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樓世煜趕至家時,翠茵館內已經聚滿了人。
按理不過是一個侍妾産子,實不該這般興師動衆才是,可這侍妾不是旁人的侍妾,乃府忠遠侯世子樓世煜的侍妾。
他現今喪偶,多年來身旁又只得這一個女人在伺候,大姑娘再是身份尊貴也只是一個姑娘,日後總是要嫁出去的,一不能為樓家延續香火,二不能為樓家守住家業。
故此,便是素來将大姑娘視為掌上明珠的老太太,這個時間立在産房外亦是一個勁地念佛。
她雖一直想要大孫子另娶一房妻室回來,但因大孫子素來行事自有主張,從不肯受人擺布,這才因着沒法子,一直由着他去。
如今眼看着大孫子房裏要誕下嬰孩,雖說是個身份低賤的小妾所生,但到底是大孫子的親骨肉,她的親曾孫子,與姑娘相比,她自然希望誕下的是個小少爺。
假使日後大孫子真的又成了親,這一個小曾孫子便是當不了樓家的繼承人,但好歹是樓家正正經經的小少爺,幫着他弟弟一道守住家業,也是能行。
若是大孫子一直未再娶妻,眼下得個小少爺,日後把他當作嫡子來教養也是一種防範于未然,總好過叫他房的人生出歹意,欺他大孫子房中無有男丁。
因此,她便極其期盼這胎是個小少爺,大孫子膝下便有了子。
不光老太太來了,府上三房的太太皆來了,小姚氏與季氏亦是立在一旁。
眼下聽着産房裏傳出陣陣撕心裂肺的叫聲,她衆人面色都有些不好,不自覺地便回想起自個生産時所遭的罪,一時都有些心裏發寒。
只聽得房裏聲音越來越弱,老太太到底慌了,拉住一個端着血盆出來的丫頭便問:“可生下來了?你們姨娘可還好?”
那丫頭早在房裏忙得團團轉,這會子一出來人也是暈的,聽了這言先是點了頭,後又是搖頭起來,弄得衆人都沒搞明白她的意思。
還是姚氏性子急,一聲喝斥下去,她才唬地跪地回話:“姨娘就快疼暈過去了,這會子連腦袋都還未出來,穩婆子還道,再這般耽擱下去,只怕大人小孩都要不保……”
她這話一道完,便被三太太郭氏一耳光掴了過去,斥道:“晦氣丫頭,還不趕緊滾下去。”
那丫頭駭得差點子哭出來,慌慌張張端起地上的血盆便跑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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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狠狠等她一眼,便上前對着老太太道:“到底是世煜的骨肉,若是母子平安自然是最好,只老太太也是知曉,那李氏年小,身骨又自來嬌弱的很,長久這般下去只怕是要出意外。老太太若是同意,媳婦便進房看一眼,倒不是幫着接生,只不過幫着打打氣,加一把勁兒。”
這話一落,不待老太太開口,一旁的大太太姚氏便已經開口道:“弟妹這話,我早也想道,只又一想産婦身子敏感脆弱,這一身行頭實在不宜進去,染上血腥還不打緊,就怕将産婦的身子感染了。故此,這才打消了念頭。”
郭氏面色一瞬間有些發青,過了一會子,才幹笑着打個哈哈:“大嫂道的有禮,關心則亂,倒是漏了這一茬。”
她眼下穿金戴銀的,的确不适宜入産房,此刻緊趕着回房換一身行頭再來,也不是不可,只這般太過殷勤,只怕要惹人注意,便也只好打消了念頭。
若道她沒有私心,那也是假話。
她家老三雖說是老太太的幺子,府上正正經經的三老爺,她的兒子亦是府上行四的四爺,身份尊貴體面自不必說。大伯官拜高位,待她三房自來也算是好,只日後這府上總要輪到世子爺來掌管。
她作為嬸母,平日裏見他的次數原就不多,偏這一個侄兒自幼寡言少語,與老太太之間都好似隔了一層,更何況是她這一房的人。
倒不是她盼着對方待她親熱,而是她想要對方記挂着自個的恩情,日後他前程總要比自個的兒子丈夫好上太多,到時候同房的兄弟要他幫忙在聖上面前舉薦舉薦時,有了平日裏的點點恩情,這話也就容易開口的多。
眼下算計好的美事竟被姚氏一句話給攪黃,若道她心中不記恨那便是假話。郭氏話罷,便往後退了兩步,盯着前邊假惺惺的姚氏看,頗有種要将她那張假面盯出個窟窿來一般的架勢。
盡管她二人暗地裏在勾心鬥角,産房裏的情況卻仍舊不好。
老太太正要急得團團轉時,樓世煜便闊步走了進來,她老人家一見大孫子回來了,方算尋到了主心骨,拉住他的手便道:“這會子情況不好,女人家生孩子乃生死大關,你要有些準備……”
老太太本是在給他打下預防針,怎料樓世煜一聽此言,當即便甩開她的手。
腳下生風,未待衆人反應過來,他人便已到了産房門邊。老太太當即大喊,試圖止住他,誰承想他推門便走了進去,衆人尚未近前,面上便撲來一陣冷風,竟是他砰地一聲合上了房門。
老太太面色鐵青,氣地靠在丫頭身上只喘氣。
姚氏幾人見此,亦是各人心思各異,只當着老太太的面并不敢多話,上前勸慰不提。
與此同時,産房裏适才還漸弱的聲音慢慢又強了起來,就當衆人要松一口氣時,那聲音卻又弱了下去。
衆人才好的面色,一時又是凝重下來。
房內,胭脂早已經精疲力盡。
偏肚子又疼得要命,她身子使不上力氣,小家夥卻又拼命想要出來,一時間面色慘白,嬌嫩的唇瓣已經快被她咬破,印着幾道深深的牙印,她額上冷汗涔涔,眼皮子沉重不已,好似一副閉眼就能去的模樣。
樓世煜早已褪下鬥篷,來至産床前緊緊握住她的小手,見她這般模樣,心裏便愈發沉重。恐她真的一覺睡過去,便不停伸手輕拍着她的小臉,喚她的名。
胭脂曉得他在身旁,面頰上傳來輕微的疼痛,她只覺得身子又困又乏,當真是沒了半點兒力道。
好想就這般放棄……
幾個穩婆子也是面含苦色,當中一人小心翼翼着道:“世子爺,老婆子曉得這話說的不該,但李姨娘現下情況極其不妙,若是想要小主子順利出生,只怕……”
她一副欲言又止,面顯難色。
樓世煜眉頭擰得死緊,怒道:“還不快說!”
那婆子心裏一跳,嘴上趕忙回道:“只怕真要難産了,世子爺給個明話,到時是保大還是保小,好讓老婆子幾個心內有個主意。”
樓世煜聞言,只覺晴天霹靂一般,他愣了一瞬,手上将那只小手攥得更緊,幾乎是不曾猶豫便道:“這還需問,孩子日後總會再有,可這小丫鬟卻只有一個,自然是要保住她。孩子,倘若真要保不住,那便算了罷。”
幾個婆子一聽這話,由不得面面相觑。暗道還好問他一回,不若到時候擅自做主将大人弄沒了,只怕她幾個都要難逃一死。
胡媽媽亦是在房裏相幫着,眼下一聽這話亦是狠狠驚了一跳。
到了這時候姨娘與小主子已是命懸一線,她也就沒再多作猶豫,折身就将一旁櫥子裏藏的一支拿來續命的老參取出來,送到姨娘口邊便要她含住。
又是在旁加油打氣道:“姨娘再忍忍,拼了全力孩子就出來了,小主子在娘胎裏待了近十月,又是姨娘與世子爺的親骨肉,想姨娘也是不想他生出任何意外,便不為了小主子拼命,也該為着世子爺拼上一把,你道是不是?”
她眼睛雖然已經累的半阖上,但耳朵卻是敏銳的很,方才他的話亦是一字不落的聽入耳中,心下終究還是有些感動的。
這會子一聽胡媽媽的話,也知不可再這般耗下去,她牙關緊咬住那支老參,拼命使出一把力後卻仍舊徒勞,一時間急痛交加,眼角忍不住沁出淚珠來。
她還不想死,還有大把的光陰沒有過,更不想自個的孩子死,那是她與世子爺的親骨肉,不僅是日後自個在府上的護身符,更是自個十月懷胎辛苦孕育大的孩子。
眼下孩子他爹就在邊上,為了讓自己活下來竟要穩婆子放棄孩子,她雖是感動,但心裏更多的還是不忍,那是她的孩子,她絕不放棄。
樓世煜吻了吻她的眉心,這個時候他幫不上半點忙,只有守在一旁陪着她。每聽她痛叫一聲,他心下便絞痛一下,一面握住她的小手,一面手上不斷輕撫她的面頰,試圖減輕她的痛苦。
約莫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就在他熬得心肝俱裂之時,眼看産床上的小丫鬟就要奄奄一息時,耳邊總算是傳來穩婆子一聲喜呼。
“恭喜世子爺!賀喜世子爺!是個金貴的小少爺!”
房裏衆人皆笑了,樓世煜松開榻上已經昏睡過去的小丫鬟的手,摸了摸她被汗水打濕的額頭,替她掖了掖被角後,才站起身接過那軟軟小小的一團。
抱在手上,才知這個時間手都是抖的。