,不由就是停下,轉身朝她看去。
胭脂正是心事重重,不妨世子爺忽地停下,當即便撞進了他的懷裏。她正是吃痛地揉着鼻子,哪想眉心便是一熾,世子爺竟吻了她?
胭脂愣怔地仰起小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樓世煜直起身,改作用指腹去摩裟她瑩白細嫩的小臉:“幼女?”
胭脂先還愣怔,待一聽這個小臉驀地就是一紅,她結巴着道:“不、不是。奴婢不是……”說着,又是睜着水汪汪的眸子望着眼前高大的他,小手緊緊揪住他的袖口,緊張道,“世子爺別聽三爺的……別、別聽……”
小丫鬟不安成這樣,樓世煜心下微有不忍,便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
到了晚間,屋外又是電閃雷鳴起來,胭脂仍舊睡在腳踏上,屋外下着傾盆大雨,嘩啦啦的降雨聲清晰又刺耳。房裏熄了燈,黑漆漆的一片,只要屋外響一顆雷她便要往被窩裏鑽進幾分,弄到最後整個人都藏了進去。
樓世煜平日本也睡得晚,近日來來了莊上才睡得早些,今晚又是雷雨交加之夜,因此這時間還睜着眼睛。耳邊不時傳來雷聲轟頂的巨雷聲與小丫鬟輕輕刻意壓低的驚吓聲,他猶豫許久,才在又一聲巨雷聲下拉開了床帳。
胭脂只覺整個房屋都在震動,那雷聲太響,駭得她一顆心都差點跳出來。就差吓破膽的時候,隔着一層薄衾的背上覆上一只手掌,胭脂曉得這是世子爺在安撫她,她心裏覺得暖心的同時又有些想哭。
正在這時身子驀地就是一輕,她先是驚吓,而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世子爺連人帶被抱起來了。她腦子霎時一懵,待身子落在柔軟的床榻上後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世、世子爺……”
“睡吧。”樓世煜将她放在榻裏邊,摸摸她的頭發。
胭脂只覺一時間周遭都安靜了下來,便是屋外轟頂的巨雷聲都再鑽不入耳中,滿心滿眼都是世子爺的一個。黑暗中她輕輕咬住唇瓣,用薄衾半掩着面,只覺一切太不真實,好似是在做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